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什么。”害羞的小姑娘重新卷好薄被, 仿佛要将自己藏起来。
苏玙歪过头来看她:“无妨,现在不想说,晚上我再来问一遍。”
在催命般的叩门声中, 她气定神闲地穿好外衫,系好衣带,最后犹不甘心地隔着被衾捏了捏小姑娘揪住被角的手, 感受到她轻微的颤动, 苏玙面上笑意更深,那股郁结散开, 她得意地哼了声,从容下床。
薛灵渺克制着舒出一口长气,紧张地内衫都被香汗打湿。按理说阿玙不是第一次歇在她身侧,却是第一次让她感受到浓浓的占有欲。
听到门打开的声响,她慢吞吞地从被子探出头。
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对阿玙负责,更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人。只是经验不足, 便是那次破天荒的‘醉酒轻薄’, 究竟她对阿玙做了什么, 她都毫无印象。
全然地被动, 此刻腿脚都是软的, 蜷缩着的脚趾松开又蜷起,想象着之前暧.昧的气氛,她心跳加速, 却比谁都清楚她的未婚妻骨子里就是个离经叛道,不守规矩的人。
若她当真想要逾矩……
尤其想到夜里还要同床共枕, 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家主。”阿芝察言观色便知自己坏了某人的好事,她态度恭谦,门一打开便郑重地行了大礼。
苏玙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人找到了?”
她笑得阿芝头皮都在发麻:“是…樊治老大夫就在楼下静候。”
“不好教神医久等。”苏玙抬眸, 手高高抬起,‘随意地’在小丫头肩膀拍了拍:“干得不错。”
“多谢…多谢家主赏识,当不得夸赞。”
人没趴下,苏玙仔细掩过那抹讶异,却没时间与她多做纠缠,抬腿下楼。
身后,阿芝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被拍疼的肩膀,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收敛吃痛的神色,重新变作沉默寡言看起来有稍许木讷的小丫鬟。
主子喜欢寡言之人,这便是投其所好。
她轻轻叩门:“主子,我是阿芝。”
躺在床上不知如何是好的女孩子听到熟悉的声音,柔声道:“你且稍等。”
“是。”
阿芝在外面等得心急如焚,她几乎断定了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屋里的人铁定受了欺负,否则苏家那位女纨绔作何要把气撒在她身上?阿姐到底怎么办事的?就不知拦上一拦?
杂念横生,以至于她脸色越发阴沉。
少女穿好裙衫,拄着竹杖打开门:“阿芝,你回来了。”
小丫鬟迫不及待地盯着她细看:“主子,您没事吧?可是家主做了不轨之事?”
她将不轨之事咬得极重,灵渺面色微变,似是很吃惊小丫鬟凌厉的说辞,说得倒像是阿玙囚她于房内做一些苟且之事,她压下不悦,默不作声。
阿芝身子一颤,连忙俯身,作卑微状:“是…是奴婢逾矩了。”
她口称奴婢,少女没多大反应。以前在江南旧居,她身边也是奴婢环绕,她还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句,遂拧了眉,细细斟酌:“她不用守世上的规矩,只需…守我的规矩就好。”
到底是做惯了主子的人,平素柔弱,一旦需要她竭力捍卫某人某事,说出口的话哪怕轻柔也有笃定之意。
阿芝垂手,低声应下,仗着主子看不见,大胆看向床帷,心道:主子的规矩,便是任由人欺到床榻去么?
她不作声,而心思敏感的少女轻启红唇:“阿芝,你在看什么?”
她脖颈羞得泛红,羞涩中还有一种拿捏不定的恼怒,阿芝扑通跪地:“事到如今已不敢再欺瞒,奴婢…奴婢是霍家主派来照料主子日常起居之人,家主有令,在主子与苏姑娘正式成婚前,不准……”
“你是霍师姐的人?”少女蹙眉,随即退开一步,握着竹杖一副警惕模样:“所以说,你骗了我。”
阿芝一个头两个大。
楼上小丫鬟磨破了嘴皮子忙着取信于人,楼下亦是热闹非凡。
苏玙难得朝人恭敬行礼:“见过樊老神医。”
老大夫白发苍苍,面容和蔼:“不敢称神医,小友谬赞。”
边城土生土长的女纨绔不爱与人客套周旋,一言直入主题:“今日稍作休息,明日,就有劳神医为病人治疗眼疾。事成之后,苏某必有重谢!”
