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矩形圆角的车窗玻璃外。
有黄的绿的深蓝浅蓝五光十色不断变换着的光带,如流云,如纱雾,极光一般。顺着气流的动向,仿佛神女飘摇而过的披帛。
“您还没有看到过吧?”
年轻漂亮的乘务员款款走来。笑说:“这是‘虹’。灵气复苏以来,每当物体以超过650km/h的高速度,在浓郁灵气中运动时,就会引发的一种奇异的光学现象。”
前排是一位爸爸带着他的两个孩子。
大的小的都挤在靠窗座椅边,一口一句惊叹:
“好漂亮,像极光一样。”
“哇,好漂亮!”
“好漂亮啊!!”
宋桑桑两手趴在窗玻璃前,也是瞧得个满眼新奇。
这是一列由南向北,X市开往J省Y城的超高速动车。
近年来铁路上又几次提速,原本绿皮时代摇摇晃晃,一天一夜才能抵达的路程,现在仅需2个小时。快赶上民航小飞机了都。
“一般来说呢。我们普通群众,出行乘坐高铁动车或者飞机,在中途提速时,是最容易观赏到这种奇异现象…”
乘务员小姐还在认真地介绍着。
车内气温很低。(也或许是辰国铁路一贯来的传统。夏天,车内冷气凉到让人不得不盖薄毯。冬天,暖气狂吹热得你非穿短袖不可。冷暖都管够,实在。)
宋桑桑收回看向车窗外,在多彩虹光遮障下,被扰乱到模糊迷离,给人一种即将前往异世界之旅的…铁路外的真实景象。
左手边座位的尤冉小姐,已经戴上眼罩,一动不动。似乎在闭目养神。
然而——
之所以现在这里的原因呢。
一小时前。古镇区,古镇客栈。
午后依旧细雨绵绵,透过年久失修的雕花木门,淅淅沥沥地飘进大堂。
“记不清自己之前的事情?”
小吧台前,苏妙也挺诧异。
“那不就是失忆了?”
黄半仙放下手头修仙日报。仔细看向宋桑桑:“真的没问题?你看起来,好像挺疲惫的样子。”
“任凭谁一大清早,只啃两个包子,就往山上跑个来回,都会腰酸脚疼,精神萎靡的吧?”宋桑桑不以为意。
“会不会是自己不曾留意过,中了旁人谁施加的遗忘类术法?”
厚结叔从大门外抱了捆大概后山上现捡来的湿柴,准备送去后厨。路过大堂,跟着提了句。
“遗忘类术法啊…”
苏妙姐仰头遐想了下,“也确实有这种可能。”
毕竟无论什么年代,总少不了某些卑鄙下作愚弄他人的人。
听她说:“如果南松在的话,使用搜灵术。应该可以搜寻到你身上,可能曾被施加过不明术法…”
说曹操曹操到。
“嗯,来了。”
沙发上闷头在拼一只六阶魔方的尤冉小姐,突然间开口。
宋桑桑闻声回头。
见前脚才踏过门槛的那位,大学生模样,纤瘦高高的。一头干爽利落的短碎发,有戴眼镜,上身是普通的白衬衫。身后背了件大大的黑色吉他箱。
他一出现,整个客栈内灰暗无力的环境,似乎都亮堂了几分。
阳光又干净,标准的邻家哥哥形象。
宋桑桑怔怔盯了几秒,脱口而出:
“…是挺俊朗的。”
“……??”
“对吧对吧!我们家南松啊,可比那些个什么网综电影新晋小生,油头粉面的好看多了。”
苏妙姐就哈哈大笑。适时又将话题一转。
“对了南松,那个搜灵术,非正常状态下查看影响自身,所中的术法。新来的桑桑同学怀疑被人施了遗忘术,你帮忙给看下?”
“幸会,我是南松。”
邻家小哥他点了点头,手脚忙乱先放下吉他箱。
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有些局促地搓了衣角,“那个…宋桑桑是吧。街口路上遇到张派,有听他说。”
这人,貌似有点呆头傻脑的啊……
宋桑桑想。
他这就摘下眼镜,唇边小念了句什么,双瞳间,隐隐泛起荧黄的光亮。
“怎样?有发现什么异常?”
黄半仙也凑热闹过来。
“唔…总体正常,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南松原地没动,迟疑着说。
“再来。”
这次辅增加了手诀,二指移开后,瞳孔间光亮更盛。从左到右,视线仔细搜寻过个来回。
“不行啊。”
光亮褪去。南松直言:“可能我修行尚浅,还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连南松也找不出问题?”苏妙蔫了。自顾自地嘀咕:“…那施术之人,究竟得有多厉害?”
