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盗甲

他们回到船上以后,法德尔·科拉姆、约翰·法阿以及其他头领在酒吧间开了个长长的会议,莱拉则回到自己的船舱里,询问真理仪。五分钟后,她就知道了熊的盔甲具体放在什么地方,以及为什么把它拿回来会异常困难。

她拿不准要不要去酒吧间告诉约翰·法阿等人,但后来想,他们要是想知道,一定会来问她的,而且说不定他们已经知道了呢。

她躺在铺位上,想着那只凶猛、强壮的熊,想着他冷冷地喝着烈酒的样子,想着他在肮脏的斜顶棚屋里孤独寂寞的样子。做一个人却是多么不同啊!人总有自己的精灵可以说说话。在安静、静止的船上,没有了金属和木头没完没了的吱吱声,没有了发动机的隆隆声,也没有了行驶中哗哗的水流声,莱拉慢慢地进入了梦乡,潘特莱蒙也在她的枕头上睡着了。

她梦见了自己伟大的、被囚禁的爸爸。就在这时,她突然没有任何理由地醒了过来。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船舱里有一盏昏暗的灯,被她当成了月亮。灯光照着她那件崭新的防寒皮衣,僵硬地横在船舱的角落里。她一看见它们,就想再穿上试试。

一旦把皮衣穿到身上,她就不得不到外面的甲板上去了。于是,一分钟后,她打开扶梯顶上的门,走了出去。

她立刻发现,天空中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她以为那是因为某种剧烈作用而不断移动变幻的云彩。然而,潘特莱蒙低声说:

“极光!”

她惊讶得不得不紧紧抓住围栏,以免自己掉到海里去。

这一景象占据了北方整个天空,那宏大的气势超乎寻常,令人难以想象。它仿佛来自天堂,精致的光线组成巨大的帷幕,悬在半空,不断颤动着。那些淡绿和粉红色的光线跟最薄的织物一样透明,底边是浓烈的深红色,如同地狱中的烈火。它们无拘无束地摇摆着,闪着微光,比一流舞蹈演员的舞姿还要优雅。莱拉觉得自己甚至能听见它们的声音:像是一种遥远的低语。在这轻盈优雅的景象中,莱拉的心头升起异样深沉的感觉,有如见到那只熊的亲近之感。她被它感动了,那是如此美妙的一种感觉,近乎于神圣。她发觉自己眼里泛起了泪花,眼泪把天上的光折射得更为迷离分散,宛如五彩缤纷的彩虹。不久,她发现自己进入了一种恍惚的境界,跟她解读真理仪时的状态一样。她静静地想到,推动真理仪指针运动的力量——不管它是什么——和让极光发光的是同一种东西,也许那就是尘埃自身。她脑海中想到了这些,但自己没有意识到,而且很快就把它忘了。只是过了很长时间之后,她才想起来。

就在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的时候,在那道轻纱和流动的半透明光幕后面,好像显现出了一座城市:有塔尖和圆顶,有蜂蜜色的寺庙和柱廊,有宽阔的大道,还有阳光明媚的公园。莱拉看着它,觉得有点儿头晕目眩,好像并非仰视天空,而是在俯瞰大地,遥望一座宽广得无法横渡的港口。遥远得仿佛相隔一个宇宙。

然而,的确有什么东西正在往这边移动。莱拉试图仔细辨认那移动的轨迹,但感到一阵眩晕。因为那个移动的物体并不是极光的一部分,也不属于极光后面的那个不同的世界,它就在这个镇子的上空。等她看清楚的时候,她完全清醒了,空中的那座城市也消失了。

那个飞翔的东西靠得更近了,展开翅膀绕着他们的船飞了一圈,然后向下滑行,扑扇着强壮有力的翅膀,降落在距莱拉几码远的甲板上。

借着极光,莱拉看见一只大鸟——是一只漂亮的雪雁,头顶上有一圈纯白色的羽毛。然而,它并不是一般的鸟,而是一个精灵——但除了莱拉并没有第二个人在场。这现象让莱拉感到了不安和恐惧。

这只鸟说道:

“法德尔·科拉姆在哪儿?”

突然之间,莱拉一下子明白了它大概是谁。它就是法德尔·科拉姆的朋友、部落女王塞拉芬娜·佩卡拉的精灵。

她结结巴巴地回答说:

“我——他在——我带你去找他……”

她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扶梯,跑到法德尔·科拉姆的船舱,打开门,冲着黑乎乎的屋里叫道:

“法德尔·科拉姆!女巫的精灵来了!他在甲板上等着呢!他是自己飞过来的——我亲眼看见他从天上飞过来的——”

老人说:“孩子,请他在后甲板等我。”

那只雪雁精灵仪态万方地踱到船尾,环顾了一下四周,显得既优雅又野性。这让莱拉感到既害怕又着迷,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招待一个幽灵。

这时,法德尔·科拉姆从下面走了上来,全身裹在防寒服里,后面紧跟着约翰·法阿。两个老人恭敬地鞠了个躬,他们的精灵也对这位来客表示了敬意。

“你好,凯萨,”法德尔·科拉姆说,“很高兴也很荣幸再次见到你。你希望到里面去还是待在外面?”

