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三日内发生的大事, 除了苍穹声势惊人持续一个时辰之久的九天紫雷,便是宫里传出来的四道圣旨。
一道圣旨灭了老旧顽固世家,扶持新世家上位, 一道圣旨为苏篱“平反”, 恢复丞相之位,且有更为尊荣之势, 另一道直接越过陛下几位适龄皇子, 册封太孙李枂为燕王,最后一道……
士子楼,文人齐聚, 为首那人一巴掌拍在桌子,茶水溅出茶碗, “荒谬!陛下老糊涂了不成?且不说燕王还是三岁小孩,那苏玙走犬斗鸡的纨绔也当得起燕王之师?!”
以前的苏玙确确实实担不起, 如今的苏玙,未尝不能担起。
而外人不知, 是以满腹牢骚。
陛下以雷霆手段杀得老旧世家血流成河,这是摆明了披荆斩棘要为未来的太子殿下铺路。当今至今未立太子,却立一稚子做了燕王。
菜市口这三天几乎每天都有世家权贵人头落地——陛下时日无多了。
皇宫,勤政殿。
男人面色苍白, 侍疾的妃子跪坐在榻喂药予他, 苏篱重回权势巅峰, 君臣间的关系因了司命监临死前的卜测弄得多出两分复杂之意。
饶是苏篱也没想过,他的侄女竟是帝王口中守护皇室的天命之人。
他再怎么自信, 再怎么看重自家侄女,也不免多道一句:“陛下,阿玙年幼, 恐怕,担不起如此大任。”
世上仅有的血脉亲人,他只愿她自强进取做人上人,可从未想过要她殚精竭虑护景朝几百年兴盛。那……那多累啊。
以他之能,鞠躬尽瘁能安朝野两百年平稳,可陛下言外之意,对阿玙期待更甚……
男人咳嗽两声,病来如山倒,他没多少时间了。
“天命昭显,枕木可知朕的无奈?自三年前阿枂降生,上一代司命监以命窥测帝星,帝运在孙不在子,还是个女娃,其他儿子不争气,爱卿要朕如何?
当初你来求朕,合局做戏铲除旧世家,借此亦能磨练侄女心性。谁能想到这代司命监窥测的天命会应在这孩子身上?时也命也,你也道那孩子已成器,既成器,何不为朝廷重器?
枕木,圣旨已下,朕答应你,临走之前必还年轻人一个清明朝堂,皇室,就交给你们叔侄二人了……”
又是一串的咳嗽声。
苏篱看着当今,心里不止一次感叹,陛下老了。
“朕有一女,年十八,甚温顺……”
“陛下!”苏篱急急起身,“那孩子已有倾慕之人了,是薛家女,指腹为婚。婚期定下了,就在一个月后。”
“定下了啊……”男人面色颓唐,“薛家女是个好的,才华出众,美貌绝伦。”他犹不甘心,“朕的萱柔也很好。”
苏篱敛袍跪地,一言不发。
“那……”男人迟疑道:“要她们义结金兰如何?有子璧看顾,萱柔的路走得也顺当些。”
苏篱悄悄松口气,“臣代苏玙,谢过陛下成全。”
“来人,去唤五公主过来。”
……
少女款款而来,“儿臣见过父皇。愿父皇福寿安康。”
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男人眉目温和,“萱柔,朕给你找了位义姐,你去趟相府,同她义结金兰罢。她必护你一生。”
……
望着突然多出来的“公主妹妹”,苏玙谨慎地与之保持距离,拜过上苍,折梅饮酒,义结金兰,她摸摸鼻子,不自在地笑了两声,“五公主……”
“阿姐可唤我萱柔。”
“是,是,萱柔……”苏玙眼神直往天上瞟,为避嫌不肯多看其他女子一眼,“我下月成婚,你……要不要见见你嫂子?今天去还行,赶明就去不成了,婚前新人不可见面,萱柔妹妹,你要不要去?”
五公主掩唇忽笑,“是阿姐想去罢。”她看着这个险些成为自己托付一生的俊秀女子,实难想象她就是市井闲谈的响当当的纨绔。世人对阿姐多有误解,她便更要待她以真心。
父皇说此人会护她一生,她向来听父皇话。做不成夫妻,做姐妹也甚好。
她沉默打量的功夫,苏玙也在悄悄打量她。皇室可真会折腾人,突然要她做了燕王之师,好端端的多了名身份尊贵的弟子,这才多久,半天还没过罢,又多了一个公主妹妹。
婚事在即,容不得出半点岔子。她可不想灵渺误会,还是提前坦白更稳妥。
她目光清直,“如何?”
