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蝉鸣街隔两条街的桂花街, 宁府。

春日温和,正午时分阳光更是舒适宜人。宁昼翘着二郎腿坐在正堂,手里端着杯碧螺春, 听到人回来的动静, 低头抿了口茶水,茶杯随手放在桌上, 起身道:“阿姐。”

宁家根基在边城, 盛京只她姐弟二人拼搏,一个文状元一个武状元,领了朝廷颁布下来的职务, 随着先皇驾崩,朝中有新君, 短短时日,官职跳了两级, 算是朝堂前途光明的新贵。

喊了声“阿姐”,宁昼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细细分辨他阿姐隐约雀跃的美目,“怪哉,阿姐这是有喜事?”

笑过之后,宁晞恢复了素日的冷淡面容, 眉一扬, “能有什么喜事?”

“还能有什么喜事?”宁昼语气惊奇, “阿姐,你这是刚从蜜罐里出来么?怎么方才那一笑甜甜的?”

“甜甜的?”宁晞又禁不住笑, “怎么个甜法?”

啧。还说没喜事?看她高兴,宁昼也高兴,他眉飞色舞, “阿姐,你这是喜事将近啊,嫂子何时进门?”

宁晞自然而然地落座,眸光一瞥,宁昼赶紧伏低做小为她沏茶倒水,不忘询问,“嫂子这是得了阿姐的心了?要我说嫂子真不赖,人长得漂亮,性子和善,每次同阿姐约会还晓得为我买一份小礼物聊表心意……”

他摊开掌心,“阿姐,我嫂子给我准备的礼物呢?”

“……”

礼物啊。

宁晞歪头清咳。

她能说兰兰忘记这茬了么。

实在怪不得她们都没想起来,闹得太凶,临走兰兰还和她使了小性子。

这被嗔恼害羞使小性子的感觉偶尔尝一尝,感觉还有点美。做得狠了,失了分寸,人还是侧坐在她马背被送到苏府门口。哪还记得关心家里的弟弟?

宁昼喋喋不休数算嫂子的好,人还没进门,就不避嫌地“嫂子”“嫂子”的喊,漪兰爱屋及乌,全捡着好东西,投其所好送给他。收买人心这一招用得炉火纯青。

他说得嘴巴发干,才留意到阿姐微微尴尬的神色,心里一突,下意识左右环顾,看她两手空空,“不会罢?怎么这回就忘了?”

忘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因为什么忘的才是重中之重。

他嘿嘿笑了两声,笑得宁晞瞪他不是,恼他也不是,别开脸不去看她。

两人骨肉同胞,宁昼不避嫌地在她身上乱瞟,他眼尖,往那雪白侧颈瞟了两眼,赶在宁晞眼里飞刀“嗖嗖”飞出来前长“哦”一声,“这么一回事啊……那,忘了就忘了罢。”

又不是非要礼物不可。有没有,嫂子都拿他当弟弟疼。

这就够了。

知道阿姐和嫂子感情升温,他笑得合不拢嘴,“怪不得阿姐高兴。恭喜恭喜呀。”

什么乱七八糟的。

有甚好恭喜的?

宁晞动作一顿,快速回想分别时的细节画面,脸色微变,当着宁昼的面从兜里摸出一方巴掌大的小镜子,啧!这一看不得了。她忍着羞窘,狠狠瞪了宁昼一眼,“长本事了,连你阿姐的热闹也敢看了?”

她没去多作遮掩,大大方方地往座位坐直了,又不是见不得人,要真说见不得人,她心里憋着坏笑,那也是兰兰需要藏着掖着,至于她?一个小小的红痕罢了,她心里这般想,面上流出两分得意,“管家呢?把礼单拿来。”

管家手脚麻利地捧来三天前早就拟好的聘礼单子。

单子折了几折,很长,上面的小字俊逸洒脱,当朝状元亲笔所书,哪有不漂亮的?宁晞身为将门嫡女,文武皆很拿得出手。昔日灵渺也得了先皇默认的状元之名,只是成绩不录入文试院,两人文采孰优孰劣,一时难说清。

“聘礼再加两成。”

“两成?!”管家呆在那,“再、再加两成??”