“抱歉,没能找到你失忆原因…我先告辞,上楼收拾东西?”
南松微微欠身,意欲提他随手丢在地面的黑吉他箱。
“不不不,别在意。您请忙,请自便。”
宋桑桑讪笑着,连连摆手。连忙着让开通路。好让他能绕开吧台,往后院去上二楼。
“又有任务吗?”尤冉插了句问。
“嗯,临市出了个大案,被害人统计至今超出二十多位。警方初步分析说,似乎是有新型自创性的精神干涉类术法。要我尽快过去一趟。”
“真好啊,让人羡慕啊。”
眼看到邻家小哥绕过通廊,身影消失在门帘后,苏妙姐可拉长调子。拖着她半死不活的步伐。回到吧台,顺手就开了瓶柜架上的勇闯天涯。
“不像我们这些,成天闲在这发霉的老客栈。也从来没有人说,邀请我们出山…”酒还没喝上呢,人先含糊了大半。
她又拎出高脚杯两只,左右各边儿的倒了半杯。推了其中之一给黄老半仙。
俩人到底默契十足。
围坐吧台前,举杯,对撞,发出清脆地一声‘碰’。
“干杯!”
“干杯!”
宋桑桑:……
这大白天的,你们到底干嘛??
“其实,想要知道事情原委,也很简单。”
尤冉说。魔方在她手中转来转去,已经完成拼好了两面。
“我们市警方认定本人已死,仅仅倚仗是全国联网的户籍管理系统。但一个人真实存在过的痕迹,却并非系统中那页冰冷冷的数据表格可以记载说明的。”
“换言之——?”
“只要回到Y城,去你家乡住的地方看一看,自然可以明白。”
尤冉小姐说得认真。
苏妙浅酌间一想,“倒也是个办法。”
“如何,新人的宋桑桑妹子,要不要委托我们?”
黄半仙开始招揽生意。“虽然委托评级方面,都是仙综办上严格监管,统一定价。但我们这边…唔,内部员工可以优惠哦。”
墙上挂着仙宗委托的各类价目表。
“可以…吗?”
宋桑桑下意识伸手。
一摸钱包,空荡荡只剩八十五块两毛。还是昨天坐出租的找零。
往返Y城回去一趟,连车票钱都不够。
“……”
不免有些局促。
“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这份委托,我们接了!”
像是生怕她反悔一样。
大姐头丢开酒杯立马行动起来,捉了宋桑桑手将什么纸页往下一塞,就按出个金光手印。
随后,钱包里的八十五块,眨眼间被抽走。
“穷鬼门派,账面上月结余比桥头大黄舔过的狗食盆还要干净。”
吧台面上不止平板,摊开的还有一册账本。
提笔在账册潦草添了个数字,再又猛一划拉。
苏妙抱起平板戳戳点点着,嘟嚷抱怨:“大前天一早就开始断电,再持久我那平板也都没电了。”听她说,“我出去一趟,街口社区交个电费的先。”
“电这种东西,你画个‘引电术’不就成了?”黄半仙歪歪咧咧问。
“真有这么简单,至于来刮我亲爱的桑桑‘家人’她八十块钱?”
大姐头填完平板上系统登记信息,反口问:“尤冉,这单你去吗?”
沙发那边没应声。
仅仅竖出来根大拇指头——放心。
接了!
等宋桑桑目瞪口呆回过神来。
尤冉小姐也上楼去,收拾东西。罪魁祸首的苏妙本人,则丢开平板卷了零钱原地跑路,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丝丝小雨从老槛窗外飘进,整个大堂,空荡荡的。
只剩黄半仙……
“那个啥,真的,要去Y城啊?”
宋桑桑咽下唾沫。压低声音,“你们该不会不知道,我现在没有身份…”黑户一样的存在,高铁、飞机,连个市都出不去啊。
“唔,是这样?”
老仙喷出一口酒气。
“说起来,你还…不知道吗?”
“张老抠门那小子,之前特管局的。”老仙一脸淡定。
他怀抱酒瓶,猫腰往吧台下的暗柜间两指一夹。抽出来张通体漆黑,毫无标识…不,表面本体还是存在有道道划痕,似乎也使用过许多次的…废旧卡片。
“拿去用吧。”
黄半仙说。
宋桑桑:……诶?
