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实在新鲜。凡是认识晏术的人这一刻都惊得目瞪口呆。谁能想到晏术也有这么狠辣的一面?
为了交朋友, 十几年的藏拙都愿意毁之一旦,看着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苏玙伸出手:“苏玙, 苏子璧。”
晏术站在阳光下骄傲地抬起下巴:“晏术,晏学道。”
两只手交握在一处,伴随着五公子痛呼到哀嚎的吟声, 两人相视一笑。为首的将领重重咳嗽一声:“晏小公子, 鉴于您当街伤人……”
这人是钟家扶上位的,自然是站在钟家的立场。
被废去筋脉的钟家少年目眦欲裂, 奈何因为疼痛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如同重伤的小兽发出一声声细弱的哀嚎。
男人搀扶着少年,看向晏术,势必要个交代。
同时得罪五大世家,代价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晏术敛了一身杀气,恢复了平素谈笑风生的温和模样。
她从怀里掏出一纸生死状, 轻飘飘的纸张塞到将领怀里, 朗声道:“阖城百姓可为我作证, 签下生死状, 景国律法都不可判定我蓄意伤人。”
她歪头轻笑, 问那虎目圆瞪的男人:“你算哪根葱,比景国律法都要公义?”
男人握着单薄的生死状,一目十行看过去, 再被晏小公子直白质问,霎时唯唯诺诺说不出话。
“好了。”晏术有些扫兴地看着五公子:“你们欺辱清白人家的女儿, 这事哪怕我放过你们,御史台的那些老头也不会放过,证据我已经派人呈给张大人……”
她喉咙发出一声冷笑:“难的, 还在后头呢。”
算是狠狠出了口气,于情于理五公子都得吃个哑巴亏,晏术缜密的计划,一旦出手一击必中的决然狠辣,使得苏玙不禁高看‘他’两分。
“笑话不多说了,苏玙,走,我领你们去玩呀,盛京有好多有趣的地方呢。”说着这句话她像是换了张面孔,哪还有方才废人筋脉步步算计的深沉?
一行人翩然远去,百姓议论纷纷。
消息传到晏府,晏家主一脸凝重地盯着棋盘:“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
管家恭声道:“公子还小,爱玩纯属正常。她心心念念着和苏家那位做朋友,如今得偿所愿,想必很开心。”
他一句开心,堵了晏篆所有未出口的不满。知女莫若父,自家孩子在这权贵云集的盛京到底有多孤单,他看在眼里,心里比谁都明白。
难得有个志趣相投的朋友,为了朋友,教训几个不入流的世家败类又怎样?
反正她开心。
她开心,晏篆就不忍再苛责。作何要坏了她的好心情?人到少年,最是注重友情、爱情的阶段,哪怕亲情都得暂时为两者让路。
这便是晏篆区别苏篱的高明之处,他拿命来疼爱女儿,大方向不错,他宁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适当的纵容是调剂父女亲情的良药。
他家女儿已经足够优秀了,也是时候大放异彩。
晏篆落下一枚棋子,满意地抚须一笑:“准备准备,去相府,气一气咱们权倾朝野的苏相。”
管家备好车马,晏家主启程前往相府。
他去时,苏篱正忙着与谋士商谈如何使侄女回心转意的要事,得知晏篆登门拜访,苏篱的脸色一瞬垮下来:“他来做什么?”
“能做什么?自然是为相爷分忧。”晏篆推开拦阻的小厮,一脚迈进来。
“听说我儿与苏大小姐成了朋友,于情于理,作为盛京第一慈善的老父亲,本家主都有义务来为相爷上一堂课:论如何与侄女握手言和重归于好。
巧了,我在路上撰写了一本小册子,不妨赠予相爷。”
他有备而来,苏篱气势沉着,俊朗的眉目染着旁人没有的精气神:“无事不登三宝殿,晏家主有话直言。”
相爷看也不看那封小册子,晏家主面上笑意不减:“我儿伤了人,可全是令侄唆使的,还请相爷拔刀相助。”
拔刀相助,这词用得好,是要付严钟甄玉五大世家伤筋动骨乃至灰飞烟灭。大人的争斗远比少年人隐晦又激烈。其中关乎新兴世家与老牌世家势力瓜分。
老牌世家虽有没落之相,可仍旧把持着不小的权势,这事,没有苏相帮忙,光依靠新兴世家的努力,起码要再有三年,才能得偿所愿。
晏篆无利不起早,他笑吟吟道:“如今晏苏两家也算沾亲带故,为人为己,还请相爷相助。”
糊弄鬼的沾亲带故!苏篱被他不要脸的劲头气得一笑:“凭什么?”
“凭老夫是盛京第一慈善老父亲,论解决家庭争端,调和彼此关系,我最在行。”晏篆厚着脸皮道:“再者说,我儿乃苏玙之友,往后定会成为她的左膀右臂,就如我晏篆之于相爷,不可或缺。”
在场的都是相府最忠诚的亲信,晏篆敢说出这番话,意味着他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蓄谋已久。挤兑老牌世家尚在其次,关键目的,他是来投诚的。
苏篱在官场纵横多年,接受过无数人投诚,能成为他助力的,无一不是忠诚有才干之人。晏篆有多少忠诚尚且不论,一盏茶时间过后,他气得牙根疼。
投诚是假,来气他是真吧!
