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极北之地, 天地苍茫,三月时节,此处却是寒风朔朔。驼铃叮当响, 骑在骆驼上的少女指尖微捻, 融化片片飞雪。

她一身雪白裘衣,眉目精致, 如仙似幻, 伴着四围肆意飘舞的雪花,抬眸,视线穿过极北的茫茫大雪, 望向辽远低沉的苍穹。

“十世善人,福泽运道于第十世纷至沓来, 温纤应是想起前尘了罢。”

“要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我还真想看看道长苏醒前尘记忆会是如何模样?一心修道的温道长, 没心没肺的阿芝,有意思, 想想就很有意思!”

薛灵渺嗔看她,“可以呀,咱们调头回去,保管你看个够。”

苏玙嘿嘿笑, “回去做甚?温道长哪有渺渺好看?在我心中,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得你重要了。”

两人骑在骆驼有说有笑, 风雪迷人眼。

极北势力交错,鱼龙混杂, 初来乍到,苏玙先是收拾了一帮悍匪,又和一帮子莫名其妙的和尚打了架, 算是彻底活动开筋骨。

天地之大,极北、南景、北鸾、东域,各有道门之地,景国道门自从多年前隐入皇室,专程负责为皇室“司命”,便是司命监一脉,甚而可以这样说,道门在景国已然式微。

朝天观作为极北昔日的道门霸主,龙头老大,观主咳嗽一声,极北都得颤一颤的地步,混成如今这模样,也是惹人唏嘘。

站在山脚下,灵渺举目眺望,神识比眼睛更早一步看到衰颓无人的道观,要说曾经的道门之首落得今时寂寂,还多“仰仗”奉天观的挤兑。

她接下了这摊子,应了温纤一声“观主”,就有责任来看一看,蹚一蹚极北道门的浑水。

道观封闭,温纤临走前用了一把黄铜大锁锁住道观大门。此刻被一只玉手轻拂,大锁自动脱落,大门敞开,显出道观真貌。

已至月余,观里无人打扫,难得还算干净。

“暂且住下罢。”

……

两人入住朝天观的当晚,极北高山之巅的奉天观。

年轻道士俯身回禀:“观主,白日有两名女子住进那座朝天观了。”

“朝天观……好久没听闻这名字了,怎么,温纤还没死心?”

幽沉低哑的嗓音缓缓流淌,如暗河涌动地底,诡异,鬼魅。

道士喉咙轻咽,克制着畏惧,“不是温纤,是两名陌生女子,看着非常年轻,嗯,漂亮。”

“漂亮?”那声音停顿半刻,道士后背生出浅浅的一层冷汗,跪在地上膝盖都在发僵发凉,这时才听观主音调上扬,“有多漂亮?”

“看、看一眼,都、都舍不得移开眼的漂亮,想把……想把眼睛粘在她们身上……”

“哦?比之温纤如何?”

“这……”道士很快摇头,“温纤气度虽好,可也比不得。”

那声音幽沉里忽然多出两分淡淡的雀跃,像是苍老的生命忽然年轻起来,“那么漂亮啊。”

身与骨,形与神,气质容颜加在一块儿,处在世间顶尖的那才算漂亮。

宽大的黑色披风缓缓坠落。

“极北……好久没有漂亮的女子了……”

一阵冷风吹过,道士额头凝聚的汗“吧嗒”砸在白玉石上,为白日忽然到访的两名陌生女子默哀片时。举凡美人,没有谁能逃过观主掌心。

纵是温纤当年,若非朝茧护着爱徒,恐怕也得遭了暗算。朝茧命陨,朝天观日薄西山,道观弟子作鸟兽散,又有北鸾观星殿殿主传音警告,观主这才不敢妄动。

天下疆域辽阔,四国是整体,又是独立的存在。北鸾观星殿殿主越国插手朝天观与奉天观的恩怨,此举已是不妥,不可能再为温纤一人之故,得罪极北道门。

而今来的不是温纤,是两名在极北全然没有根基的美貌女子,真出了事,更无人肯为她们辩一句公道。

年轻道士自嘲地咧了咧唇:真可笑,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哪有余力关心旁人死活?

