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砌玉山庄, 晴空万里,茂盛的百年大树下,霍曲仪拎了把椅子,散漫地抱着白狐假寐, 耳边是拨弄算盘的清脆声响, 少女长发被一根素色发带系好, 白衣倾城,一副清隽儿郎的打扮。

年长的侍女手持柳条堪堪用枝尖的柳叶扫了扫少女头顶:“薛姑娘,错了。”

“啊?”一声浅浅的低呼。灵渺掌覆在算盘,俏脸微红, 食指轻轻上拨按着算珠归到正确位置, 没继续被柳叶扫过发顶, 她稍稍心安,努力将心底缠绵的情意藏好, 不再去想苏玙。

“心猿意马。”霍曲仪懒懒地睁开眼:“又在想你那不上进的小情人?”

“师姐……”

“撒娇也没用。”

白狐眯着眼睛舔她的脸, 被主人一把按住脑袋,委屈地蹭着她的掌心呜咽, 霍家主心生无奈:“一天天的, 少想她片时都做不到吗?真不知苏家的小纨绔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少女羞红了脸。

她脸皮比纸还薄,霍曲仪见好就收:“行了, 不用拨算盘了。给你放一天假, 明日跟着婉姑去转转,多认认人,记住他们的声音。”

“嗯, 我会努力的。”

为人师长最喜欢听话的孩子,她生得貌美,性子柔软, 又有一股天生的聪明劲,霍曲仪坐起身,白狐狸死皮赖脸地爬上她左肩,沉甸甸的。

随手撸了一把狐狸尾巴,她笑道:“不懂就问,不会就学,不用把事情想的那么难,知人善用,心里清明不犯糊涂,已经强过许多人了。”

她此时流露出长者的慈爱宽容,薛灵渺沉吟一二认为她说得很有道理,眨眨眼:“师姐不嫌我笨就好。”

“恩师之女,怎么可能笨?”

霍曲仪牵着她手,侧头看她秀气的眉眼,斯人已逝,也只能借着这对眉眼小心窥探那人令人心折的风采,她爱极了薛翎,君生我未生。

她自己是个痴情人,多年守着那份没有着落的情愫迟迟未嫁娶,也没有嫁娶的心思,只问前程不谈感情,霍家在她手上如日中天,可内心再强大的人,都会寂寞。

细细辨着少女隐藏眉间的缠绵相思,她喟叹般的调笑道:“苏家的小纨绔命真好。”

话语里透着羡慕,那是她穷极一生都讨不来的缘分。能在合适的时间遇见再契合不过的意中人,能在母腹时就定下一世的约,说是天眷之人也不为过。

她频频提及苏玙,多是瞧不上的语气,这次瞧不上里掩着羡慕,薛灵渺心思细腻,从前不懂的事现在想想竟然也懂了。

师姐恋慕爹爹,用情极深。然而遇见爹爹时,爹爹已经有了阿娘。

长辈的事她不好多做评价,秀眉轻扬:“我有师姐护着,命不比她差。”

惯来会哄人,哄得人心花怒放看着她就忘记了那些情愁。霍曲仪怜她入骨,当做亲人来宠爱,不愿师妹娇花一般的人物受情爱之苦。她语重心长:

“苏玙此人,重情,性狂,不思进取,白白糟蹋了一身好天赋。年纪轻轻少受搓磨,不知天高地厚。这样的人不能一味惯着,不惯着尚且无法无天,再惯着怕是要上天。

她心里有你,性子上来也会教你受委屈。你性子软,心善,见过的人少,爱妄自菲薄,又视她如命,过日子岂是一天两天的事,师姐的话,你可懂?”

“懂……”

她声音细弱,霍曲仪看她羞得脖子都布满红晕,撩开发丝抚了抚她后颈:“没少被她惹哭,是不是?”

