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口气!”最先冲出来那人手持长刀, 虎背熊腰,是江湖上有名的刀王孙政,名气最大的一战曾创下半日之内独挑秋水寨, 十步杀一人, 以一人之力,铲除匪窝的传奇功绩。
刀王美名亦是在此战成就, 传言孙政那日杀得长刀卷刃, 险象环生,一人挑了一寨一百二十八号人,后背中刀, 还不忘大喝一声“杀你爷爷的!”
气势之足,惊得对方失神, 手起刀落,诛灭匪首。是江湖响当当的铁血好汉。平生就敬佩有本事的人, 最看不惯仗着一张好皮囊横行四方恬不知耻之人。在他看来,苏玙能迎娶薛师之女, 大半也是仗着脸好。
他啐了一口唾沫,挡在最前方,“有胆子接我三招,赢了我跪下来给你赔不是, 贺你新婚大喜, 输了就趁早滚回去, 薛师的女儿,不是你这种人说娶就能娶的!”
孙政左手持刀, 右手抱着一坛子美酒,他这人嗜酒,走到哪都要喝两口。酒气和刀气肆意交缠, 酒烈,刀锋寒。苏玙敛袖抬眸,“好!你出招罢。”
“你手中没有兵刃,拿什么和我打?小纨绔忒瞧不起人,你以为这是斗鸡赛马?”
众人哈哈大笑,晏术气得就要拍马和他一战,想到好友先前说那句话的眼神,她忍了下来,光明正大和一旁的宁昼说“悄悄话”,“待阿玙娶亲结束,我定要揍他!”
别以为她们不混江湖,就可以任人欺辱。江湖中人蔑视权贵高官,走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潇洒路子,可真正的世家权贵,哪个不是自幼习武,真要论起来,又能差几何?
晏术不服气,宁昼也不服气,各自瞪着刀王孙政,眼里战意沸腾。
孙政大笑,“有本事你们就来!”他喝问苏玙,“磨磨唧唧的,绣花呢?!”
苏玙扬起素净白嫩的手,“我让你一只手。赤手空拳和你打!”
“狂妄!”
刀锋忽亮,一抹刀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映入诸人眼底,苏玙纵身上前,竟是要硬碰硬!
“找死!”谁不晓得刀王孙政,除了一手绝妙刀法,还有深厚内力,内力灌入长刀,刀身坚不可摧,和他硬碰硬,想玩空手夺白刃的手段,做梦呢。
刀势浑厚,刮在不懂武的书生脸上,愣得激起粗砺的疼。文人书生们离得远尚且如此,苏玙近攻,这只手是不想要了罢?
新婚当日落得一个残废下场,不说苏家,霍家也不肯干罢?众人闹归闹,给对方寻点麻烦也就罢了,真冒出人命,当朝相爷哪是吃素的?
便有人为苏玙出声惊呼,不住提醒,更有人担心孙政犯痴,一着不慎闯下大祸。
苏玙本身便是武功高强之人,又得了霍家主一身功力,且不说内力浑厚已达世间武者巅峰,又拜霍曲仪为师,武学天赋得到真正引领,不说一日千里,一日上百里总是有的。
武道和仙道总归是两个路子,一个在地,一个在天,这世上也只有一个被雷电淬炼神魂筋骨的薛姑娘,苏玙凡人身躯,受不住天地法则的限制,可若对上同为凡人的武夫,她很强。
强到并未出现“空手夺白刃”的画面,而是更为干脆利落的“空手折长刀”,坚不可摧的刀身被霸道不讲理的内力摧毁,断折成三截,苏玙五指收紧扼住孙政咽喉,挑眉间将人提了起来。
双脚离地,脸色红得发紫,呼吸艰难。
人群鸦雀无声。
唯寒风阵阵。
苏玙冷笑,“你说,我要不要杀鸡儆猴?”她看向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武林人士,看着他们眼高于顶的骄傲声势被搓磨地颓弯了脊梁,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甚至骇然神情。
不过是欺软怕硬之徒罢了。苏玙没了兴致,用力将孙政掼到地,人摔得狼狈,她环顾众人,“还有人要试试在下武功的?苏某舍命陪君子,大不了战个痛快!”
