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啊。”苏玙嘴里叼着不知从哪儿寻来的青嫩草茎, 仰头望天。
冰消雪融,流水淙淙。少女蹲在溪水边纤细的手指拨弄过清水。
水面泛起细微涟漪,这等天真烂漫的孩子气, 不像嫁了人的姑娘, 长发沿着后背流畅蜿蜒的脊线倾斜,雪色裙摆垂在溪畔草地, 衬得白色纯净, 青色勃勃。
微起涟漪的水面有胆大的鱼儿试探着亲吻少女指尖,她头也不回,语气轻快, 泠泠然悦耳动听:“阿玙,我喜欢这地方。”
慵慵懒懒枕着手臂的人闻声缓缓睁眼, 春光明媚,她笑着露出一排小白牙, 眸光眷恋地落在少女诱人的背影,“喜欢我们就多呆几天, 正好最近乱糟糟的,偷得浮生半日闲。由得他们闹罢,咱们玩咱们的。”
“我觉得也是,做什么要被俗事绊了腿脚。”
柔柔的光线流转在少女乌黑亮丽的发丝, 仅仅一个侧颜, 不惹凡尘, 已是人间殊色。
苏玙看得眼热,歪头吐了嘴里清新干净的草茎, 一个鲤鱼打挺潇洒利落翻身而起,背着手来到这人身后,俯身亲吻她耳尖。
骤然“遇袭”, 少女软软糯糯“呀”的一声,害羞避开,脸颊浮现红晕,“你又闹我。”
苏玙嘿嘿笑,“这谁忍得住?”她一派悠闲地坐在她身后,长腿叉开,懒洋洋地下巴搭在她左肩,双手自然而然搂了腰肢,少女拗不过,不再玩水逗弄水里的鱼儿,干脆也席地而坐,身子放软倚靠过去。
没一会两人身边围了三两只漂亮的梅花鹿,雪白可爱的长耳兔子跳进少女怀抱。
“你还真讨小动物喜欢。”苏玙歪着脑袋在她颈侧留下湿软的吻,吻得时间长了点,阳光普照,少女安安静静阖了眼,背靠在她柔软的前胸任凭她亲昵缠绵。
不热烈,很绵柔持久。和这阳光似的,照在身上暖暖的。
等苏玙终于舍得从颈侧某处移开,雪腻的肌肤留下点点红痕。这痕迹留不过一时半刻就会自动消下去,她爱的人已入仙道门槛,随着时日更迭,想在她身上弄出点痕迹来,难度愈大。她既气,又为心上人的强大感到自豪。
一入仙门,寿数长久,眼界放宽,人间的争名逐利不过一场热闹消遣,难为她生死相随。苏玙爱怜地抱她娇娇软软的身子,“喜欢我那样吻你吗?”
“喜欢。喜欢和你贴近的感觉。”
“那再近一点?”
苏玙逗她。
少女睁开眼,明眸善睐,笑意吟吟,“不要。”
“怎么就不要呢?”苏玙故作纯良,抚弄她敏感的腰眼,揉得人细细低喘终是没忍住回头献上双唇。
她们在这山清水秀的无人之地交换温柔爱意,先皇新丧,朝中乱成一锅粥。
三岁的太子被扶上帝位,皇室中人有不服气的,有对那超一品护国帝师颇有微词的。
靠着嘴皮子吃饭的御史站在金殿唾沫齐飞,幼帝刚说完那番尊师重道的长篇大论,喉咙正干着呢,被心性固执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宋御史言辞激烈地驳回来。
“使不得,使不得!此举大大不妥,苏玙怎堪为帝师?这……这不是……”这不是乱来嘛!
他话说完,金殿陷入诡异的沉默。百官纷纷觑向寡言静默的苏相,难掩忐忑。
励精图治的先皇被文武百官流泪送走,景国迎来了粉雕玉琢的三岁女娃,女娃不出口则已,出口惊人。
先皇大抵病晕了头,放着一排排的儿子不要,偏偏传位皇孙,还给白嫩嫩看起来就讨喜的皇孙找了个年纪轻轻的师父。待留下遗诏,见过文武重臣以及苏家叔侄,一蹬腿,直接龙驭宾天。
皇室连着两月甚是闹腾,先是勋王站在城楼遥遥看美人,结果无缘无故被一只凶悍的要命的雄鹰啄瞎了眼,鲜血四流。
最爱看美人的勋王瞎了双眼再也看不成美人,不仅美人,世间所有美景都和他没了缘分。再者,大景国哪能要一个两眼一摸黑的储君?