“我希望在外面。谢谢你,法德尔·科拉姆,在这里待一会儿,你能受得住寒冷吗?”

女巫和她们的精灵感觉不到寒冷,但他们知道人类对寒冷是敏感的。

法德尔·科拉姆请他放心,因为他们穿得都很暖和。他问:“塞拉芬娜·佩卡拉好吗?”

“她向你问好,法德尔·科拉姆。她很好,也很强大。这两个人是谁?”

法德尔·科拉姆介绍了他们俩,这只雪雁精灵使劲地盯着莱拉看。

“我听说过这个孩子,”他说,“女巫们一直在谈论她。看来你们这次是来打仗的?”

“不是打仗,凯萨。他们从我们那里抢走了孩子,我们要把他们救出来,希望女巫们能帮忙。”

“不可能全都帮你,有的部落正在和寻找尘埃的那帮人合作。”

“是不是人们说的那个祭祀委员会?”

“我不知道这个委员会是干什么的,但这些人是来找尘埃的。十年前,他们带着实验设备来到我们这片地区。他们向我们付了一笔钱,允许他们在我们的土地上建实验站,他们对我们以礼相待。”

“这个尘埃是什么东西?”

“它来自外空。有人说它一直就存在,也有人说是最近落下来的。能肯定的是,当人们知道它之后,都感到巨大的恐慌,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女巫们对此毫不关心。”

“寻找尘埃的那些人现在在哪儿?”

“在东北方向,离这里有四天的路程,那个地方叫伯尔凡加。我们部落跟他们没有签什么协议,而且因为我们长期欠着你的人情,法德尔·科拉姆,所以我才到这里来,告诉你怎么找到那些寻找尘埃的人。”

法德尔·科拉姆微笑了,约翰·法阿满意地拍着他那双大手。

“谢谢你,先生,”他对这只雪雁说,“但是请你告诉我们:关于这些寻找尘埃的人,你有没有掌握他们更多的情况?他们在这个叫伯尔凡加的地方干什么?”

“他们建造了一些金属和混凝土的建筑,还有几间地下室。他们烧的是煤油,那是他们耗巨资运过去的。我们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是在那儿以及方圆几英里的地方,充斥着一种仇恨、恐惧的气氛。这些情况女巫们能看见,而别人是看不见的。动物也远远地躲着那里,鸟儿也不往那儿飞,北极旅鼠和狐狸都逃走了。所以那个地方才叫伯尔凡加——意思是邪恶的旷野。当然,他们并不叫它伯尔凡加,他们叫它‘实验站’。但对别人来说,那里就是邪恶的旷野。”

“他们的防卫情况怎么样?”

“他们有一个连的北鞑靼人,配备了来复枪。士兵都很优秀,但缺乏实战经验,因为从定居点建立以来,还没有人对它发动过袭击。营地周围有一道铁丝网,还通了电。也许还有别的防卫手段,但是我们不了解,因为我说过,我们对他们没什么兴趣。”

莱拉急切地想提个问题,雪雁精灵意识到了,眼睛看着她,像是表示同意似的。

“女巫们为什么要谈论我?”她问。

“是因为你的父亲以及他对其他世界的了解。”精灵答道。

他的回答让他们三个人都很惊讶。莱拉看了看法德尔·科拉姆,他带着微微的困惑回望着她和约翰·法阿。约翰·法阿也是一脸的迷惑。

“其他世界?”约翰·法阿问,“对不起,我没太听清楚,先生,但那会是什么样的世界?你说的是星星吗?”

“不是的。”

“也许是鬼神的世界?”法德尔·科拉姆问。

“也不是。”

“是极光里的那座城市吗?”莱拉问,“就是它,对不对?”