薛灵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她难为情地揪着衣角,好一会才想起为心上人讨回两分颜面,红唇张合,流出一股子羞涩甜蜜:

“师姐就是对她太严厉了,她会惹我哭,也会逗我笑啊。真的喜欢一个人,哪能因为她将我惹哭了,我就不再喜欢?那样说来,我的喜欢岂不是如草芥轻贱?”

“就是心眼太实在了,她才敢肆无忌惮地欺你。总之再让我看到你肿着眼睛回来,看我不揍她!”

“师姐不会的。”

霍曲仪饶有趣味地调侃:“这可说不准,没准我哪天心情不好跑过去揍她一顿,这也是使得的。”

“师姐~”

“又在撒娇。”她手指点了点她眉心,匪夷所思:“怎么就喜欢一个文不成武不就任性妄为的小纨绔呢?”

“有何不可?就是喜欢了呀。”薛灵渺白袍玉带缓缓走在错落有致五彩斑斓的石子路,闻着空气氤氲的草木清香,她笑了笑,眼尾泄出两分青涩情韵。

“记得刚到边城,人生地不熟,四少欺我面生有心戏弄于我,我退了一步,险些扭了脚,她跑过来扶了我腰,趁我不备抢了我的簪子。

我羞于见人,挺生气的,觉得她浪荡轻浮,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瞎子。她也的确轻浮,纨绔习性沾了不少。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站在苏家门外忐忑不安,迟迟未进,被路边的狗吓得狼狈,慌不择路时又是撞进了她怀里。事后才醒悟她是故意的,她这个人很不正经,爱欺负人,很怕麻烦。

可她心肠很软。

她没有第一时间将被偷换的婚书摔在我脸上然后恶狠狠地用嘲讽的口吻告诉我那算什么婚书,她照顾了我的自尊,没有不耐烦地把我赶走。

她说‘前路不平,挽着我的手吧’,师姐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的心就像化开一样。

实不相瞒,我很怕她不要我。我的卑怯她看在眼里,她心性顽劣,心却温暖,她握着我的手投壶,拥着我赛马,她说眼睛看不见又怎样?照样可以玩,她就是我的眼睛。

可能人和人的缘分就是很奇妙吧,她在我最想依赖她的时候蛮横地闯进我的心,温柔地接纳我,此后即便有再好的人,我的心还是她的。

师姐眼里她一事无成不务正业,在我心里,她就是我未婚妻,是我喜欢的人。”

风吹动湖面泛起层层涟漪,碧绿的荷叶层层叠叠,迎着夏日的风,少女脸颊被切切的情意晕染了淡淡的粉。霍曲仪没再揪着某人性情里的缺陷不放,她拍了拍少女手背:“你呀。”

看到她,霍家主想起曾经的自己。痴缠恋慕,百死不悔。至今犹未悔。

手背传来的轻微力道教沉浸在情.事的灵渺回过神来,一不留神说了许多,她脸皮发烫,羞涩地别开脸,半晌噗嗤笑了出来,摇晃着霍曲仪的手臂:“师姐,她其实很好的,对不对?”

放在心尖的人自然希望身边的人夸一句好。

霍曲仪不轻不重地拍她脊背:“就你这份心思,要让那小纨绔窥见,指不定如何欺负你。”

她言下之意便是喜欢也要藏起来,灵渺笑意盎然:“她早就知道了,就连情这个字,也是她教会我的。”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霍家家主眼皮忍不住乱跳,唯恐天下第一乖的好师妹被人拐跑,她牙根发酸:“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准与她私会。”

“这个太为难了~”少女亲昵地抱着她胳膊:“师姐,你说阿玙在忙什么,她有没有想我?”

“她哪里有时间想你。”霍曲仪心思一动:“撒娇也没用,不准你见就是不准,跟着婉姑好好学打理生意,在庄子好好养眼睛……”

她没好气地嘟囔:“苏玙这个坏胚子。”

时辰到了,樊老大夫领着药童来为少女换药,趁着这个空当,霍家主足尖一转拐出门,行至走廊,她神色微冷:“漪兰呢,喊她来见我。”

阿芝扑通跪地:“还请家主饶她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