“就听阿姐的。”
她作势递过掌心,苏玙惊得退开,赶紧与她偷偷道:“阿姐是有未婚妻的人了,不可与人拉拉扯扯,否则你嫂子见了,会吃醋,会可劲折腾你阿姐。
再者,我以前不是东西,亏欠她良多,爱她疼她,也不舍她新婚在即胡思乱想。”
她坦坦荡荡不遮不掩,哪像位纨绔?少女笑意吟吟,“阿姐十足痴情人,定是宠妻之人。”
“还好,还好,尚需再接再厉。”
“我不与阿姐添麻烦。”五公主冲她一笑,“阿姐,快带我去罢。”
……
砌玉山庄,为了一个月后的婚事,下人们忙得热火朝天。
而新婚的另外一个当事人,不吃不喝关在闺房连续几天始终没迈出一步。阮大师守着门,不许任何人打扰,便是家主亲至,也被好说歹说劝了回去。
门外,短短几天,阮礼形容憔悴,她死死盯着那道门,若非信任师父的大能,信任为人母亲断不会伤害亲生女儿,她早就破门而入了。
这么长时间,里面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小,这两日更是一点动静也无,她愁得吃不下饭。
被下人带着进入泽清院,苏玙身侧站着一名少女。见了她,阮礼强打起精神,“哦,妹婿来了呀。”对于那位皇家五公主,看也没看一眼。
“见过师姐。”
“见过……阮大师。”
阮礼摆摆手,没心思应付她们。
“灵渺还在里面吗?”得知那天惊雷异动,这扇门几日以来都持续封闭状态,苏玙不免忧心忡忡。
她情真意切,使得一侧的五公主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道,她这位义姐,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种。
门倏地从里面被打开。
众人纷纷抬眸,顿觉视线撞到了光。光不可直视,遂在下一息匆忙阖眼。
流光辗转,一寸寸埋进衣衫、肌理。光芒内敛,其人如璧,仙姿昳丽,施施然站定阶前,眼睛明澈似晕了月华星河,姣姣璀璨。庭院三人,举目望去,唯有苏玙被她偏爱地纳入眼眸。
平生第一次将心上人看得清晰分明,情意如流水顺着那对美眸翩然流淌,“阿玙。”
苏玙惊得目瞪口呆,“你……”她难以置信,心动难止,虽说有了确凿猜测,还是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你是谁?”
薛灵渺宠溺地看着她,似叹息,似嗔怪,“傻子,你说我是谁呢?”
柔情似水的语气听得苏玙通红着两只耳朵,几天前的灵渺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她都不大受得起,现在的灵渺……她视线痴痴然胶着在那张脸,小心翼翼而艰难地吞咽了口水。
两人旁若无人的凝望,看得萱柔公主浑身燥得慌。她也没想过未来嫂子是这么……这么出尘似仙的人物,如此姿色气韵,但凡有些见识的,就该晓得这并非人间养出来的容色。尤其那通派若隐若现仿佛藏不住的锋芒,不可直视的典雅高贵……
她歪头看向浑如呆头鹅的阿姐,忽然莞尔,一声不吭退下去。
有未来嫂子这样的绝色,恐怕世间再无人有资格教阿姐移开眼。
她还是……莫添乱了。
继五公主悄然退去,阮礼也瞠目结舌地走开。亲眼见识到师父半截香的威力,她被打击的体无完肤,内心深处对师父的景仰崇慕上升到不可思议无限延伸的境界。
她甚至猜测,若是一支成香,恐怕小师妹立地飞升都不在话下。
泽清院清静,少女负手而立,站在台阶看着阶下人,“怎么?还没缓过神来?”
苏玙猛地别开脸,不敢看她,突如其来的怯意弄得她手足无措,她没问为何短短时日人的容貌气韵会发生天地之差的变化,由骨相气质,可观这变化于灵渺来说是可遇不可求、天大的好事,她心跳如鼓,“我……我先回去了!”
竟然扭头就要走。
薛灵渺眸光微凛,“站住!”
一声娇呵凑巧沟通无形中的天地法则,苏玙身形一僵,恍如被人点中穴道再难踏出一步,她惊骇地睁大眼,心里乱糟糟——这是什么情况?
心急之下喊“站住”的人也没想过她这般听话,步履轻快地跳下台阶,衣袖带风,香香甜甜,很干净清冽的花香,像是从骨子里洗涤干净由日月精华晕养出的味道。
她站定在苏玙面前,不满道:“跑什么?见到我你难道不欢喜吗?”
