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百里簇景良久之后, 眸中闪过一抹疲惫。
身体内一片空虚酸软，没有一丝灵气，灵珠也碎得如同渣渣一样黏都黏合不起来。
那日被百里簇景硬生生震碎灵珠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身体撕心裂肺的那种疼和绝望让他仍然记忆犹新, 之后的疼痛更是如同附骨之蛆一般阴魂不散, 他本来以为自己恐怕死在这里了，但是没想到又醒了过来。
作为一个废人醒过来了。
“……裴苍衣……”
百里簇景依旧握着他的手，因此裴苍衣能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还带着些许的凉意。
裴苍衣冰冷地看了他一样，抽回了自己的手，闭上了眼睛。
他现在看到他便觉得十分的疲惫，疲惫到什么都不想考虑，只想闷头大睡。
百里簇景喉头滚动了一下，似是想要说什么, 却最终咽了回去。
他起身，为裴苍衣掖好被角，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他的皮肤, 下方人却骤然睁开了眼睛, 眸中神色带了几许冷漠与戒备，明显已经对他的触碰产生了阴影。
百里簇景动作一顿，如同火烫般骤然缩回手，低哑道，“……别怕，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裴苍衣眸中没有任何情绪, 半晌后淡淡开口，“我给你一刀，你废了我的灵核。我们算是扯平了吧？”
百里簇景坐在那里, 神情看不真切，半晌后低低开口，“你不要这样……”
裴苍衣没说话，他慢慢起身。
他昏迷了将近半个月，身体一片酸软，现在连一个起身的动作都做得有些费力，百里簇景下意识地想去扶他，却被他冷淡地避开。
手落了空，无声地凝在空中。
他下了床走到了窗边，看着外面的风景。
这里他认得，是无凉州，当初和百里簇景被追杀的时候曾经来过这里，还一起喝了酒……
裴苍衣眸光动了动，看着窗外的日光，颇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百里簇景看着那近在眼前却无可触及的白影，手指紧了紧。
最终幽幽开口，“是我对不起你……我会设法帮你把灵核修补好，如果真的补不好我便震碎了自己的让你解气好不好？”
他走上前去，轻轻地环住裴苍衣的腰，“你怎么报复我都好，但是可不可以不要不理我……”
他真的怕极了裴苍衣冷淡疏离的目光。
裴苍衣看着窗外的日光，忽然开口，“你想要补偿我？”
百里簇景眸中有光在浮动，“只要你想要的，我都愿意给你……”
怀中人淡淡开口，“那就放我走。”
百里簇景身体瞬间僵硬，他眸光闪动似是有些恐慌，“放你走？你是想要出去走走吗？好，我现在就带你出去……你等我先去换一身衣服。”
他几乎像是落荒而逃，飞一般走到了门口，生怕下一秒裴苍衣说出什么话来。
然而裴苍衣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百里簇景，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
百里簇景顿住，像是瞬间僵硬成了化石一般。
半晌后，他缓缓转身，看着那日光下的白衣人，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是指……帮你完成最终任务，放你回家，彻底离开这个世界吗？”
裴苍衣转过身来，眸中也无风雨也无晴，看向他的目光满是淡然，“如果你能帮我，我会很感激。”
百里簇景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死死地盯着裴苍衣，艰涩地道：“如果我说……我死都不放你走呢？师父，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不会放你离开……”
“那我会死。”
裴苍衣静静道，“还有十一天的时间，我若是完不成任务，会死。”
百里簇景一瞬间如坠冰窟。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踉跄了好几步，面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你……”
他想说你是不是又在骗我，可是对上裴苍衣那双淡然的眸子，他便再也说不出口。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忽然能感觉到，裴苍衣这次没有骗他。
像是骤然被人打了一拳，百里簇景站都有些站不稳，面色苍白的扶着门才勉强稳住身形，他忽然开始低低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你这次似乎说的是真话……”
“真可笑啊，你看，我永远都学不聪明，永远都会上你的当。”
裴苍衣眸光动了动，转开了眸子，“因为这次我确实没有骗你。”
百里簇景的手指紧紧地握着门框，用力得门框都被他硬生生掰下来一块，断渣扎入手心中，鲜红的血顺着手心流出来，一滴滴落在了地面上。
他却依旧在笑，笑声悲凉，有一种浓烈的绝望与无助，他跌跌撞撞走过去，忽然一把狠狠抱住裴苍衣，“要么看你死……要么让你永远离开我……裴苍衣，给我出这种选择题？你怎么能这么狠？”
“你明知道我那么爱你，明知道我宁愿被千刀万剐都不愿意对你放手……但是……”
他的声音到了最后有一丝奇异的颤抖，似是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都变了调子，“但是你现在却用死来逼我放手……”
“裴苍衣，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残忍？”
