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一晃即逝,转眼又过了小半月。
自梁皇后告知北骁云意欲谋反之事,北茉整日心乱如麻、坐立不安,苦等着能有西凉国的消息传来。
然而,纵使北茉每一日都不顾危险放出许多信鸽,仍旧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北骁云的消息。
这些年,兄妹两人虽然相隔千里、遥遥不能相见,但北骁云于北茉而言,仍旧是世上最亲最爱之人,无论如何,北茉一定要拼尽全力护他周全。
“情况如何?”
栖梧宫内,北茉微束长发、单着一身轻盈飘灵的云白雪纺,颇为疲累地撑着额间,看向了跪在地面的静芳。
静芳轻声道:“回长公主话。奴婢谨遵您交代,每日都派人守在奉天台,然而仍旧没有等到西凉国回访的信鸽。”
北茉修长的指尖叩着桌面,又问:“母后宫中可有密探来报?”
静芳微微摇头。
半月已过,北骁云却迟迟没有回信,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他已经遭遇不测,二是他定心谋反、不愿听北茉的劝阻。
而这两种可能性,全都不是北茉愿意看到的结果。
梁帝言而无信,破坏两国和亲之谊,罪该万死。然而,近年朝野动荡、民生困苦,边境屡屡受北蛮侵害、紧张局势一触即发。北茉不愿再起纷争,让天下众多平民百姓、西凉国的旧部子民与她一样,再遭受家破人亡的痛苦。
所以,北茉潜伏在梁夏皇宫,一直等待时机想杀了梁帝,取而代之。奈何梁帝一直有楚霆兮保驾护航,吊着一口气迟迟没有咽下去,而另一边,狼子野心的北厉国与急于复国的北骁云,已经按捺不能了。
“那老不死的情况怎么样了?”北茉收回神思,询问道。
静芳自然知道北茉在说谁,垂眸道:“皇上昨夜发了一场烧,脾性急躁、胡言乱语,差点吓坏了宫中伺候的太监……幸而楚国师及时出现,施以银针与丹药,又将怪病压下了。”
梁帝一日不死,北骁云便时时刻刻处于险境,身负叛党骂名!
北茉一怒之下砸翻茶盏,冷道:“这个楚霆兮,简直处处与本宫作对!本宫真恨不能杀了他——”
瓷片碎溅、茶水滚流一地,静芳连忙跪着劝道:“长公主息怒!”
长达半月之久的焦急、担忧情绪在此刻爆发,北茉再也克制不住内心恼怒,她骤然站起身,说:“梁皇帝在何处?”
“长公主……您切莫冲动,皇上此刻正在寝宫养病,周围全都是楚国师安置的禁军,寻常难以近身。”
北茉冷笑一声道:“拿本宫的匕首来。”
“长公主?您……”静芳大惊失色道:“您想做什么?楚国师还在御前候着,您千万不能冲动。”
北茉想做什么?
当然恨不得能立刻杀了梁第或楚霆兮,改朝换代,还天下太平、亲人平安!
“别紧张,本宫作为父皇最宠爱的女儿,父皇病重,前去探望一番岂不在情理之中?”北茉取出一把锋利匕首藏于腰后,皮笑肉不笑道:“滚开。”
静芳摇头道:“不行!不行……长公主,皇后娘娘的吩咐您都忘了吗?您现在去暗杀皇上便是自寻死路。”
然而,北茉已经听不进去诸多规劝了。面前的静芳仍旧在极力阻止,却见北茉猛地一脚将人踹开,大步踏了出去。
“拦住长公主——”
静芳声嘶力竭,一众宫人急匆匆赶来,却又被北茉一个轻飘飘的狠厉眼神、吓得不寒而栗,全身僵硬。
北茉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乾坤宫,果然见到一排排身披铠甲、手握重剑的威武禁军。如此密不透风的防护之下,恐怕插翅也难以飞进。
但,北茉偏要光明正大的走进去。
“属下参见长公主。”禁军首领拦在殿前,几乎寸步不让道:“楚国师有令,任何人都不能……”
北茉稍稍一挑眉,问:“你是要自己滚,还是本宫亲自动手?”