“早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特管、国安都还没到改组。”
“小子职位不低,只是后来不知犯过什么差错…具体内情不明。只知道退出特管局后,上级给了特批,通行黑卡也一直没被注销。”听老仙道。
“持有特管黑卡的人,不记名姓,不论身份,所有行动,一律视作一级保密。无论去哪里,乘船,坐车,住宿,都只会留下一个代号。”
好家伙,小小客栈,卧虎藏龙啊。
宋桑桑简直惊叹。
啊呸,不对。
宋桑桑:……
这算是借权谋私??
“去吧,年轻人。全辰国境内,至少是畅通无阻的。”
老仙放下他的酒瓶。捡过平板,又提起笔来。
“有些事实,确实得是自己亲眼见证一番。至于说情况报告、任务登记这种系统里、纸簿上的东西,老夫不才,古镇桥头早四五十年前就混过。怎样都抹的平。”
不不不,总感觉…这明显有了种黑户逃犯预备役的感觉啊喂?
楼上尤冉已经背了个小旅行包,“我准备好了。”
“南松,再来个定点传送阵法!省时。”
黄半仙高声吆喝了。
“传送限制方圆四十公里内,去哪里?”二楼并不隔音,远远也听到应和。
“市南高铁站。送一程。”
几乎不存在有任何延迟。
大堂地板间,由点及面,顿时张开来一道法阵。
法阵内部刻画有一条又一条繁复难懂的纹路。灵光卷携起气流,正缓缓旋转,运行着。
“任务目标:找出桑桑失忆的原因。”
“目的地:Y城。”
顺便牵起宋桑桑手腕,尤冉小姐一脚踏进传送阵中。
一时间,客栈内外,光芒大盛。
“出发。”
……
“列车前方到站,Y城北站。请下车旅客提前整理好随身物品…”
熟悉的语音播报后,动车车速减缓了不少。车窗外虹光散去,早先还安静清凉的车厢内,明显有了骚动。
不少同站下车的人们,纷纷都收拾提溜起自己的行李。
尤冉摘下眼罩时。目光所及,身旁一路惊叹一路稀奇的宋桑桑,还在为灵气‘虹’光的消散,有些意犹未尽,念念不舍的。
“桑桑你,去年过年时候…没能回家?”
尤冉不觉间脱口。
“嗯?”
为什么这么问?
宋桑桑疑惑。显然没明白她所质疑的关键。
于是尤冉摇了摇头。
“没什么。”
高铁站外不远就是汽车站。
从市到县里,城际班车所需要是小半个钟。
县里回村,同样有班车,在县西汽车站口的站台前等人。每隔一小时一趟,坐满和坐不满人的,都走。
时下正是早熟品种季。
村里老人们,会将装箱完毕地里产剩的鲜桃瓜果,早起背去县城集市。摆摊零售一天下来,捏着鼓鼓囊囊的腰包,再次坐上这条十几年来如一日的班车线。
“从市到县再到村镇,大巴转公交转小巴,40块、6块、加25块5毛,共计71块5毛。”
夏日天长,也临近日落。
站在这块年久失修,被雨打风吹甚至显出斑驳铁锈的老站牌下。身后班车扬尘远去。
前方是一段长长的下坡道。大好的水泥路面,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杂草。从村子这头,盘曲蜿蜒着,贯穿而至村子尾处。
尤冉小姐面无表情。
“现在为止,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听说我们是在这站下车,班车上乡里乡亲们,人都一脸撞见鬼的样子。”
入目所及矮山那端的几户人家,拉杆箱般大小的房屋顶,并没有飘出来着袅袅炊烟。
老站牌上仅有:宋家庄,三个大字。
与慵懒湿潮细雨绵绵的南地不同,空气中弥漫着过午后也散不尽的燥热。斜阳从远方地平线,将树木、野草、人影子都踹开到长长的。
这是专属于在北方高原上的初夏。
“七十一块五毛,一分也不能少。”
尤冉重复了说:“门派公费报销之前,算我私人借你。之后绝对、必须、一分不少的还我!”
这话大抵,就有点咬牙切齿意味了。
无怪她跺脚。
本以为速战速决晚饭前还能回去。不想转车转来转去,大半天时间消耗在路上。
甚至到刚才,班车上一众老头老太太嘴里,才听闻说,名为‘宋家庄’的这个村落。近几年来,闹鬼。
这地方。
闹鬼……
宋桑桑低眼去瞧。
尤冉正目视前方,右边手却紧紧攥着长裙一角,神情间,似乎有些异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