有滚热的液体一滴滴打在裴苍衣的脖颈处，很快晕湿了小半片衣衫。
裴苍衣眸中闪过一抹痛意，闭了闭眸子。
“师父……你演技这么好……再陪我演十天的爱人好不好？”百里簇景道。
……
百里簇景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觉了，他几乎是争分夺秒地和裴苍衣在一起。
白天他会带着裴苍衣外出游玩，他们一起走过了名山大川，站在峰顶看万里云海翻腾，或者去沧浪之海看海天一色，看海面明月初升，清晖千里。
两人其实并没有走过太多的地方，因为裴苍衣的身体却越来越不好，人也越来越嗜睡。
经常是百里簇景说着说着话就发现怀里没有了动静，低头一看便发现裴苍衣已经沉沉睡去。
每次他入睡的时候，百里簇景都会静静地守着他，看着他的睡颜出神，只是经常会悄悄地测一测他的脉搏，听一听他的心跳，然后独自守着寒夜中的星光，手比裴苍衣的都凉。
百里簇景掩饰得很好，从来没有在裴苍衣面前露出难过的情绪，裴苍衣睡觉他也跟着躺在身边，装出睡着的样子。
他永远是笑着看着他，欢欢喜喜乐呵呵地张罗着今天去那儿玩，明天吃云糯糕。
裴苍衣经常一觉睡到了午时才醒，每次醒来的时候，便会对上百里簇景满是笑意的眸子，他吻吻他撒娇道，“师父，早。”
只有一次裴苍衣做了噩梦，所以半夜忽然惊醒，一睁开眼睛后便看到百里簇景坐在他身旁看着他，眸中神色痛苦而又无助，满是不舍，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注定什么也抓不住。
那种浓烈的绝望让人心悸。
裴苍衣心中猛然一颤，随后整颗心都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刹那间的心疼流到四肢百骸。
百里簇景也没想到他会忽然醒来，慌忙将那种情绪掩饰好，看到他苍白的面色顿时紧张地不行，轻轻抱住他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一边源源不断地给他输送灵力。
裴苍衣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做了噩梦而已……你不睡么？”
百里簇景讪讪地笑了一笑，“我也是恰好刚醒。”随后像是安抚一样，一下下顺着他的长发，“你若是困就睡吧，不用管我。”
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裴苍衣不知不觉中就又昏睡了过去，梦里也是浓烈的忧伤，似有冰凉温热的雨落下。
……
除了吃喝玩乐之外，百里簇景还悄悄做了很多事。
他与修真界那边已然沟通好了，十日后他将出任仙界魁首。修真界刚经历一番重创，又失去了主心骨苍梧君，再加上百里簇景确实为了净世做下了巨大贡献，而且此时苍梧君也点头同意了，因此修真界便对认百里簇景为仙界仙尊也就没什么异议了。
除此之外，百里簇景经常会研究医术，想要找一个法子恢复裴苍衣的功力。
他炼制了许许多多的丹药，先把自己当成试药人统统服下，而后选出那些没有危害的方法来治疗裴苍衣。
裴苍衣看着那些丹药良久，而后道，“你又何必呢？几日后我就会……”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唇上一软，百里簇景的用手指封住了他的话，笑着看着他，“我知道你也想要恢复修为的。等你恢复了到时候我们一起绕着整个大陆飞一圈好不好？这比你说的坐飞机可快多了……”
裴苍衣眸光微颤，最终无声地叹了口气，服下了那些丹药。
他们足足试了十多种丹药，但那些灵药却都如泥牛入海一般没了声息，而裴苍衣也一日比一日虚弱，最后三天的时候，他几乎一直处于沉沉地昏睡状态，只有极为偶然的时候才会醒过来。
这个时候他看百里簇景已经不太真切了，只能看得出他模糊的轮廓来，却能感觉到他周身那种浓烈到了极致的悲伤与绝望。
看到他睁开眼睛，百里簇景会骤然抱住他，什么也不说，只是身体像是畏寒般一直在颤抖。
有温热的液体一滴滴落下，却又转瞬变凉。
最后一日，裴苍衣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却见百里簇景正在颤抖着手往他的手指上套些什么，看他醒过来之后眸中如有星光骤然亮起，扑了过来，“师父……”
“你刚刚在做什么？”裴苍衣低头看手，上面什么都没有。但是他隐约能感觉刚才似有什么冰凉的触感。
百里簇景看了他半晌，忽然拉着他的手单膝跪下，“师父，嫁给我好不好？”
裴苍衣怔住，他喉结上下滚了滚，随后艰涩地道：“明天我……”
“我知道。”百里簇景笑了笑，随后手心里变出来的一枚冰蓝色的戒指，以一种不容拒绝地架势轻轻将戒指套上了裴苍衣的无名指，而后在他的手指上吻了一吻，“师父，你终于是我的人了。我以生命起誓，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只你一人。无论你是否在我身旁，我都会永远爱你。”
裴苍衣心骤然一疼，眼眶一热，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脸颊滑落，瞬间砸在了那枚冰蓝色的戒指上。
百里簇景吻了吻他的眼睛，“别哭……我会心疼的。”
顺着泪痕一点点向下，而后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缠绵悱恻，满是痴缠与不舍，而裴苍衣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不觉中闭上了眼睛，意识又陷入了昏睡。
半晌后，百里簇景放开了他，随后又紧紧抱住他，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好半晌之后，他将人抱起来，轻轻落下一吻——
“师父……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