雪雁精灵把他那威严的脑袋转向莱拉。他长了一双黑色的眼睛,眼睛周围是一条纯净的蔚蓝色的细线。他的目光坚定有力。

“是的,”他说,“几千年来,女巫们一直知道有其他世界存在,有时候你可以在北极光中看见它们。它们根本就不是我们这个宇宙的一部分——距我们最遥远的星星也属于这个宇宙,但是极光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宇宙。它距我们并不遥远,跟我们这个世界相互渗透、交织在一起。就在这里,在这个甲板上,就存在着数百万计的其他的宇宙,相互之间并不知晓……”

他举起翅膀,宽广地伸展了一下,然后又收起翅膀。

“你看,”他说,“我刚刚抚过一千万个别的世界,但它们一点儿也不知道。我们离得像心跳那样近,但是我们永远也摸不到、看不见也听不见这些不同的世界——除非是在北极光中。”

“这是为什么?”法德尔·科拉姆问。

“因为极光中的带电粒子具有一种特性,可以把这个世界的物质变稀薄,这样我们就能透过它短暂地看到另外的世界。这一点女巫们一直都知道,只是我们很少说。”

“我爸爸也相信,”莱拉说,“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听他说到过极光,他还给人看了极光的照片。”

“这跟尘埃有什么关系吗?”约翰·法阿问。

“谁知道呢?”雪雁精灵说,“我所能告诉你的只是那些寻找尘埃的人对尘埃怕得要命,就好像它是致命的毒药似的。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囚禁了阿斯里尔勋爵。”

“可到底是为什么?”莱拉问。

“他们认为,他打算以某种方式,用尘埃在我们这个世界和极光外面的那个世界之间建立一座桥梁。”

莱拉感到一阵轻松。

她听见法德尔·科拉姆说:“那他是要这么做吗?”

“是的,”雪雁精灵答道,“但他们不相信他能做到,因为他们认为,他相信存在其他世界,简直是疯了。但事实就是这样,他确实要这么做。他又是一个强势且有影响力的人物,他们担心他会破坏他们自己的计划,所以,他们跟披甲熊达成一项协议,那就是把他抓起来,囚禁在斯瓦尔巴群岛上的堡垒,让他别碍他们的事。有人说,作为这项交易的一部分,他们帮助披甲熊的新国王获得了王位。”

莱拉问:“女巫想让他建造这座桥梁吗?她们对阿斯里尔勋爵是什么态度,支持还是反对?”

“关于这个问题,答案比较复杂。第一,女巫们并不团结,我们之间有各种不同的观点。第二,阿斯里尔勋爵的桥将会影响目前正在进行的一场战争,这是一些女巫和其他各种势力的战争,有的势力还来自鬼神世界。无论哪一方控制了这座桥梁——如果存在的话——就会获得极大的优势。第三,塞拉芬娜·佩卡拉的部落,也就是我的部落,还没有加入任何联盟——尽管我们受到很大压力,要求我们宣布支持其中一方。你看,这都是些很难解决的政治问题,回答起来并不容易。”

“那披甲熊呢?”莱拉问,“他们支持哪一方?”

“谁给钱他们就站在谁那一边。在这些问题上,他们不考虑任何利益,他们没有精灵,也不关心人类的问题。至少,他们以前是这样。但我们已经听说了,他们的新国王打算改变他们的老传统……不管怎么说,寻找尘埃的那些人已经给披甲熊付了钱,让他们把阿斯里尔勋爵关了起来,他们会一直把他关押在斯瓦尔巴群岛,直到最后一只熊流尽最后一滴血。”

“但不可能是全部的熊!”莱拉说,“有一只熊根本就不在斯瓦尔巴,他是被其他的熊驱逐出来的,他会跟我们在一起。”

雪雁精灵目光锐利地又看了莱拉一眼。这一次,莱拉能够察觉到他那冷冷的惊讶。

法德尔·科拉姆颇不自在地换了个姿势,说道:“莱拉,事实是,我觉得他不会跟我们走。我们听说他是个合同工,还在合同期内。正像我们原来估计的那样,他没有自由,还在服刑。先不管他有没有那副盔甲,他只有等到被解除刑罚以后,才能自由地跟我们走。而且,他永远也不会再拿到那副盔甲了。”

“可是他说那些人欺骗了他!他们把他灌醉后,就把盔甲偷走了!”

“我们听到的是另一种说法,”约翰·法阿说,“他们说他是个危险的无赖,我们听到的就是这样。”

“如果——”莱拉激动起来,简直难以表达自己心中的不平,“如果真理仪说了什么,我相信那是真的。我问它了,它说那只熊说的是实话,他们确实骗了他,撒谎的是那些人,不是他。法阿国王,我相信他!法德尔·科拉姆——你也见到他了,你也相信他,是不是?”

“我想我当时是相信他的,孩子,只是我没有你那么肯定。”

“可他们怕什么呢?他们是不是觉得,他一旦穿上盔甲,就会到处杀人?可是,即使现在他没有盔甲也能杀死好几十个人啊!”

“他已经杀了,”约翰·法阿说,“哦,即使不是几十个人,也得有好几个了。他们刚拿走盔甲的时候,他横冲直撞地到处去找。他撞开了警察局和银行,我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地方,至少有两个人丧了命。他们没有开枪把他打死,唯一的原因就是他有处理金属的高超技艺,他们想把他当成壮劳力来使用。”

“是奴隶!”莱拉怒气冲冲地说,“他们没这个权利!”