不过日子了么。

“大小姐,咱们的……”

“钱不够,东西不够,去信边城,要家里送过来。这是我娶妻,大事,轻慢不得。”

管家不明白,不就是娶一个侍婢吗?至于这么大张旗鼓?他嘴上没说,眼神却将心思出卖。

宁晞冷了脸,“我不管她以前是什么身份,嫁给我就是我的女人,是你们的主母,你这不情不愿闹什么劲?花的不是你的银子,没必要为我省。”

她动了肝火,嗤笑,“你也太小瞧她了。霍家主亲手栽培的亲信,盛京世家女随便拎出来,有几个有漪兰姑娘的本事?莫要丢我的人,滚回边城罢!”

一番话,将管家里子面子全撕扯下来。

宁昼听得一阵恍然。阿姐有多久没为旁人大发雷霆了?从来她恼怒只是因着阿玙,如今阿玙成家立业,阿姐心里也有了人,看看吧,她的心,是容不得外人染指,说半个字不好的。

这有没有肌肤之亲还真是不一样。才多久,阿姐对漪兰姑娘都赶得上她当年对阿玙的热乎劲了。

了不得。

他嫂子这手段委实了不得。

看起来是吃了大亏,实际将他阿姐哄得服服帖帖。

管家面白如纸,“大小姐,老奴,老奴失言……”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下人们听得感慨良多,大小姐发了话,管家滚回边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有上进心的仆从琢磨管家的位置,喜欢八卦的婢女们止不住感叹那位漪兰姑娘命好。

都是做下人的,人还没进门,大小姐就抢先替她立威了。下人和下人也不一样。好比同样是蛋,金蛋和鸡蛋能比吗?

发了顿火,将事情吩咐下去,宁晞甩袖回房。

站在铜镜前掀开衣领,瞧见那些刻意留下的亲热痕迹,她微微一笑,“等进了门再收拾你。”

她典型的心口不一,没一会开始后悔自己乱来,用过中饭,亲自去了趟药馆,兜里揣着药膏别别扭扭登门拜访。

关系说开,不用再打着“拜见苏夫人”的旗号,直接请了漪兰出来。

分别还没半个时辰就又见到她,漪兰没好意思要阿芝跟着出来,领着人往后花园闲逛,她身子不便,逛了半刻钟便往静水亭坐下。

有客登门,且来的是家主好友,小丫鬟们自后厨端出茶点待客。看到碟子里的桂花糕,宁晞脸微红,待闲杂人等避开,她有一搭没一搭与人聊天。

漪兰眼尾勾着情意,“怎么就迫不及待来了,想我了?”

宁晞摸出一管药膏,“给你。”

“……”

“这……”见多识广的漪兰姑娘有了大致猜测,羞得手一抖茶水差点朝人脸上泼过去。心尖颤着,偏偏那“始作俑者”面带笑意,“兰兰,我们继续谈情罢。”

还谈什么情?

人勾到手了,漪兰红着脸把她轰出去,站在大门内语无伦次,“你、你明天再来,我今天不想见你,不,也不是不想见你,哎呀,你懂我的意思,你快走罢!”

被她轰出来,宁晞笑容不改,“我给阿芝备了份礼,你帮我送给她。”

气死了。

知道送阿芝礼物,就不晓得再为她备一份吗?刚被欺负了,一管药膏就把她打发?你到底懂不懂女人心啊!

要说女人心,宁晞自个就是女人,还是雷厉风行,说斩情就斩情,说考科举就拿下状元之位一头扎进官场的狠人,她负手而立,倾身探过去,附耳道:“别忘了用,是我莽撞了~”

走都要走了,不忘再撩拨一把。

漪兰羞得跺脚,“快走呀!”

