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呵, 好个没义气的阿玙。”公主府,晏术手里捏着棋子和五公主发牢骚。

总归都是一些“你义姐多么多么风流肆意,想做什么做什么, 咱们刚成亲, 她就迫不及待地跑了”云云。

萱柔听她嘟嘟囔囔了足有两刻钟,看她嘴唇发干, 笑道:“好了, 义姐她们走都走了,你再啰嗦,她也不能从极北赶回来, 还是喝杯茶罢。”

一盏香茶被推过来,看着她温和的眉目, 晏术不自在地红了耳根。

成婚没几天,新鲜劲还扑腾扑腾往上冒呢, 一下子成了有家室的人,还是当朝五驸马, 她接过香茶,乖乖地抿了两口,不敢将往常吊儿郎当的姿态拿出来,免得招了公主厌恶。

阿玙曾不止一次提起过, 萱柔五公主配她绰绰有余, 皇家规矩多, 但有时候又没规矩可言。幼帝都能住在帝师府承帝师教养,婚前晏术当然也趁着那几个月的功夫和公主有了几次往来。

公主柔顺体贴, 从无皇家人的骄奢之气。先帝在时,公主就极为受宠,当初还起了为公主赐婚阿玙的打算, 后熄了心思,不愿棒打鸳鸯。这才轮到晏术做这位驸马。

晏术念叨苏玙说走就走,最大的原因还是她这会急需好友出谋划策,婚是成了,该做的也做了,可是这婚后如何培养感情她却是一头雾水。

要她这么个做惯了纨绔素喜吃喝玩乐的人和人谈情说爱,还不如要她抱着公鸡讲鬼故事。都是新婚,比之高傲的宁大小姐,晏术和苏玙交情更深,谈起话来百无禁忌。

她苦恼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硬着头皮道:“公主,不如咱们,咱们去鸢山逛逛?”

春天,多好的时候,在家呆着有什么意思?

萱柔抬眉看她,“驸马若想,萱柔没意见。”

“欸?我想是想。”晏术和她解释,“但公主若不愿,微臣也不能强人所难。”

相敬如宾的两人相对无言,萱柔在心里无声叹息,她素来听父皇的,父皇为她选定此人,她便愿意相信父皇的眼光。只是驸马似乎不大喜欢她。

新婚夜匆匆了事,仓皇又敷衍,可一瞬被贯穿时,亦疼得她落了泪。

她不知阿嫂新婚夜是如何度过,但嬷嬷讲了,疼了会有驸马安抚,然而驸马倒头睡下,留她一人盯着那滩落红陷入沉默。

醒来,人人都道驸马满意这门婚事,可她却不以为然。

驸马对她有一种天然的避讳。言必称臣,举手投足都不敢冒犯。思及此,萱柔问道:“我没令你满意么?”

晏术被问得呆然,“怎、怎么?”

“没怎么。”萱柔默默移开视线,“就去鸢山罢。”

定下去鸢山散心的事宜,下人们忙着去准备。

正午,用过中饭,晏术精神焕发地骑上骏马,侧头对坐在软轿的公主道:“三月天,鸢山风景秀丽,还能看到许多不同颜色的花,对了,公主,你喜欢花吗?要微臣为你做个花环吗?”

这大概是除了先前对义姐的一顿懒散,驸马同她说过最长最多的话了。萱柔是喜欢花的,尤其比起皇宫被精心呵护的鲜花,她更爱漫山遍野的野花。

驸马愿意为她亲手编花环,新婚郁结的心稍缓,声音顺着软轿小窗飘去,“喜欢,有劳驸马了。”

她待她客套有礼,她也只能回她温顺矜持。

听她说“喜欢”,晏术提起的心缓了缓,更想早点去到鸢山编花环。

软轿平稳地朝前移动。

不知不觉,萱柔又在想那晚的事。相敬如宾是世上多少夫妻期盼的相处模式,若没有见识过义姐和阿嫂之间的恩爱,萱柔不会对当下情形生出不满。但见过义姐望向阿嫂时的痴缠恋慕,见过阿嫂笑靥绽放时的甜蜜柔情,她不禁觉得困惑。

她嫁给驸马,真是最好的结局了吗?

可她人已是她的了。

皇家公主多仗势欺人,从中养出一个性情柔顺乖巧的五公主,已是难得。公主们浪荡多情,后院不知养了多少面首,可萱柔不想养面首,问题是,驸马值得她从一而终么?

此时的晏术如何也料不到她顶顶尊贵的新婚妻子脑壳里在思忖这事。

萱柔又是叹了口气。

阿姐的确走的不是时候。否则她也不至于开始胡思乱想。

保持此时相敬如宾的状态没什么不好,也没什么好。她从宫里嫁到宫外,不愿再过回以往谨慎小心的日子。

父皇仙逝,阿枂登基,她是当朝五公主,她的义姐是超一品护国帝师,已经没什么人敢当面嫉妒她了,遑论指手画脚。萱柔垂眸不语,是她生得不好吗,驸马对她提不起兴趣?

她问侍婢:“本宫可美?”