“就算是这样吧。他们本可以因为他杀人而把他击毙,但是他们没这么做。他们让他为这个镇子干活儿,直到他偿清他所造成的损害,付清给被害人的抚恤金。”

“约翰,”法德尔·科拉姆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认为,他们永远都不会让他再得到那副盔甲。他们拘留他的时间越长,当他得到盔甲的时候,怒气也就越大。”

“但是,如果我们把他的盔甲拿回来,他就会跟我们走,再也不会给那些人捣乱了,”莱拉说,“我保证,法阿国王。”

“可是我们怎么能做到呢?”

“我知道盔甲在哪儿!”

他们一下子都沉默了。三个人都意识到女巫精灵的存在,注意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莱拉。三个人全都转向他,他们的精灵也都跟着转过脸看着他——在此之前,他们做出极其礼貌的样子,谦和地避免直视面前这个没有主人的孤零零的生物。

“莱拉,”他说,“女巫对你感兴趣的另一个原因是真理仪,对此你应该不会感到惊讶。我们的领事给我们讲了你今天上午拜访他的事情。我想,关于这只熊的情况,是兰斯柳斯博士给你讲的吧。”

“是的,”约翰·法阿说,“她是跟法德尔·科拉姆一起去的,和领事谈了谈。我猜莱拉说的是事实。但是,如果我们的做法违反了那些当地人的规则,就会与他们发生争执,而我们应该做的是继续北上,去伯尔凡加,不管有没有披甲熊加入。”

“啊,可是你并没见到那只熊,约翰,”法德尔·科拉姆说,“我的确相信莱拉,也许我们可以代表他作出保证。有了他,情况就会完全不同。”

“你觉得呢,先生?”约翰·法阿问女巫的精灵。

“我们很少跟披甲熊打交道。我们双方的愿望在对方看来都很奇怪。如果这只熊是被驱逐的,那他可能不如人们传说的那些熊那么可靠。这件事你们必须自己决定。”

“我们会的,”约翰·法阿坚定地说,“但是现在,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从这里怎么去伯尔凡加?”

于是,雪雁精灵便开始详细地介绍路线。他说到了山谷、丘陵、林木线、苔原以及星星的位置。莱拉先是听了一会儿,然后就躺在甲板上的椅子里,潘特莱蒙靠在她脖子旁。她在脑海中想象着雪雁精灵带来的那令人神往的情形。沟通两个世界的桥梁……这比她想到的任何景象都要美妙得多了!而且只有她那能干的爸爸才想得到。等到把孩子们救出来,她就和披甲熊一起去斯瓦尔巴群岛,把真理仪带给阿斯里尔勋爵,然后在它的帮助下把他救出来,然后,他们就一起建造那座桥,第一个走过那座桥……

醒来的时候,莱拉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床铺上。一定是约翰·法阿夜里把她抱回来的。天空中,昏黄的太阳已经升到了最高点,但距离地平线也只有一个巴掌那么高。她想,一定是快到中午了。过不了多久,等他们继续北上,就根本看不到太阳了。

她迅速地穿好衣服,跑到甲板上,发现情况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船上储藏的东西已经全部卸下去了,雪橇和狗都已经雇好,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一切都已准备就绪,都在静静地等待着。大部分吉卜赛人聚在烟雾缭绕、朝向海边的咖啡馆里,在咝咝出声和噼啪作响的古老电灯下,坐在长长的木桌旁,吃着加了香料的蛋糕,喝着浓浓的甜咖啡。

“法阿国王在哪儿?”莱拉边问边跟托尼·科斯塔和他的朋友们坐在一起,“还有法德尔·科拉姆呢?他们是在找那只熊的盔甲吗?”

“他们正在跟执政官谈话——他们管镇长叫执政官。莱拉,这么说你见过那只熊了?”

“见过!”她说,然后详细地介绍了那只熊的情况。在她说话的时候,另外一个人拉过一把椅子,也坐到了桌边。

“就是说你跟老埃欧雷克说过话了?”那个人问。

莱拉惊讶地看着这个新来的人。他瘦高的个子,留着稀稀拉拉的小胡子,长着细细的蓝眼睛,脸上总是挂着一种冷漠、嘲讽的微笑。莱拉立刻对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但她拿不准那是喜欢还是讨厌。他的精灵是一只邋邋遢遢的野兔,看上去跟他一样精瘦,一样倔强。

他伸出手,莱拉小心翼翼地握了握。

“我叫李·斯科斯比。”他说。

“你是热气球驾驶员!”莱拉惊叫道,“你的气球呢?我能不能上去?”

“这时候已经打包收拾起来了,小姐。你一定是那个著名的莱拉了。你跟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相处得怎么样?”

“你认识他?”