“好,那老朽明日再来。”老大夫领着药童来去匆匆,潇洒的行事作风引得苏玙眼神一亮。
盛京小半的世家子弟齐聚一堂,面对相爷新出炉的亲侄女,还有些扭捏,尤其,苏相的侄女生得貌美,以至于脸皮薄的男男女女竟不敢多看。
他们来就是为了交好苏玙,攀上相府这棵大树,对往后仕途有利无害。再者相爷无子举国皆知,眼下来人极可能是相府未来继承人,他们既想亲近,又碍于颜面矜持,不敢莽撞。
这么多弯弯绕绕,苏玙一眼看得清楚明白。就在她下逐客令前,人群里跳出俊秀挺拔的少年郎,晏术兴致勃勃:“苏玙,我要和你做朋友!”
苏玙看得挑眉:“哦?和我做朋友?你会什么?”
“我会蹴鞠、投壶、捶丸、打马球……”她兴冲冲地走到苏玙身边,附耳道:“我还会画春.宫……”
苏玙:“……”我可是正经人!
她身子退开:“凡是你能想到的,都不在话下!”
这么大的口气,让苏玙想到年少轻狂的自己。她轻抚衣袖:“好呀,备高壶箭矢,在我的干扰下,三箭之中你若能投中一箭,我便邀请你加入我的小团体。”
“投中一箭?苏玙,你也太小瞧人了!”
“有没有小瞧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鉴于住店之人身份尊贵,店家亲自备了壶与箭,挪出场地供诸位世家贵胄旁观。
晏术一身白袍,用红色绳带系紧袖口,站在两丈处停下。
苏玙笑她年轻:“离那么远,箭够得着壶吗?”
她这么小瞧人,晏术咬紧牙要让她看看自己的本事,随手从箭筒抓了三支箭,箭矢利落飞出。恰是此时,苏玙三支箭松手。
晏术脸上喜色升腾而起,下一刻便见两支箭被后追上的竹箭‘推’开,最后一支幸免的竹箭还被第三支箭‘撞’成断箭。半支箭尽管颤颤巍巍还是落入壶口,苏玙眸光轻转:“不错。”
“这……”晏术根本不觉得‘不错’,她摆摆手:“不行不行,再来一次,我是轻敌了!”
“那你胆子挺大,还挺猖狂。”苏玙观她面相,摸着下巴沉吟片刻:“你是哪家小公子?”
一时不慎输给了她,晏术垂头丧气:“晏术,晏学道。”
“好。七月七,我会举办一场蹴鞠赛,你来吗?”
“蹴鞠赛?”晏术精神一振:“来!”
同道中人说起话来要简单许多,其他不擅长玩乐的世家子面面相觑,为首的陈公子红着脸道:“苏姑娘,三日后寻鹤山庄举办三年一度的诗会,你能来吗?”
“对,诗会很热闹的,盛京有名望的世家子都会出席,诗会过后还有赏花宴,苏姑娘若不熟悉,在下可以与之一同前往……”
“不必了。”苏玙看了眼晏术:“我只喜欢玩,哪里好玩哪里有趣尽管喊我,其他的,我就不去煞风景了。”
“怎、怎么会是煞风景呢?苏姑娘这等仙人之姿……”
苏玙闻之一笑:“那是你们还不了解我,慢慢来,不急。”
她一番话说得人云里雾里,不过想到她先前投壶的风姿,技巧精妙娴熟连晏术都输了一筹,众人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满怀期待而来,失望而归。不会真如他们所想一般,相爷那等人物,唯一的继承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女纨绔吧?!
“苏玙!快和我讲讲,你是怎么暴揍五公子的?”
“五公子?”
“就是付秋、钟寂之流。”
“他们啊……”苏玙眉心一动:“你和五公子不对付?”