“这就走这就走。”

人翻身上马很快没了影,漪兰停驻门前,“噗嗤”笑得花枝乱颤。折身,回房,写了封信匆匆交待人送到宁府。

宁晞前脚回府,后脚信被递到她手上。

熟悉的字迹,信没拆开唇边便染了笑意,开始期待那人写了什么。

薄薄的信纸展开。

一行情书——“你动.情的样子真好看。”

她徐徐轻叹。

你也好看。

……

府里来了府,瞒不过苏玙和灵渺。

内室。薛灵渺穿针引线专心致志缝制内衫,神色温柔地和某人说着话。

她手指翩飞,像游走花枝的蝴蝶,苏玙看得津津有味,嘴上不忘感叹,“要说缘分,世间缘分着实奇妙,谁能想到阿晞会和漪兰成为一对?”

“一切自有缘法。”

“你又要和我探讨道法?”苏玙委屈巴巴趴在桌子,眼睛如星子忽闪忽闪,灵渺看她一眼,心腔仿若被调皮的梅花鹿狠狠撞了一下,按捺着心动,她默默红了耳垂,内衫最后一针缝制好,她心满意足地松了口气,“过来。”

“这么快缝好了呀。”苏玙笑着凑过去,由着这人替她比对衣袖长短。

“不错,蛮合适的。”料子精致,内衫衣襟绣着两尾鲜活生动的锦鲤,鱼儿摆尾溅起晶莹水珠,栩栩如生,袖口锁着银丝边,广袖薄衫,贴身穿定然舒服。

她没想到灵渺的手会如此巧。

自从她得到传承感悟道法后,好似一夜之间全知全会。

苏玙在外是身份尊贵、有教导新君之责、年轻有为的帝师,哪怕顽固守旧的朝臣抱着固有观念看她,不肯承认她今非昔比,但也有许多人对她刮目相看。

叔父半生的本事被她慢慢吸收消化,论文论武,论辅佐帝王之道,她学得很快,很深。江湖中人几乎隔三差五都要跑府门外拜师,或以切磋之名求她指点一二。

她悟性高,是天生习武的好苗子,即便身为师父的霍曲仪都不再吝惜称赞。

至于文辞笔墨,她沉下心来日日磨着水磨功夫,她学的是入世之道,以入世之才能,通晓人心,以洞察人心,担帝师之责,道阻且长,好在年轻有许多机会,潜能无限。

先帝信天命,笃定她能干出一番大事业,苏玙接下重担,就绝不会教人失望。

可她和灵渺的差距还是太大了。

是凡人无法逾越的沟壑。

譬如那些晦涩而陌生的道术道法,沟通天地法则的神通,那日天雷阵阵,她爱的人淬雷重生,一身仙骨,一颗仙心。唯一欠缺的是足够的修为。

修为若够,平地飞升都不在话下。

天道还真爱戏耍人,永远不知下一刻降临的是什么。

“不用担心。”灵渺温柔地拥她入怀,“上天已允了我的誓言,生生死死我们都不会分开。阿玙是个小傻瓜呀,怎么就发愁有的没的?”

她亲她唇角,哄得苏玙再没一丝惆怅,“怎么就小傻瓜了?你一声不吭踏上仙路,对我刺激多大你晓得吗?”

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才算释怀。她说了出来,薛灵渺眉眼欢喜,“我晓得。”

被她深情的眸子凝视,苏玙真是半点重话都舍不得吐露,她捂了这人眼睛,自言自语:“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万一哪天你飞走了,我给哪儿找你去啊。我再能耐,也不能上天啊。你说你,小磨人精。”

听她嘟嘟囔囔,薛灵渺整个人仿佛在发光,她压着笑声埋在苏玙颈窝,肩膀一颤一颤的。

苏玙恼羞成怒,“笑什么?”

“我是在笑,是在笑阿玙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破碎虚空飞往上界哪是那么容易?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厉害,我勤于修炼,大半原因可是为你。”

“为我?”

“是呀。”她眸子映着水雾波澜,轻轻晃晃,晃得情意生生开出花,“阿玙,我教你双修可好?玉能养人,我以身心来养你。

咱们做一对神仙眷侣,你大可施展你的抱负,做青史留名的帝师,只要你想,我陪你在凡尘逍遥千百年又何妨?你快活,我才快活。”

“啊,你养我?”

“是呀,我用我神魂肉.身,用我一颗痴心来养你,你要不要?”她妩媚风情,音色低哑:“阿玙,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