“我跟他在通古斯克战役中并肩战斗过。该死,我认识埃欧雷克很多年了。不管怎么说,熊都是些难以相处的动物,但他是值得考虑的,绝对是。喂,先生们,你们谁想玩牌?”

他的手中一下子出现了一副扑克牌,也不知道从哪儿弄出来的。他用手洗着牌,发出啪啪的声响。

“我听说你们这些人很会玩牌,”李·斯科斯比说着,一只手反复地翻洗着扑克牌,另一只手从胸前口袋里摸出一支雪茄,“我想你们不会反对吧。给个机会,让一个普通的得克萨斯游客领教一下你们在牌局中的技巧和勇敢吧。先生们,你们觉得怎么样?”

吉卜赛人对自己打牌的能力一向引以为豪,有几个人似乎有了兴趣,把各自的椅子拉了过来。就在他们跟李·斯科斯比商量什么玩法、下什么赌注的时候,他的精灵用耳朵轻轻拍了拍潘特莱蒙,潘特莱蒙明白了她的意思,变成一只松鼠,轻快地跳到她身边。

这就相当于对着莱拉的耳朵说话。因此莱拉听见她低声说:“直接去那只熊那儿,跟他直说。那些人一旦知道是怎么回事,就会再把他的盔甲拿到别的地方。”

莱拉站起身,拿着自己的蛋糕,谁都没有注意到她。李·斯科斯比已经在发牌,所有那些多疑的目光都盯住他的两只手。

日光在漫长的午后渐渐消失。在暗淡的光线下,莱拉终于找到了那个雪橇仓库。她知道自己必须来,但心里忐忑不安,甚至还提心吊胆。

那只大熊正在最大的混凝土棚屋外面干活儿,门开着,莱拉站在门外往里看。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正在拆卸一辆被撞毁的燃气拖拉机。发动机的金属盖板已经扭曲,凹凸不平,有个转轮还向上翘着。他像摆弄硬纸壳似的揭开金属盖板,两只大手随心所欲地扳来扳去,像是在检验它的质量似的。然后,他用一只后脚掌踩住一角,扳住整个金属盖板,使凹下去的地方鼓起来,恢复原来的形状,把它靠在墙上。他一手抬起巨沉无比的拖拉机,把它平放在地上,然后弯下腰去检查那个扭曲变形的转轮。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莱拉。他是那么巍然魁梧,和人类又是如此迥然不同,一股阴森森的恐惧立刻击中了莱拉。她站在离他大约四十码的地方,中间隔着一道栅栏。她透过栅栏盯着他,心里想着他会如何像拨开蜘蛛网似的,把铁丝网扒拉到一边,然后一两步就跨过这段距离。想到这儿,她差点儿就要转身逃跑,但是潘特莱蒙说:“别动!我去跟他谈谈。”

这时潘特莱蒙变成了一只燕鸥。没等莱拉回答,他已经飞过栅栏,落在里面冰雪覆盖的地面上。前面不远处有一扇小门开着,莱拉本可以跟随着他,但她有些不情愿,她退缩了。潘特莱蒙看了看她,随后变成了一只獾。

莱拉明白他要做什么。通常精灵距离他们的主人只能有几码远。如果莱拉站在栅栏那儿不动,而他还是小鸟的话,那他就无法靠近那只熊。所以,他就变成了能在地上奔跑的獾,目的是想把她往前拉。

她既生气又难过。潘特莱蒙用他那獾的爪子踏着地面向前走去。当你的精灵牵动着连接你们之间的那条纽带时,那是一种奇异的折磨,你既会感到切实的肉体疼痛,又会感到深深的悲伤和爱怜。莱拉知道潘特莱蒙也有同样的感觉。所有人在长大的时候,都这样试验过,看他们能分开多远,然后带着巨大的解脱重新回到原来的距离。

潘特莱蒙又向前使劲地拽了一下。

“别这样,潘!”

但他没有停下来。那只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莱拉心里的疼痛越来越难以忍受,她热切地低低地叫了一声。

“潘——”

莱拉走进那扇小门,在冰冻的土地上踉踉跄跄地向他跑过去。潘特莱蒙变成一只野猫一下子跳到她的怀里。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他们颤抖的声音里都带着一丝不悦。

“我以为你真的会——”

“不——”

“我简直不敢相信竟然有那么难受——”

然后,莱拉生气地擦干眼泪,使劲地擤着鼻涕。潘特莱蒙偎依在她怀里。莱拉明白她宁死也不会再让他们俩分离和面对那种悲伤,因为她会悲痛和恐惧得发狂。假如她死了,他们还是会在一起,就像乔丹学院地下墓室的那些院士一样。

小女孩和她的精灵抬头看着这只孤独的熊。他没有精灵,只有他自己,一直都是他自己孤身一人。莱拉的心中对他生出一股怜悯和温柔,差点儿就要伸手去摸摸他身上那暗淡无光的毛皮,但是出于对那双冷漠、凶猛的眼睛的礼节,她并没有去摸。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她说。

“什么事?”

