傍晚,宁姝窈板着脸带着襻膊抱着衣服在冬日的庭院中准备搓洗衣服。
奶奶的。
这个裴湛,忒小心眼,不就是把墨汁不小心泼在他的衣服上了吗?衣裳这么多,还在乎这一件。
而且她也不是故意的。
宁姝窈满脸的不服气,她觉得分明就是裴湛碰瓷她,要不是他突然转身,那笔洗中的墨水怎么会一下倒身上。
洗洗洗,洗就洗,她泄愤一般搓了两下,然后费了好大的劲儿拧水,拧的她胳膊都酸了。
宁姝窈跌跌撞撞的扛着木桶到井边打水,心里头翻来覆去的把裴湛骂了个遍。
不仅如此,裴湛还叫人把自己的衣服都给他洗,还发话不准让任何人帮她。
若是谁敢帮她,罚的更重。
哈,她会认真听话?宁姝窈笑了,随手拿起木拍泄愤似的在他衣服上打了两下。
突然,她余光似乎瞟到了什么东西,目光一凝,食指和拇指一捏,一块白色的布料被她捏起。
唔~这种东西混进来大约是黎叔也没仔细看罢,宁姝窈眯了眯眼,拖着腮看着手中湿透的布料。
啧,还挺大。
瞧不出来啊湛湛,宁姝窈脸色微红宛如色批,但,这并不是应该害羞的情况,宁姝窈目光一嗤,顺手一旋,白色布料宛如花手一般开始甩了起来……
第二日夜晚,寒气深重,树干枝丫上结满了霜,寒风呼啸,夹杂着碎雪,扑在人脸上如同拉刀子,裴湛素来勤勉,公务结束后要读书两刻钟,用以放松。
依稀记得当年还在考学时挑灯夜读,油灯舍不得点,便以书中之典故凿壁借光身体力行。
事实证明,对眼睛不好。
故而,现在的裴湛的书房中起码要点五只以上的蜡烛,到了时辰,黎叔凑近隔着门提醒:“大人,已经亥时了,熬夜对身体不好,您早些就寝吧。”
裴湛淡淡的嗯了一声,便放下了书。
睡前依寻着惯例要沐浴,黎叔给他点起了茶茗香,替他更衣后露出流畅修长的身型,冷白的肤色在夜色下衬得如玉一般光泽流动,谁也未想到这般文雅的姿态下是一副精悍的身材。
沐浴后修长的指节拿起旁边屏风上挂着的衣物,擦净水啧后便想换上。
半刻钟后,一声暴喝响起:“容青。”
正在外面抱着剑打盹的容青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冲进屋后便大喊:“刺客在何处。”
随即意识到屋内过分的安静,挠了挠头:“大人,没刺客啊,那发生什么事了。”
裴湛套着寝衣面色宛如烧焦了的锅底,咬牙切齿:“点灯,把宁姝窈给我唤来。”
因着玉寻堂和执澜院颇近,隔着院墙宁姝窈也听到了他的暴喝,竹苓和雪茶心里一咯噔忙问她:“娘子,发生何事了,您今日可曾做了什么?”
宁姝窈翻了个身打盹:“不知道。”
问就是不知道,她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他自己送上门来的,她这么一个娇女郎,都做这种事了,裴湛得负责才是。
夜晚,执澜院灯火通明,黎叔战战兢兢的有些懊恼,这事儿,悔得呀,都怪他:“大人,这事怪我,我没有注意到,不过话说回来,您是怎么发觉……”里衣被碰了的呢?
裴湛冷飕飕的眼刀扔了过去,脸颊上半青半红,呵,怎么发现:“不知哪个蠢货干的好事,把我的……里衣掏了个洞,你觉得呢?宁姝窈。”
宁姝窈装傻:“大约是二郎你衣裳质量不怎么好罢了,何况,这也不是我想洗的啊。”
言外之意,你不搞事,我还能这样吗?
裴湛被气得头疼,三年过去,她不仅没改分毫,还愈发得寸进尺,狡猾的跟个狐狸,先是弄脏了他的衣服,后又毁了他的里衣。
“行,你很好。”
裴湛怒到一个临界点突然又平静了下来,但在场众人均心里一咯噔,完了,大人不会是被气出毛病来了吧。
一刻钟后,宁姝窈躺在柴房仰望星星。
瞧瞧,怎么还急眼了呢,都说她不是故意的了,心脏看什么都是脏的。
她翻了个身,裹紧了大氅,身下的床板邦硬,哀哀的感叹了一声,这是人住的地方吗?刚想完,地上窸窸窣窣的发出一阵声音。
宁姝窈身子一僵,莫名把在诏狱的声音和眼前的声音重合,暗无天日的阴冷和潮湿,时不时涌入鼻端的血腥气,恶心的她整日整日的吃不下饭,最后只能让狱卒给她往里灌。
眼前仿佛划过血色,在诏狱时,那些狱卒并不避讳着她,她的囚室前时常有狱卒拖着缺胳膊短腿的囚犯走过,地上淌下浓稠的血气,一到晚上,不知道哪儿总是会莫名响起奇怪的声音。
有次吵的宁姝窈实在睡不着,路过的狱卒嗤笑了声,说……是来拉替死鬼的冤魂,吓得宁姝窈一晚上都撅着屁股在被窝里不敢动。
宁姝窈一动都不敢动,慢慢的把脑袋埋在大氅里,后背冒出了冷汗。
随即一阵寒风吹过,摇摇欲坠的窗子被风吹开,墙角的柴木突然倒地,更甚,屋顶上竟传来一阵石子翻滚的声音,哒哒哒——
异常规律,像是来索命一般。
宁姝窈悚然一惊,再也忍不住,急促喘息间跳下床,随即砰的一声推开柴房的门,噔噔噔疯跑着离开了。
正躺在屋顶上翘着腿百无聊赖往上抛石子的容青:?