勋王淌着血泪彻底与帝位告别。
当晚,允王发了噩梦,醒来疯疯癫癫人都认不清。
夺嫡之路上少了两个碍事的,其他有希望竞争储君的王爷心思活泛,岂料满肚子伎俩还没使出来,两日后,命数将尽的先皇似是彻底放开,以雷霆手段为新君继位扫除最后荆棘。
李玥糊里糊涂坐上那把龙椅,行事全然按照皇祖父临终嘱咐的,将自家师父高高捧起。捧到一半遭到人阻拦,她晃荡着两条腿,霸气威风的龙椅衬得她身量之小,软软绵绵一团子,瞪眼都好似和人撒娇。
眼下苏相一言不发,摆明了想听听她的态度,这和皇祖父说得一模一样,她清了清嗓子,稚气道:“皇祖父刚走,你们就要反朕?”
奶声奶气的一句话,杀伤力十足。是已故先皇交待给皇孙的最后一句话。
果然,此话说出,金殿跪满堂。一个个的脑袋看得李玥眼晕。
宋御史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都不敢担这欺君罔上的大罪,原以为幼帝稚嫩,冒死谏言想搏个青史留名。哪成想滔天的罪名扣下来,他只能跪了,脸红脖子粗,“微臣万万不敢!绝无此意!”
是以这超一品护国帝师的头衔还是稳稳当当落回苏玙头上。
可谓青云直上,一步登天。
光宗耀祖的大喜事,苏玙却懒得理睬,递了休假折子,拐了娇妻游山玩水,暂避风头。
下了早朝,幼帝在宫人簇拥下被苏相送回苏府。新帝顺应先帝遗命,亲政之前都要留在帝师跟前方便时常领受教诲。
苏玙身上背着教导新帝的命数,背着开创景国八百年盛世昌隆的担子,就凭这个,李玥也不敢不敬。
比起住在皇宫时不时被刺杀被投毒,看着一张张虚伪的面孔,她更喜欢住在苏府。
这又是一桩引得百姓权贵啧啧称奇的大事。
青史之上没有哪个皇帝幼年少年是住在臣子家中的。如今有了,所以说新的一年,新气象,新天地,随时随刻挑战人的神经。
天子做何事,有忠臣良将护着,纵是不合理,谁还能说个“不”字?
街巷处处流传着“苏家叔侄独揽朝纲”的故事,行至苏府门口,苏篱一身官袍,笑问:“陛下就不怕天下改姓苏吗?”
这话来得突然。
李玥被吓了一跳,嘟着嘴,看着她的辅政大臣快要哭出来。
眼泪噙在眼眶欲落未落,苏篱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皇冠,“好了,臣和陛下逗着玩呢。”
心腹内侍骇得后背生出一层冷汗。
先皇驾崩,可是把景国的兴衰完全交给了苏家叔侄,若丞相生有异心,天下改姓苏,不过一息间。
李玥吓得说不出话。她能说什么?她就是个孩子,丞相和师父一样,明知她胆子小,还总这样时不时吓上一吓。
她眼里怀着孺慕信任,苏篱微笑,抱她迈进门。
“陛下,可务必要成为千古明君啊。”
如此,才对得起他们叔侄二人兢兢业业奉献一生,才对得起先皇所托。
……
皇城脚下,街边,阿芝浑身褴褛地抱着装了大半碗铜板的破碗,掰着手指数算,“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九天,十一天……”
天啊,这都十二天了!先皇驾崩,太子继位,苏某人当了帝师,春天都到了,草都青了,花都开了,她前世的好情郎怎么还没来?
别是少主算错了罢!
还是说她命中注定的情郎半路出了岔子?被谁掳走了?