“法阿国王和法德尔·科拉姆已经去给你找盔甲了。”

他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他对他们的成功有多大把握是不言而喻的。

“但是我知道它放在哪儿,”莱拉说,“我要是告诉你,也许你可以自己把它取回来,我只是拿不准。”

“你怎么知道它在哪儿?”

“我有一个符号阅读器。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我知道先是他们欺骗了你,所以我觉得应该告诉你。我觉得那样不对,他们不该那么干。法阿国王要去跟执政官评理,但不管他怎么说,他们可能还是不会给你盔甲。所以,如果我告诉你盔甲在哪儿,你会和我们一起,帮我们把那些孩子从伯尔凡加救出来吗?”

“会的。”

“我……”她并不想管闲事,但她还是禁不住好奇。她问:“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你为什么不用这里的金属再做一副盔甲呢?”

“因为那些金属没有任何价值。你瞧,”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只手揭开发动机的外壳,另一只手的利爪像罐头起子似的一下子就把它撕开了。“我的盔甲是太空钢,是专门为我订制的。披甲熊的盔甲就是他的灵魂,就像你的精灵是你的灵魂一样。否则,你就可以把他扔到一边——”他指的是潘特莱蒙——“找个填充玩具代替他就行了。这就是区别。好了,我的盔甲在什么地方?”

“听着,你得向我保证不报复他们。他们把盔甲拿走了,那是他们不对,但是你只能到此为止,不再追究。”

“好吧,事后我不报复就是了。但是我去拿盔甲的时候,他们不能拦着我。要是他们跟我动手,那他们就得死。”

“盔甲藏在神父家的地窖里,”莱拉告诉他,“他认为盔甲里面有幽灵,一直想把它弄出来。总之,你的盔甲就在那儿。”

他挺直身体,用两条后腿站着,望向西边。昏暗的天色中,最后一道阳光把他的脸染成明亮的奶油色。莱拉能感觉到有一种热浪似的力量从这个大家伙的身上源源不断地辐射出来。

“我必须工作到太阳落山,”他说,“今天上午我在这儿跟主人保证过,我还得再干几分钟。”

“从我这儿看,太阳已经下山了。”莱拉说,因为在她看来,太阳已经消失在西南方向那怪石嶙峋的海岬后面了。

他趴下身体,四肢着地。

“没错。”他说。这时他的脸和莱拉的脸一样被笼罩在阴影中。“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莱拉·贝拉克瓦。”

“那我欠你一份人情,莱拉·贝拉克瓦。”他说。

他摇摇晃晃地转身走了。他在冰冷的地面上啪嗒啪嗒地走着,步子迈得飞快,莱拉甚至跑起来都追不上。但她的确小跑了起来,潘特莱蒙则变成一只海鸥飞到高处,盯着熊的行进路线,然后告诉地面上的莱拉往哪个方向追。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跳出雪橇仓库,沿着狭窄的街道向前冲去,转了个弯,来到小镇的主街,经过执政官家的院子——一面旗帜挂在无风的空中,里面有个哨兵动作僵硬地走来走去。接着他又冲下街道尽头的小山——女巫领事就住在那儿。这时,那个哨兵已经意识到了发生的事情,就在他绞尽脑汁思考对策的时候,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已经转向了港口附近的一个街角。

人们有的停下脚步张望,有的赶紧避开一路狂奔的他。那个哨兵朝空中开了两枪,然后冲下山坡去追他,但结果很不理想,因为他在冰雪覆盖的山坡上不断打滑,抓住最近的栏杆之后才稳住自己的身体。跟在后面的莱拉距离并不远。经过执政官的官邸时,莱拉注意到很多人都出来了,站在院子里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似乎还在人群中看见了法德尔·科拉姆,但仍是匆匆经过,沿着街道,朝那个角落飞奔过去——哨兵已经转过了那个街角,在后面追赶着那只熊。

神父的家比镇上大部分建筑更古老,由昂贵的砖块建成,走上三个台阶便是前门,那扇门已经裂成了碎片,悬在那儿。房子里传来尖叫声、物品的破碎声和更多的木头断裂的声音。哨兵在外面犹豫了一下,他端着来复枪做好了准备。但是后来,路过的行人开始聚集起来,街对面的人也从窗户里向外看。这时,哨兵意识到自己必须采取行动,于是他朝天空开了一枪,然后冲了进去。

片刻之后,似乎整座房屋都开始晃动。三扇窗户上的玻璃全都碎了,有一片瓦从房顶上滑落下来,紧接着,有个女佣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她的母鸡精灵咯咯叫着,扑棱着翅膀跟在后面。