“我儿与我最是亲近,无话不谈,听说前几日令侄来京,相爷还兴冲冲地亲自接了?哎呀,没把人接回家真是遗憾了,好好的院子白准备了吧?”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若论最具有书生文气的,非苏相莫属。气到一定程度,他反而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就听晏家主话音一转:“我家阿术六岁时和我闹过一场脾气,气到饭都吃不下去,连夜背着包袱搭着□□就要□□出去,不打算认我这老父。相爷猜猜我是如何哄得她眉开眼笑踏踏实实在家的?”
苏相微微正色:“如何?”
“在气头上讲道理当然不行了,小孩子,哪会听你那大道理?成人尚且无法用诸多道理约束己身,哪能再要求用大道理束缚一个无辜的孩子?
我向圣上请了七天假,诸事不理,就陪阿术玩,她想玩什么玩什么,玩到累了,累得连□□都上不去了,我才一点点地将苦衷和她讲明白。”
回忆往事,晏家主脸上浮现动容之色:“父‘子’亲情,这是生下来就埋藏在血液里的。每个人都有苦衷,她气到要离家出走,自然有她的理由。可为了让她消气,并且理解我的苦衷,我连掏心窝子的话都讲了。”
他露出狐狸般的笑容:“相爷就是太强势了。”
苏篱若有所思。晏家主离开后,他屏退众人,迫不及待地翻开那本之前还弃如敝屣的册子。
歇云山,云山雾罩。苏玙带着她的老朋友和新朋友在山里玩得不亦乐乎。
宁昼捡起一枚石片在湖面挑起几层水花:“阿玙,科考还有半月就要开始了,我阿姐到底去哪了?”
“这我不知。”苏玙翻出竹筒,打开盖子递给灵渺,扭头道:“以阿晞的本事,哪怕遇到意外也会全身而退吧。”
晏术和荆续茗、李寺两人正比赛放风筝,听到这话,她歪着脑袋:“啧,原来逐日还有个阿姐呀,你的阿姐就是我的阿姐,不如我派人在盛京方圆百里找找看?”
她是半路加入苏玙的小团体,自来熟。从她教训五公子的那一幕,宁昼便看出来这是个有本事的,对她的提议自然而然应了下来:“那就多谢学道贤弟了,稍后我画张画像交予你。”
“举手之劳。”晏术拉长线,风筝越飞越高:“阿玙,咱们的蹴鞠赛你想好怎么比了吗?”
“想好了。”苏玙盖上竹筒盖子:“我来之前,盛京最强的蹴鞠社是哪个?”
说到这晏术兴奋起来:“是飞云社,怎么,你想……”
“既然玩,当然是和最强的玩了。回去我就拟定战书,刺激刺激他们。”
“这主意不错,飞云社的后台是元驸马,不是什么好人,竞技场上最擅长断人手脚,先前我在飞云社呆过一段时间,差点被他们恶心吐了。”
提到这,晏术还是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飞云社的社员俱是盛京顶流权贵,五公子和他们根本不能比,本来我们玩得不错,后来因为观念不合,自此断了交情。要不是你们来了,我现在还不知找谁玩呢。”
她说得可怜,李寺安慰道:“要不是你,我和续茗没准还被欺负呢,学道放心,从今天起,咱们一起玩,谁也不把谁抛下。”
他抬头看着为小姑娘擦汗的苏玙,没忍住怪叫一声:“阿玙,不要占薛姑娘便宜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占人便宜?”苏玙赏了他一枚白眼,有心想和未婚妻独处,她不假思索道:“你们饿不饿?”
她不问大家没什么感觉,她问了,晏术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不如我们去打猎?”
“我去抓鱼!”苏玙自告奋勇。
有鱼的地方距离密林不算近,来回要个半个时辰。
鉴于大家都饿了,于是一拍即合,宁昼和荆续茗、李寺先走,晏术背着弓箭慢腾腾地拖延时间。等到人走开,她嬉笑着碰了碰苏玙肩膀:“子璧故意把我们支开,哼,居心不良。”
苏玙脸不红心不跳地看了眼坐在石头上的美貌少女,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和她的新朋友解释道:“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就会懂得,和心上人独处是门绝妙的艺术。”
“啧啧啧。”晏术压低音量:“不错不错,够流氓,不愧是我的朋友。改天送你一份超级大礼。我先去了。”
苏玙皱着眉看她走开,嘀咕一声:“这家伙,想什么呢。”她整敛衣衫,清声道:“灵渺,走啦,我们去捉鱼。”
耳力极其敏锐的少女闻言缓缓站起身,手里撑着竹杖朝苏玙走来。直到手掌被人握紧,她担心道:阿玙这个新朋友,可别把她未婚妻教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