可惜了两朵娇花即将被摧残。

可惜了。

……

晚风呼啸,寝殿烛火通明。薛灵渺坐在榻前专心缝制新衣,苏玙伏案在桌,凝神提笔作画。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夜渐深,她笔笔勾勒出灵动乖巧的猫儿,站起身来提着画纸扬眉笑道:“渺渺,你看,像不像你?”

宣纸之上,猫儿睁着清澈圆溜溜的眼睛,爪子雪白,身上也雪白,毛茸茸的,有雪花落在它脑袋,一时竟分不清是雪花晶莹,还是猫身纯白无瑕。

猫儿盯着面前的鱼缸,恰逢红艳发光的锦鲤从水面跃出,身姿灵活,鱼儿与猫儿隔着不足半臂之距四目相对。

薛灵渺抬头看了眼,眸底浸染笑意,“你可真爱玩。”

苏玙提着画纸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明明很好嘛。这只猫,乖乖巧巧,谁看了不想被它挠上一爪子?”

“挠上一爪子?”缝制新衣的苏夫人被她逗得眉眼弯弯,“你以为人人都是你,被“挠”了也喜欢?你喜欢猫,不见得全天下的人都喜欢猫。”

“要什么全天下人喜欢?猫儿只要我一人喜欢就够了。”苏玙捏着画笔搔了搔头,“欸?对了!还差几笔,那就更像了!”

她兴致勃勃,薛灵渺没忍住咬断银线柔柔看向她。

提笔蘸墨,用上了翠绿色颜料,笔尖轻触,精心晕染。作画之人在烛光摇曳下身姿挺拔,眼睛仿佛发着光。日夜温养,如上好的美玉流光溢彩,温润平和。

苏玙一边画一边笑,笑得牙不见眼,稍顷,她停了笔,“好了!”

画作完成,她拿给灵渺看。

却见原本纯白无暇的猫儿,圆溜溜讨喜的眼睛被绸带蒙上,毛茸茸的前爪撑着翠绿色竹杖,无辜茫然,没有寻常猫儿的娇憨,加上那绸带,反而衬得秀秀气气,简直成了精。

灵渺内心深处被温柔触碰了下。

她看着苏玙。

苏玙走上前坐在榻沿随手揽着她腰,“阿喵,你看,我初见你时,你就是这样走进我视线,眼蒙绸带,手持竹杖,我当时就在想啊,这是哪里的小可怜,怎么就傻乎乎跑来边城了呢?”

旧事隔年,分明没过几年,却好似过去了很久。灵渺眸光胶着在那幅画,“这是以前的我,最无助的我。难为你不嫌弃,仍然喜欢。”

“为何要嫌弃?”苏玙眼睛亮晶晶的,“我一开始喜欢上的,就是这样的你啊。麻烦精,打不是,骂不是,偏偏最会哄人,哄得我五迷三道,还不是走到哪带你到哪儿?”

她指着那画,“你看这猫,再看这鱼。”

她一副准备了惊喜等人发现等着被表扬的劲头,薛灵渺定睛看去,眼尾勾出柔媚之意,“我看到了,鱼儿眼里有猫儿。正如你眼里有我。”

“聪明!不行,可得奖励奖励你……”画被压在长桌,苏玙折身而回故作嚣张地叉腰横眉,“好啊你这只猫妖!竟敢偷偷暗恋鱼某,看我今天不教你晓得“鱼”字到底怎么写!”

她兴致说来就来,灵渺憋笑,波光流转与她有来有往,“你这只笨鱼,今个才明白我恋慕你么?好罢,你要罚那就罚罢,只要你开心就好。我好歹也是修炼千年的猫儿,还怕你了?”

“好大的口气!你且等着,鱼某这就“除妖”!”

阴风刮过,寝殿烛光摇晃。

苏玙在心里偷偷骂了声,闹哪样?这不上赶着败兴吗?她还没琢磨出该怎么变换“话本”,手扶在玉带脑袋卡了壳,一股力道传来她不可抗拒地倒在榻,帘帐一瞬放下来。

薛灵渺早没了先前面对心上人的柔情蜜意,便见她冷面如霜,一声厉喝:“何方孽畜?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