“岂止是不对付,我看到他们就恶心,吃不下饭。”
“原来如此。”她笑吟吟道:“其实打了他们五人的也并非我一人,恰好除了我,还有三人已经来京,荆续茗、李寺、宁昼,我听手下人说五公子肆意欺负我的朋友,将他们屡次打成重伤……”
“好!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他们在哪,我替他们出头!”
苏玙一巴掌拍开她搭在自己肩膀的手,似笑非笑:“这么痛快?”
晏术不是笨人,和人做朋友从来都不是一句话的事,要拿出诚意,解决五公子之患就是她准备的诚意。
以苏玙的身份地位,根本不需要相爷出面,只要她轻描淡写和方才离开的那些世家子说一句话,对付五公子的人少说就得两掌之数。
但她没有。
她把机会留给了自己。
晏小公子骄傲地抬起下巴:“前提是,你要教我你刚才投壶的技巧。你还是第一次能在投壶过程中断我箭的人,就冲这一点,我要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
“可以。”苏玙冷笑:“前提是,废了他们左手!”
“这……你要毁他们仕途之路?”
“不是我要毁,是你要毁。”
晏术脸色发白,磕磕绊绊道:“想、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啊……”
两人对视了有一会,她重重挥袖,压低声音:“好!反正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这样的人往后入了仕途也是祸害,我这也算为民除害了。你要记住你说的,好朋友,一辈子的哦~”
“童叟无欺!”
“痛快!”
两掌相击,两个寂寞有趣的灵魂相遇,不可否认,她们是同一种人。
天字一号房,阿芝感恩戴德地站起身:“主子现下也知道了,家主遵从薛师遗嘱行事,婚姻大事,不可草率,哪怕指腹为婚,也不可一味由着苏姑娘性子,纵使情不自禁,也要在成婚后……”
少女被她直白的话说得心神恍惚,奈何霍师姐派人打着爹爹的旗号行事,身为人子,哪有悖逆先人之礼?再则,她并非不知检点之人。
耳垂烫.得发麻,她算是想明白了,爹爹为何临终嘱咐她遣散奴仆,放心她孤身一人去往边城。爹爹凡事顺其自然,却将吃力不讨好的事推给了霍师姐。
霍师姐负责考验她的未婚妻品性,顺带教她如何与人谈情。
这事着实惹人羞赧,像是种种私.密事都被放在太阳下暴晒。然而再怎么别扭,她还是不忍拒绝爹爹对她的满腔疼爱。
这是身为父亲对女儿最后的责任和守护。
担心她年少天真被人欺辱,担心她所托非人落入险境,大费周章地要四海首富的霍家主为她余生保驾护航。
“明哨是你,暗哨呢?”
“是我阿姐。”
少女情绪看起来有些失落:“她能出来相见吗?”
一想到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藏着人,随时盯着她这儿的动静,她不自在地别开脸:“我不喜欢被监视。”
阿芝扑通再次跪下:“不敢!阿姐知分寸,不该看的绝不会看,不敢冒犯主子!况且主子自从搬进深山后,我就感觉不到阿姐的气息了。她现在……应是不在。”
“我不计较她玩忽职守,不该看的,她真不会乱看吗?”
阿芝红了脸:“我们……我们都是经过正规训练的,阿姐主要负责主子安危,由我来负责主子日常。”
半晌的沉默,少女清声道:“那好,我自己的事我也有分寸,你向我保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否则我即刻去霍家和霍师姐告状,说你……说你恶奴欺主!”
“什么?!”阿芝欲哭无泪,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你发誓!”
“我……我发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还有呢?”
“还有?!”小丫鬟跪在地上冥思苦想:“如非必要,绝不打扰主子好事,绝不好奇,多看一眼就罚我一辈子是个穷鬼!”
“那你可要言而有信才是。”
‘仗势欺人’的小姑娘害羞地捏了耳垂:“今晚阿玙和我歇在一处,就不用你伺候了。你放心,我会管好她不要她胡来,你有多远走多远。
再怎么说她都是我未婚妻,我喜欢她,和她必要的亲近是理所应当的。自小到大我喜欢什么爹爹从不会反对,哪怕霍师姐来了,我的态度也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