她脱下喜袍,扔给对面骑在马背的宁晞,“今日我娶妻,是堂堂正正娶妻,你们想要抢婚,那就堂堂正正与我较量。说什么纨绔,纵我纨绔那些年,尔等亦不见得是苏某对手。”
她有心借着成婚日为自己正名,索性放纵了满腔傲气,“今日凡能胜我一招半式者,赠万金!”
……
砌玉山庄。
待嫁的新娘子怀里抱着白狐,无奈道:“她们还在打吗?”
阿芝捂唇笑,“可不是?威风八面,横扫四方。”
为了要天下文武看一看,少主所爱之人,所嫁之人,是怎样的优秀,苏大小姐还真是拼命呢。靠着一身才学,赤手空拳光明正大突破一道道世人所设的关卡,女才女貌,天作之合,苏玙那样的人,哪能没有傲骨?又怎能忍受天下人在背后嘀咕一句——“薛师之女,可惜了。”
一点都不可惜!
北风飘飘,苏玙一身雪锦,临场吟诵完一首长诗,书生哑然看着她,被她眉目凛然绽放的气魄折服,想到自己听信市井传言,不由羞愧退下。
浪子回头一朝奋发,岂还能抱着过往的陈旧印象去看待一人呢?
他自觉退开,便又有不信邪的人上前。
苏玙生出两分不耐烦,看着来人,“哦?阁下想怎样考教苏某,苏某奉陪便是。”
那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穿的是布衣,个头瘦高,眼睛明亮,“不敢说考教,他们跑来是心有不服,我也不服,都说你是玩家里的‘祖宗’,纨绔里的‘帝王’,会玩会闹,我喜欢蹴鞠,求苏大人帮我掌掌眼,十年之后,在玩乐一道,我能胜你半筹吗?”
说着她脚尖挑起地上的鞠,变着花样玩了一通,技法娴熟,心思胜在巧妙,看得人眼花缭乱,表演了一遭,她额头生汗,急急去看苏玙,“如何?”
像极了好学的学子求问德高的夫子。
苏玙看得生出感慨,语气柔和,“再过十年,你应该能达到我现今水平。想胜我半筹,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啊?”年轻人沮丧地耷拉着眼。
“但是……”苏玙抬手指着乌泱泱的众人,声色傲然,“要想胜过他们,轻而易举。”
无辜被踩了一脚的众人:“……”
年轻人精神焕发,“真的吗?!”
“当然。”苏玙从宁晞手里接过喜袍,大大方方穿好,翻身上马,手握缰绳,胸前佩戴好喜气洋洋的大红花,她歪头冲年轻人一笑,“实不相瞒,我也喜欢玩。我觉得喜欢玩,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但我找到生命最重要的了,我现在不能玩,以后再玩。人生这么长,先把最重要的办妥了,路才走的踏实。”
“你最重要的,是那位薛姑娘吗?”
“是。”苏玙眸光扫视众人,人群自发让出一条路,她纵马扬鞭,朝山庄奔去。
身后的迎亲队伍笑着缀在后面。
宁昼回眸看着受伤不轻的刀王孙政,神情讥笑,“便是退回一年,你当她仅仅是纨绔吗?昔日我被她打得三月下不了床,今非昔比,她脾气已经够好了。”
……
迎亲吉时到,长长的队伍停在山庄门口,因婚事是霍家主与苏相操持,很多事上刻意没讲究繁文缛节。苏玙娶亲,亦是嫁人。妻妻二人,地位平等,不分尊卑。
薛灵渺一身金线喜服,头顶凤冠,立在山庄门前迎接她的心上人。她嫌弃八抬大轿的庸俗小气,不愿要红盖头遮遮掩掩看不到前方的束缚,她就当着前来观礼的人们,一步步走向苏玙。
美貌倾城,如仙似幻,唯独双目看向马背那人时,眼里多了情暖。
苏玙被她美色惊艳,轻咬舌尖这才回过神来,俏脸微红,紧张地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灵渺,我…我来接你了。”
“接我做什么?”新娘子调笑道。
“接你,当然是回家呀。”受她情绪影响,苏玙眼睛弯作一拱桥,“我们的家。”她伸出手,“上来。”
双手交叠,新娘子翩然上马。
苏玙小声问她,“问题解决了吗?”