深夜的相府鬼气森森,连盏灯都没有,遍寻回玉寻堂的路寻不见,宁姝窈提着裙子越跑越快,好似后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追她一般。
随即眼前出现一处院落,结构和布置同她自己的玉寻堂大差不差。
就是这里,终于回来了。
宁姝窈大大的松了口气,狂奔入内。
她开门进屋后靠在门上喘气,这么一跑,可累死她了,鞋还跑丢了一只,宁姝窈浑身的筋骨都宛如捶打过一般,腿软的站不起身,只想倒在床上好好歇息。
她半阖着眼眸,拖着酸软疲乏的身子往床榻走去,屋子黝黑,时不时被地上的凳子绊一下脚,好不容易摩挲上了床榻,她面朝外头倒在了枕头上,顺手扯过被子盖上就陷入了沉睡。
扯过被子的一瞬间,里面鼓起的一块露出了真容,原本在双手交叠于腹的裴湛身上的被子霎时裹到了宁姝窈身上。
而他沉睡而不自知。
第二日裴湛休沐,黎叔便未叫他起身,裴湛平日瞧着勤勉,实际有起床气,若是上朝的日子得提前两刻钟叫,来叫五次左右,便能顺利起床。
若是不上朝,休沐的日子,裴湛便会在家中补觉,睡到日上三竿神清气爽时起身,自家主子爱睡觉,黎叔自然也是高兴的。
就那脾气,一张嘴,谁能受得了呐。
裴湛是被冷醒的,大早上手脚冻的冰冷,他微微蹙眉,神情不耐的往旁边摸索,摸到被子就往过扯,结果扯不动,便继续扯,被子好不容易扯了回来,被窝里又滚进了暖呼呼的团子,又软又热乎,尤其在冰冷的早晨,抱在怀中甚是舒服。
黎叔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一般休沐都是这个点儿起身,便端了热水进屋,方便裴湛稍后洗漱。
他轻手轻脚进屋,旋即目光投递向床榻处,床铺下赫然放着……三只鞋。
其中一只瞧着像是女子的鞋袜。
黎叔大惊,小心翼翼地放在铜盆后,视线微微探寻,隔着纱帐,床榻上的二人正抱在一起酣睡。
大人竟……近了女色,黎叔震惊过后,立时便想到了宁姝窈,二人到底还是有缘无分,他悄无声息怀揣着半忧半喜,恰好遇上了出门的容青。
“容小郎君,你怎么在这儿。”黎叔一脸疑惑,他记着昨夜裴湛叫他去柴房看人守夜,怎的一大早从自己屋里出来。
“也不知怎么的,昨夜宁小娘子竟从柴房跑了出来,男女有别,我总不能把她抓回去。”容青挠了挠头。
黎叔心中隐隐觉着有什么不对:“那她去了何处?”
“那自然应当是回自己院子了,还能去哪儿?”容青莫名道。
黎叔却腿脚利索的跑去隔壁院子,竹苓和雪茶正在院子里洒扫,见了黎叔纷纷打招呼。
“宁小娘子可回来了?”
竹苓疑惑:“没有啊,我方才还进屋里打扫来着,人不在,黎叔不知道吗?小娘子被大人罚住柴房,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二人一脸忧虑道。
黎叔闻言,脸颊上突然浮了姨母笑。
妥了,这事。
可真是大喜事啊,佳偶天成、郎才女貌、破镜重圆,这相府岂不是要添丁了,他们大人真是苦尽甘来。
竹苓雪茶看着黎叔又哭又笑,面面相觑:“黎叔,怎么了这是?”
“没事,没事,我就是高兴。”这大人和小娘子折腾一晚上,定然都累着了。
“来人,告诉厨房,炖上些补汤,把库房里的党参、鹿茸拿出来,再炖一只甲鱼汤,火候要够。”黎叔喜滋滋的吩咐下人。
卧房内,裴湛感觉有些胸闷气短,他烦躁的睁开眼,五感回归后,他发觉自己的身子动不了,旋即转过头,看见了正趴在他身上撅着屁股酣睡的宁姝窈。
他怀疑自己在做梦,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瞧。
裴湛:……
他迅速起身,抽离出了他的胳膊,掀开被子往里一瞧,随后神情略微松懈,但身边的馨香太过有存在感,他的身躯几乎一瞬间便起了变化。
裴湛神情变得阴戾和烦躁。
所以,她为什么会跑到自己床上,裴湛阴沉着脸胸膛起伏几瞬后泄愤一般捏住了宁姝窈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