屋里又传出一声枪响,紧接着便是一声震天怒吼,里面的男仆尖叫起来,神父则像一发加农炮弹似的飞了出来,他的塘鹅精灵惊慌失措、狼狈不堪地扑棱着翅膀跟了出来。莱拉听见有人在大声下达命令,她回头一看,有一队武装警察正从街角处匆匆赶过来,有的挎着手枪,有的背着来复枪。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约翰·法阿和那个身材粗胖、咋咋呼呼的执政官也来了。

这时,一声震天动地的爆裂声传了出来,他们全都回过头去看那座房子。一楼有一扇窗户——显然,那是地窖的窗户——被猛地别开了,发出玻璃的碎裂声和木头断裂的摩擦声。追着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冲进房子的那个哨兵跑了出来,面对着地窖的那扇窗户,扛着来复枪呆呆地站在那儿。紧接着,那扇窗户被完全别开了,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穿上盔甲的披甲熊——从里面爬了上来。

没有盔甲的他威猛万分,有了盔甲的他令人闻风丧胆。那副铠甲呈现出铁锈一般的红色,用铆钉粗犷地铆在一起。大片大片褪色的金属甲片都带着锯齿,它们层层叠叠,相互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头盔像他的脸一样翘着,在眼睛的位置留出一道狭长的开口,下巴的位置是裸露的,便于他的嘴撕咬。

哨兵开了几枪,警察也端起了武器,但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只是像拂去雨点一样把子弹从身上抖落下来。在盔甲的摩擦与叮当声中,他向前猛扑过来,那名哨兵还没来得及逃走,披甲熊便已经把他击倒在地上。哨兵的精灵——一条哈士奇狗——扑过去咬他的喉咙,但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只是像对待苍蝇一样不屑一顾。他用宽大的爪子把哨兵抓起来,拧过他的脑袋塞进嘴里。莱拉非常清楚接下来他要干什么:他要像捏碎鸡蛋一样对待那个人的脑袋,紧接着便会是一场血腥的战斗,会有更多的人被杀死,会耽误更长的时间,那些孩子永远不会获得自由——不管有没有这只熊。

莱拉想都没想就猛地冲到前面,把手搭在披甲熊盔甲上唯一脆弱的地方——他低头时头盔和他肩头铠甲之间的空隙。在生锈的金属边缘之间,她依稀看到了那黄白色的皮毛。莱拉把手指伸了进去,潘特莱蒙立刻飞了过去,变成一只野猫,蹲在那儿保护她。但是,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一动不动,端着来复枪的人们也停下来,不再开火。

“埃欧雷克!”莱拉严厉地小声说道,“听着!你欠我一份人情,是吧。好了,现在你可以还我了。照我说的去做,别再跟这些人打架。你只需要转过身,跟我一起离开这儿。我们需要你,埃欧雷克,你不能待在这儿。跟我一起去港口那儿,不要回头。让法德尔·科拉姆和法阿国王去跟他们谈,他们俩会解决这个问题。把这人放了,跟我一起离开这儿……”

披甲熊慢慢松开了嘴,哨兵已经晕了过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脑袋上流着血,湿漉漉的,面如死灰,他的精灵在一旁不断安慰轻拍着他。披甲熊和莱拉一起,迈步离开了。

人们一动不动。他们看到,披甲熊答应了一个有猫精灵的小女孩的要求,放弃他的猎物离开了。这时,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沉甸甸的脚掌拍打着地面走过来。人们慌忙闪向两边,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披甲熊和莱拉穿过人群,肩并肩地朝港口走去。

莱拉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披甲熊身上,她没有看见身后的那片混乱,也没有看见他离开之后,人们转危为安后重新产生的害怕和愤怒。她和他走在一起,潘特莱蒙在他们前面一路小跑,像是在给他们开道。

到了港口,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低下头,一只爪子解下头盔,把它放在冰冻的地面上。吉卜赛人纷纷从咖啡馆里走了出来,他们察觉到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都在借着船甲板上微弱的灯光仔细观察。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甩掉身上剩下的铠甲,把它们堆成一堆,放在码头上,然后,他一言不发,啪啪啪地走到岸边,钻进水里,没有激起一点浪花,他消失了。

“出了什么事?”托尼·科斯塔问。他听到地势高处的街道上传来愤怒的喊叫和说话声,镇上的人和警察正在向港口赶来。

莱拉尽量清晰地向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可他现在跑哪儿去了?”他说,“他不会把盔甲就这么放在地上吧?那些人一来,还会再拿走的!”