长公主凶名在外多年,禁军首领亦然不敢招惹。
“本宫前来探望父皇病情,楚国师阻拦本宫,难不成他在里面有什么不臣之心?”北茉冷道。
禁军首领忙道:“长公主误会了!且容属下先去禀告一声……”
下一刻,北茉根本没有理会禁军首领,直接推门而入。
梁帝病重多日,太子未立,多方势力蠢蠢欲动,为防患于未然、除却楚霆兮以外任何人等不能近身,甚至连最受宠爱的陈贵妃与正宫梁皇后都不行。
北茉方入殿中,正欲绕进内室,却猛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北茉微微顿住,下一瞬她脚步轻移利用金丝楠木博古架遮挡身形,侧耳细细听起内室对话。
“回禀陛下,西凉前朝余孽北骁云似有异动。”
北茉没想到北骁云此番行为竟这么快就暴露到梁帝跟前,奈何她联系北骁云的信件通通石沉大海。
北茉一时心中百转千回,她虽想梁帝去死,却也知复国之事非同儿戏,与北厉勾结更是无异与虎谋皮,但北茉久居于梁宫,顶着梁夏长公主的身份度日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根本无法阻拦北骁云的行为。
北茉微微蹙眉,屏着呼吸继续听下去。
梁帝嗓音嘶哑低沉道:“西凉破国许久,北骁云竟还未死心么。”
楚霆兮道:“北骁云伙同西凉叛军、勾结北厉,多次在西凉境内引起□□,当地百姓深受其害。”
梁帝侧首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捂着嘴的雪白锦帕瞬间染上鲜血,梁帝将帕子重重一丢,怒斥道:“好一个北骁云,拥兵自重、意欲谋反,其狼子野心不容姑息!”
“寡人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他!”
梁帝震怒,他因病重而苍白瘦削的面上浮现出一层不自然的红潮。
楚霆兮适时递上一杯药茶道:“陛下息怒,情绪起伏过大于养病不利。”
梁帝鼻腔发出一阵沉重的呼吸声,他接过楚霆兮奉上的药茶呷了一口,心气稍微理顺后道:“楚国师,兹事体大,寡人唯你可信,你可愿替寡人前去西凉平定暴.乱?”
楚霆兮沉沉道:“贫道遵旨。”
梁帝似是想起何事一般,微微眯眼又道:“寡人还有一愿需国师大人替寡人实现,寡人想要北骁云首级悬吊城门,以儆效尤。”
楚霆兮沉吟片刻后道:“陛下,余孽北骁云贫道另有他用,贫道认为以北骁云心头活血做药引可解陛下疾病。”
梁帝闻言猛然坐直身体,瞪着深深凹陷的浑浊双眸诧异道:“此话当真?”
楚霆兮颔首,正欲解释,余光却忽然瞄到一抹不属于升乾殿的云白之色。
楚霆兮三两步走近,看着藏在博古架后的北茉冷冷质问道:“长公主怎会出现在此?”
北茉面上闪过一丝慌张,随后立马镇静下来道:“本宫自是因担心父皇病情,才特意前来探望。”
楚霆兮眉心紧皱道:“升乾殿早有令下,闲杂人等不得随意靠近陛下,长公主又是如何进得殿中?”
“莫非长公主无视禁令,肆意擅闯!”楚霆兮话锋一转,尖锐诘问道。
北茉又急又快辩驳道:“父皇身体有恙,本宫身为子女自然要来探望。倒是楚国师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升乾殿,独独你一人可近身伺候,本宫还未问问楚国师究竟意欲何为?亦或是私下存了什么不臣之心!”
楚霆兮并不理会北茉的倒打一耙,他视线扫过北茉腰间一凸起处,质疑道:“贫道也想问问长公主带兵器擅闯升乾殿意欲何为?”
北茉伸手挡在腰间匕首前,眼波一转道:“本宫见父皇久病不愈,心中焦急,日夜不能安寝,又观史记载‘割血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长清明’、‘割肉救母,母疾愈’等典故有感而发,今本宫愿效仿古人割血为父,只盼父皇早日康复又有何不妥?”
北茉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子女之心展现得淋漓尽致,梁帝本想怪罪,也被北茉的赤诚之心深深感动。
梁帝一生子女亲缘淡薄,他的孩子不是胎死腹中、幼时夭折便是身有残疾,唯有北茉健健康康长大不说,性子亦最合他意,是以北茉一直备受宠爱至今。
梁帝轻咳两声,语气含着一丝为人父的宠溺,斥责道:“胡闹,栎阳今岁几何,竟听风就是雨的轻信这等传言,今日念你孝心可嘉便饶你一次,安心退下罢,有楚国师在,寡人无事需要担忧。”
北茉却不知何时蓄起一眼眶泪水,她抿着唇一言不发,大步流星走至梁帝面前。
一束冷冽寒光闪过,北茉动作疾速抽出匕首,朝自己掌心深深划了一道口子。
鲜血登时涌了出来,北茉将手伸至盛着药茶的茶杯之上,血珠延绵成串一连流下许多,血色瞬间染红满杯药茶。
北茉满眼担忧,泫然欲泣道:“还请父皇成全女儿一片孝心。”
梁帝眼底的情绪剧烈一颤,心中升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凝着北茉倔强的双眸半响,幽幽叹了口气,终于端起药茶一饮而尽。
梁帝饮完后道:“唤太医来替长公主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