侍婢笑道:“殿下甚美。”

皇家子女极少有不俊不美的。就是当朝陛下,四岁稚龄,也能看出今后定是个美人胚子。

那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萱柔心神一定,还是多想想驸马要为她编织的花环罢。父皇赐婚,离是离不了的。她拧了眉,隐隐头疼。

鸢山,很快到了。

晏术下马,恭敬道:“公主,请下轿。”

一只手从帘子探出手,晏术看了眼,萱柔避开侍婢搀扶,将柔荑递过去,“驸马?”

晏术恍然惊醒,哆哆嗦嗦地伸手接过来,没留意公主微微黯然的眼眸。

说好了要编花环,安顿好后,晏术第一件事便是摘花结环,缤纷多姿的野花在她灵活的编织下很快成型,萱柔看得眼睛一亮,“真好看。”

她站在那不动。

晏术嘿嘿笑了两声,样子有些腼腆,这副蠢样子幸亏没被其他人看到,也没被苏玙看到,若被苏玙窥见,保不齐要笑话她一整年。

某人画春.宫的时候,从来不晓得羞涩为何物。怎么当着正妻的面,开始矫情了?这般冷落她义妹,苏玙怎么着也得揍得她三天下不来床。

两人相顾不动,萱柔厌倦地别开脸,罢了。

就在她生出无望的当口,晏术犹犹豫豫道:“微臣为公主戴上?”

“嗯。”

温温柔柔的一声回应,晏术上前几步有意避开她眼睛,抬手将花环郑重地戴在公主发顶。

“好看吗?”萱柔问。

“好看。”

公主手指触碰到花环,鼻尖环绕花香,她心情似是好了点,如实道:“你能不要口称微臣了吗?我听了心烦。”

“是,微臣……”晏术讪讪闭嘴,后道:“是。”

“没意思。”萱柔失望地摘下花环,倒也没丢,爱惜地抱在怀,“去忙你的吧,我看你也不想陪我。”

“……”不陪你上什么鸢山呢?不就是来鸢山陪你散心吗?晏术搓搓手,“微……哦,我,我想陪公主。”

“你可以喊我萱柔。公主公主的叫,我有那么多姐妹,谁晓得你在唤谁?”

“唔,萱柔。我想陪你。”

她巴巴杵在那,没来由的透着可怜,萱柔心里气恼,本公主才可怜呢!

“要吃烤鱼吗?萱柔,我烤鱼给你吃怎样?保证干净!”

烤鱼啊。萱柔想了想,“我来捉鱼,然后送给你烤,如何?”

“这哪能使得!”晏术连连摆手,“公主千金之躯,怎能下河捉鱼?此事交给微臣来就好!”

气死了!

萱柔扭头就走,“笨死你算了!”

她不就是想和她亲近亲近嘛,我虽为公主,也并非不识五谷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废物,怎就不能下河捉鱼了,我来捉鱼,你来烤鱼,吃着不最香吗?晏术,你好笨!你要气死我!

你不是盛京纨绔吗?哪来的这么多规矩?烦死了!不理你了!!

两句话把人气跑,晏驸马一头雾水,问侍从,“我招她惹她了?”

侍从撇撇嘴,没敢说,公子您就是不招她不惹她,公主才恼啊。

“我时刻谨记皇家规矩,这还有错了?”晏术好生委屈,“这驸马真难当!”她忍得快要发疯了,长这么大,如此委曲求全尽心尽力讨好一人,怎么还把人气跑了?

“这倒好,你家公子我浑身是火,还得压下火来去求另外一人消消火气……”她不乐意地在那叉腰。

侍从提醒道:“公子,您快去罢,山林走兽多,公主不在您身边,您怎能放心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晏术一拍脑门,踏起轻功追上去。

“萱柔?萱柔?”

声音从后面追来,萱柔停下脚步,扭头看她满头大汗跑来,心生不忍,再怎么说这都是她的驸马,是与她拜堂成亲入洞房的“夫君”,她问:“你追上来做甚?”

晏术喘着气,这会子累了也不再装了,婚前被严厉教导的规矩被她烦躁地抛之脑后,脱口而出:“能做甚?鱼还没捉呢,你不捉鱼我烤什么?”

这话与先前的语气态度截然不同,没有那劳什子的“微臣”“公主”,细听还有驸马朝她撒气的意思,萱柔掏出帕子替她擦拭额头汗渍,晏术下意识退开,被她按住肩膀,“别动。”

晏术僵在那,不敢动。活活的一纨绔流氓都快被逼成圣人了。她再次感叹:当驸马真累。这哪是当驸马,简直是当牛作马。

女子的淡淡馨香随风萦绕,她往下瞥了眼,看到一截雪白的脖颈和半遮半掩的精美锁骨。

曾经见过的画面浮现脑海,她不争气地吸了吸鼻子,“我,我自己来就好。”

驸马就是伺候公主的,哪有要公主伺候的?

这念头冒出来,晏术后知后觉暗暗啐了声:呸!歪理!她是我媳妇怎么就不能伺候我了!

皇廷婚前教导坑死人,生要纨绔当奴才。

“别动。”萱柔重复道。

这下,晏术是真不敢动了。公主……公主离她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