莱拉也有同样的担心,因为第一个警察已经冲到了拐角处,接着又来了很多警察。随后,执政官、神父和二三十个看热闹的人也都来了,约翰·法阿和法德尔·科拉姆吃力地跟在他们后面。

然而,当这些人看见码头上的人群时,他们却停了下来,因为又有一个人出现了,他跷着二郎腿,坐在披甲熊的那堆铠甲上。那人正是身材细长的李·斯科斯比。他手里拿着一支莱拉见过的最长的手枪,漫不经心地瞄准了执政官那胖胖的大肚子。

“看来你们并没有照顾好我朋友的盔甲,”他像是在跟他们对话,“哎呀,瞧瞧这锈!在里面找到几只飞蛾我想也是自然的了。好了,你们都给我待在原地别动,放松,站好,在披甲熊弄到润滑油回来之前,你们谁都不许动。或者,我猜你们也可以回家去看报纸。由你们自己选择。”

“他来了!”托尼指着码头尽头的斜坡说。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从那儿浮出水面,拖着一个黑色的东西。他爬上码头,甩动全身的皮毛,大片水珠立刻四处飞扬,直到皮毛又恢复了浓密和直立。然后,他再次咬住那个黑色的东西,一直拖到盔甲旁边。那个黑色的东西原来是一只死海豹。

“埃欧雷克,”热气球驾驶员说道,他懒洋洋地站起身,手枪依然牢牢地瞄着执政官,“你好。”

披甲熊抬头看了看,发出一声短促的吼叫,然后用一只爪子把海豹撕开。莱拉入迷地看着他把海豹的皮平摊开来,扯下一片片的油脂,然后全都抹到盔甲上,把油脂小心地塞进金属甲片相互重叠咬合的地方。

“你跟这些人是一起的吗?”披甲熊一边干活儿一边问李·斯科斯比。

“当然。我猜我们俩都是他们雇来的,埃欧雷克。”

“你的气球呢?”莱拉问得克萨斯人。

“包好放在两个雪橇上了,”他说,“我们的老板来了。”

这时,约翰·法阿、法德尔·科拉姆和执政官以及四个武装警察一起朝码头走了下来。

“熊!”执政官说,声音高得刺耳,“现在,你可以跟这些人一起离开。但是我要告诉你,你要是再在这个镇子的范围内出现,我们就不客气了。”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一点儿也没在意,只是继续往盔甲上抹海豹油。他做这件事时的细心与在意让莱拉想起了自己对潘特莱蒙的关爱。正像披甲熊说的那样,盔甲是他的灵魂。执政官和警察都撤走了。尽管还有几个人留下来看热闹,但镇上的其他人大都陆续转身离开了。

约翰·法阿把双手拢到嘴边,喊道:“吉卜赛人!”

他们全都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从刚刚离船登岸时起,他们就心里痒痒地想要再次出发,雪橇已经扎好,狗也都系上了缰绳。

约翰·法阿说:“朋友们,到了行动的时候了。我们的人全都到齐了,道路就在前方。斯科斯比先生,你的装备都带好了吗?”

“准备就绪,法阿国王。”

“你呢,埃欧雷克·伯尔尼松?”

“就剩下盔甲没穿了。”他说。

他已经给盔甲上完了油。为了不浪费海豹肉,他先把海豹叼到李·斯科斯比的那架大雪橇上,然后再穿上盔甲。那副盔甲在他手里显得十分轻巧,让人惊叹不已。有些金属甲片足有一英寸厚,他却像穿上丝绸浴袍似的,轻而易举地穿上了盔甲,前后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这一次已经没有铁锈尖厉的刮擦声了。

于是,过了不到半个小时,这支远征军就踏上了北上的路途。夜空中繁星点点,月光如洗,雪橇在车道和岩石上颠簸着,直到上了小镇旁边平坦的雪原,才不再颠簸。这时,雪橇行进的声音变成了积雪的嘎吱声和木头的嗒嗒声,拉雪橇的狗也开始急切地加快了速度,雪橇跑得又快又稳。

莱拉坐在法德尔·科拉姆的雪橇的后面,身上裹着厚厚的衣服,只露着两只眼睛。她小声问潘特莱蒙:

“你看得见埃欧雷克吗?”

“他在李·斯科斯比的雪橇旁边走着呢。”她的精灵回头看了看,然后答道。他这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只貂,依偎在莱拉的狼獾皮大衣帽子旁。

莱拉透过半闭的眼睛看到,在他们面前,在那绵延向北的山脉的另一边,极光淡淡的弧形和圆环开始闪烁起来。在极光的照耀下向前飞驰,让她在沉沉睡意中感到一种幸福的震撼。潘特莱蒙努力想赶走她的睡意,但她实在是太困了。他变成一只老鼠,蜷缩在她的帽子里。他可以在他们醒来的时候,告诉她看到了什么——也许会是一只雪貂,也许是一个梦,也许是当地一个没有恶意的鬼怪。但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跟随着雪橇车队,在密密的松林枝丫间轻盈地跳跃着,这让他心神不宁地想起了一只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