她话里透着委屈,“我可是吃了好大的苦才从那扇门走出来,出来见到你甚是雀跃,先前当着师姐的面我没有抱你,她走开了你竟也没上前抱我,苏小鱼,这才几天,你就要始乱终弃么?”
什么嘛!你不要胡说好嘛!苏玙急得团团转,毕身功力都使上了,喉咙涌上腥甜,“我……”
她想说“动不了”,下一刻被人拉了手腕,被迫动了半步,半步迈出,身子再次恢复自由,她眼底藏着惊诧,“你……”
话音未落,血险些没呕出去。她急急挣脱少女温润的指节,转过身指尖抹去唇角不小心溢出的血渍。
“阿玙?”薛灵渺不解其意地看过去,脸色微变,“你受伤了?!”
须臾,苏玙笑着回身,语气轻松,“哪有,无需大惊小怪。”她迫不及待地把人拥入怀,“我没有始乱终弃,是你太漂亮了,我不敢看。”
“有什么不敢看的?”少女准确摸到她脉门,一缕温和气息钻入血肉平息先前的反噬灼烧,她大概懂了,是她不小心把人伤着了。
娘亲留下的半份传承她冥思苦想才领悟极小的一部分,力量不受控,犹如利剑无鞘。
竟然伤了阿玙……
她垂下眼帘,下巴枕在她肩膀,一阵惶然不安。
筋脉处的沸腾灼烧很快被缓解,感受到她的失落不安,苏玙扬起笑脸,“我的灵渺,何时有了这样惊天的本事,太好了,以后,我负责暖床养家,你来护我,可好?”
她油嘴滑舌惯来讨人喜欢,薛灵渺被她安慰地笑了笑,“阿玙,你就不好奇这变化是从哪来的吗?又会……又会通向何方?”
我无意伤了你,你不畏我么?
苏玙揽着她腰肢,“我管她是从哪来的,强大总归是好事。无论通向何方,你还是你,是我的妻。”
那日惊雷心悸心痛的记忆重回脑海,苏玙不敢想她经历了什么才换来今日变化,她身子颤抖,心口酸酸涩涩,问:“疼不疼?”
“疼~可疼了!我都记不得……”她及时改口,“总之疼得都麻木了。”都不记得死去活来反复多少回。
疼到痛苦流泪七窍流血时,她看到了阿娘,她知道那就是阿娘。阿娘坐在一处仙境,含笑看着她。一笑,解开她血脉深处被封禁的强大的源。
画面逐渐消失,她又看到边城柳树下轻佻浪荡的阿玙。阿玙赶在她摔倒前趁机揽了她腰,贸然地夺了她的发簪,长发泄满脊背。
往事历历在目。画面的尽头,她看到了她与阿玙携手逍遥的未来……
四目相对,她抱着苏玙,甚是撒娇,“阿玙,我眼睛能看见了。我连日来吃了好多苦,你不疼疼我吗?”
“眼睛,能看见了?!”苏玙大喜!抱她紧了,都感觉一股陌生温和的气流争先恐后地往身体里钻,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光。
她哆哆嗦嗦地张了张口,那气流调皮地钻进她心坎,形同实质的羽毛搔在心尖,像极了调戏。她抖了抖,不再迟疑,近乎莽撞地,手扣着少女后脑决然吻上那红唇。
变化太大了。大得她不敢亵渎。可这样怎行?她是她一个月后就要迎娶的妻,她向来奉行一个道理——不知所措情怯难捱时,狠狠疼她就对了。
吻得她娇.喘连连不知今夕何夕,纵她当真是九天下来渡劫的神仙,她也得强势地和她做永生永世的神仙眷侣。
谁也抢不走。身份、地位、实力,都不能将她与这人分开。
薛灵渺是她的,不管她先前目盲,今时娇纵,再怎么仙姿昳丽神仙玉骨,她都是她的。苏玙用力禁锢她的腰,毫不客气地,极尽巧舌之能。
……
越亲近,灵魂身骨越被滋养,若非鼻孔流下两注血,苏玙还不愿将人放开。倒是薛灵渺慌得白了脸,“阿玙?阿玙我又伤了你吗?”
苏玙鼻孔流血还不忘摇摇头,血流四甩,看得少女快要哭出来,“阿玙,你别动了,我……我为你治伤……”
“没、没有。”流了一通血苏玙暖融融的身子这才好受一些,她脸色古怪,不敢要少女为她多费心思,方才是怎么回事,她大概还是晓得的。
唇舌交缠,香津互换,她能感觉到有极为纯净的力量顺着喉咙渗透到她血液骨髓,她欲言又止,实在不忍心上人陷入自责。
“我……”她盯着少女润泽流光的唇,“我好像,是补得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