阿芝脑子乱糟糟,搓了搓胳膊,重重地把缺了口的破碗放在地上,“哐哒”——碗碎了。
“行罢。不来就不来。我还求你来?”阿芝收拾碎碗不小心扎了手,指腹很快滚出圆滚滚的血珠。
她忍着想哭的冲动,一个人对着堆在地上的碎瓷片撒气,“谁稀罕你来?我一个人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一个人就一个人,就是孤单了点,晚上睡冷了点,你以为你谁啊!上辈子和你在一块儿说不准我还受委屈了!”
正在和心上人约会,拎着鸟笼子闲逛的漪兰:“……”
她妹妹蠢成这样,还能救吗?
宁晞关心道:“她没事罢?”
阿芝是兰兰的妹妹,自家小姨子的事她还是认真地听了一耳朵,薛灵渺得了大机缘,走得早不是凡俗路,她既指出了阿芝的姻缘,绝非无的放矢。阿芝起早贪黑坚持不懈地往路边乞讨,可怜兮兮,那模样她看了也不忍。
别是人没等到,脑子先……
她收回视线,看向漪兰姑娘。
漪兰挽着她手,笑道:“就让她发泄发泄罢。姻缘这事,她急也是正常的。”
眼看身边人皆是成双成对,她这个当姐姐的一心和阿晞往来,不知不觉少了对妹妹的关心,阿芝想有人陪有人疼有人爱也在情理之中。
若命里真有那么契合的一人,谁愿意孤单一世呢?
再说了,她也很好奇妹妹的前世情郎是怎样的人。
发泄了一通,阿芝埋头抱着膝盖盯着地上的铜板发呆,“你什么时候来呢?”
她心道,来晚点也没关系,你可千万一定要来啊。
她红了眼眶,喃喃自语:“少主说我上辈子没少欺负你,我就大度点,让你欺负回来?你快快揣着银子带着大氅来到我面前罢……”
春风乍起,一身青衣的小道长笑着停在街上。她驻足已经有两刻钟了,不远处蹲在墙角的乞儿嘴里碎碎念,眼睛红红,身上脏兮兮的,手指还被碎片划伤。
“道长?道长??”
身边人轻轻喊了两声,小道长脸上映着小酒窝,“不急,先去看看。”
她抬腿就走。
……
阿芝一脸茫然地看着蹲在她对面的青衣道士,这才留意到自己不知何时哭成了花猫脸,她恼羞成怒,直直瞪过去,凶巴巴的,“看什么看!”
道长衣冠楚楚,白玉簪子在阳光下闪着光芒,被吼了也不恼,脾性好得没了边。
阿芝瞪得眼珠子都酸了,这人还笑容满面地不知收敛,连日来扮乞丐扮得她心累,没好气道:“再看小心打你哦!”
她瞥着道长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暗想,像你这样的人我一拳能打十个。撇撇嘴,“还看?”
洁白的帕子递到她眼前。阿芝怔住。
温纤鼓励道:“擦擦眼泪?”
“……”我缺的是擦眼泪的帕子吗?我缺的明明是前世被我欺负也爱我爱得不得了的情郎啊!
她不肯接,温纤不是强迫人的性子,收回帕子,想了想从袖袋摸出一锭银子放在小堆铜板上。
银子在日光下闪闪发光,阿芝的眼睛也在发光,嘴唇哆哆嗦嗦满肚子话不知该说哪句,蓬头垢面,看不出肤色的脸同样也看不出脸红,她上上下下打量眼前衣衫整洁的青衣道士,许是太激动,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温纤心细,心善,她从极北之地而来,带的都是厚衣服,考虑到这位姑娘狼狈不堪薄薄的衣服破得不像话,她吩咐道童从马背取过价值五金的大氅。
真没钱了,卖了大氅也能饱足两月。
她想的周到,冷不防看到乞丐姑娘发直的眼睛,和和气气为她披好银丝大氅,“冷呀,这衣服也送给你。”
阿芝心扑通扑通跳,猝然起身没防备蹲久了脚麻,不争气地就往前倒。
然后被一只手揽了腰。
送银子!
送大氅!
抱她!
对上了,都对上了!阿芝喜得得意忘形,扒拉着一身正气的温道长,想也没想“吧唧”亲在人脸上。
道童:“……”
道长:“……”
景国人,表达喜爱的方式都这么热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