被圈在怀里的新娘子眸子闪烁盈盈笑意,“你猜?”
这要怎么猜?苏玙小心翼翼地贴近她身子,没再感觉有温和的气流顺着肌肤流进来,晓得隐患被接触,她长舒一口气,太好了,还担心她的洞房花烛呢。
知道她在想什么,薛灵渺眉眼温柔,“阿玙,带我回家,我们拜堂罢。”
“好。”
……
宾客如云,拜过天地高堂,苏玙手握红绸,笑意吟吟。
“妻妻对拜——”
阮礼哭得肿着一对兔子眼,坐在霍曲仪一侧,她哽咽道:“小师妹嫁人了啊,曲仪,你怎么表现的如此冷淡?小师妹嫁人了呀!她是别人的人了!”
霍曲仪很想装作不认识她,然而大喜的日子,阮大师哭得一塌糊涂,她咽下那句“本家主怎么就冷淡了”,一只手搭在她手背,生硬哄道:“别哭了。你看,师妹多开心。”
阮礼流泪不止,睁着泪眼看去,她的小师妹看着心上人满腔情意藏都藏不住,她抽噎两声,“行罢。”白哭了。
苏玙以口型无声道“
拜堂了”,少女低羞浅笑,心想,拜堂了。
两人默契俯身,完成最后一道礼。
“礼成——”
宴请宾客,王傲尘、周念商,以及边城苏玙其他交好的朋友也远道而来赴喜宴。
作为娘家人,霍家也出了不少力,至于阮礼,阮礼孤家寡人,只能笑呵呵地当众点燃三支香,一曰福寿,一曰无忧,一曰长乐,香气萦绕,但凡赴宴之人,皆得裨益。
是真正意义的“人逢喜事精神爽”,为了阮大师这三支香,众人都感叹没白来。
三岁的小燕王李玥被阮礼随手一捞,捞在怀中,她瞪大眼,“小家伙,乱跑什么?”
“闹洞房,闹洞房……”她小腿扑棱着,像只精神百倍的大扑棱蛾子,声音软软糯糯,“你放开我……”她也要跟着去闹洞房啊!
“啧,小小年纪不学好,长大了还得了?闹什么洞房?回家玩去!”
李玥气得脸颊鼓鼓的,“你是谁?我就住在这里呀!”
“嚯,了不得了。”阮礼双眼一眯,“你不会是里面那人的私生女罢?”
“哼!不理你!”奶声奶气的。
阮礼将她抱在怀,心一软,“还要不要闹洞房了?带你去。”
宁晞喜宴上魂不守舍,脑子里想的都是伴在少女身侧的女子,她饮了一杯酒,心口渐渐生出热。
“阿姐?阿姐你怎么了?”宁昼一身酒气,夺过她酒杯,“不准再喝了。阿姐,想去,你就去呀!把人娶回来!像阿玙一样威风!”
新房内,苏玙没忍住打了喷嚏。
“没事罢?”
“没事。”她使了眼色,喜婆端来合卺酒,依着新人必须守的礼仪喝下交杯酒。
手臂交缠,含蓄的花香萦绕鼻尖,她看了嫁作人妇的少女,满肚子话堵在喉咙,含着情.热,微涩的合卺酒也被她尝出绵柔清甜。苏玙舔.了.舔唇角。
新人眼里的情意瞎子都能感受的到,结发妻妻,矢志不渝。喜婆领着下人退去,新房静悄悄。
“我去沐浴。”
“我去沐浴。”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薛灵渺羞得面色绯红,再不敢看她,转身在侍婢陪同下去了浴房。
苏玙愣在原地,慢吞吞吐出方才想说的话,“不一起吗?”
话说出口,她脸色涨红,一拍脑门,“好罢,我应该是醉了。”
“闹洞房!闹洞房!”
外面传来小孩子稚嫩软糯的声音,她快步走过去,“啪!”花窗被封死,“小孩子家家的,也有你的事?”
这是她和灵渺的新婚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