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也晓得要礼物了, 苏玙贴在她耳边调笑:“你喊我苏小鱼,那本姑娘给你表演吹泡泡怎样?”
醋劲上来的灵渺小脸一板:“你每日每夜耗费心力给宁晞铸剑,就给我吐泡泡, 阿玙, 你的良心不会痛嘛!”
“不痛,有什么好痛的?”她手握缰绳等不及怀里的姑娘抗议,白马在主人催促下撒开蹄子跑起来:“生辰还早,走了,带你去玩。”
这是苏玙第二次带她来赛马场,果不其然遇到了形影不离的四人组, 被称为边城四少的公子哥们今日看起来蔫头耷脑, 离秋天还远着呢, 就成了霜打的茄子。
“怎么回事?”
四少同时抬头,又同时叹了口气, 苏玙看着有趣:“是没玩好还是输钱了?纵使两样都有,也不至于弄成这样吧?”
她眼里映着笑,腰间别着扇子的年轻男子沮丧地揉了揉眉心:“今天, 怕是最后一次和诸位一起策马狂奔了。”
“最后一次?”
“不错,续茗兄要为科考做准备了。”
认真来讲,有家有业的纨绔子弟其实胡闹不了多少年, 就拿荆家来说, 荆续茗为嫡长, 下面还有姨娘生的三个庶弟。
这两年荆老爷行事越发有宠妾灭妻的趋势, 妾室的枕边风吹得他有意将家业传给二儿子, 甚至起了休妻打算。
现实容不得纨绔继续纸醉金迷。
亲娘昨夜哭得肝肠寸断,再是纨绔,也是娘亲生的儿子。为了母子俩的今后, 荆续茗必须奋发图强,考取功名。
这就意味着,他要向十几年来的纨绔生涯挥手告别。
说话的那人情绪低落:“不止续茗兄,我也要准备接手家业了。一直忍着没说是不想坏了大家玩的兴致,谁能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续茗兄为了今后不得不放手一搏,至于我……”
他喉咙微微哽咽:“我似乎幸运了点,我爹前段时间跪在祖宗牌前许愿,说他这辈子最大梦想就是看到子承父业。
不妄想成为霍家主那般人物,起码能教人知道周家不仅周老爷会做生意,他儿子行商也很有一套。你说,这不是难为人吗?我除了玩什么都不会……”
他没好意思地挠挠头:“但我还是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毕竟我已经玩了很多年了。我玩的那些年是爹支撑家业,他老了,就该我来操持家业。”
这么明事理的话从一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哥嘴里说出来,在场的人面色各有不适应,话说出口周念商自个也不适应,他耸肩摊手:“事情……反正事情就是这样。”
纨绔也有一颗孝心,不冲突,很正常。
荆续茗、周念商、王傲尘、李寺,边城四少即将面临各奔东西,荆续茗南上求学,周念商行商势必要走过天南海北,至于王傲尘……
他神情虽黯然,开口时眉梢卷着一缕喜色:“我和你们情况还不同,我……我娘千辛万苦为我物色了个正经人家的女子,月底订婚,年底成婚。”
苏玙失笑:“那就提前恭喜你了。”
气氛一扫沉闷,恭贺声不绝于耳,王公子出身诗书礼仪之家,腹里装着几本诗书,且娘亲为他安排的是他暗恋多年的梦中情人,这门婚事砸到头顶,他只有狂喜的份。哪敢惹女方不满?素日的恶习性,硬着头皮也得改了。
四人心里都揣着事,只是藏着没说。如今赶在一块儿说了出来,面上的失落消解两分,毕竟就是分开了,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共同‘战斗’。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始终没吱声的李寺,李寺是里面最年幼的,实打实的弟弟,他苦笑一声:“你们……你们能想象到我拿着长戈守卫皇城的画面吗?”
“好呀!你要去盛京做官?!”
“也……也算不上做官,说破天就是个看大门的,不过好好干的话上面有人提拔,爹和我说这事的时候我吓都要吓懵了,迟迟没应。可你们都走了,不如…不如我也……”他忐忑地望着眉目如画的苏玙。
他一直喜欢苏玙,只是自觉配不上。在知道了她的家世背景后,更是自惭形秽。
他们都走了,不夸张的说,边城的乐子估计会少一半。多少年都是这么玩过来的,退一万步说,就是狐朋狗友那也是有感情的不是吗?
苏玙愣在那忘记言语,指尖有点凉,整个人看起来冷冷清清,像是在难过。
少女与她十指紧扣,可以说她是听着未婚妻从小到大的顽皮事迹长大,她其实很懂她。阿玙表面玩世不恭,内里重情重义,所以她上决斗台存心把宁晞打醒,又在打铁铺子重新铸了一把长剑。
她比谁都看重她的朋友,嘴硬心软,非常念旧。
随着长大,能玩到一起肆意说笑的人越来越少,他们要走,甚至一句挽留的话都不能说。苏玙笑颜绽放:“那就……祝前程似锦?”
“祝前程似锦!”
他们彼此祝福,在祝福里告别荒唐岁月。
不能像往常那样纵马挥鞭,蹴鞠斗鸡,日子太无趣了。就是这样无趣又不得不奔赴的前程,还得需要他们拼了命地力争上游。
纨绔的友谊,在玩乐,又不止于玩乐,可以说他们是胸无大志,但在一定程度上,几人的确志同道合。喜欢跑得最快的马,渴慕最自由的风。
告别的最后半刻钟,李寺最先哭了。他看着苏玙,张张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苏玙来此想的是快意驰骋,没想过迎头而来的是一场没有归期的别离。她拍拍少年肩膀,转身牵着少女的手走开。
白马耷拉着脑袋,没了来时的威风赫赫。
四少相对无言,萎靡着毫无形象地坐在石阶,李寺哭花了脸:“你们知道苏玙亲叔父是谁吗?”
他突然说到这,好歹缓解了众人别离的伤感,荆续茗勉强打起精神:“谁?”
李寺用袖子抹了泪:“当朝苏相。苏相,就是苏家二十多年前传言死在外面的小公子。”
“…………”
“我这次能去盛京做守城兵,就是得了他的恩许。相爷往我家去了封信,爹爹放在书房不小心被我看到了。据我猜想,这只是第一步,慢慢地,整个边城都找不到敢和苏玙玩的人……”
三人听得惊怒交加:“苏相?苏相是苏玙亲叔父?!可、可他怎能如此行?”
“因为他需要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苏相发妻早逝,相爷当着君臣百姓的面立下为妻守节终身不再娶的誓言,这是四海皆知之事。
换言之,身为苏相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近亲,这是苏玙挣不脱的命。
“阿玙……别再难过了。”
“有什么好难过的?这也值得本姑娘难过?”苏玙嘴上说着不难过,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和约定好似的,怎么说走都要走?这下好了,以后蹴鞠都找不齐队友了。”
“谁说找不齐?找得齐的,我帮你。”
苏玙没忍住捏她脸:“怎么这么懂得哄我开心?嗯?”
笑容维持了不到几个呼吸,她忽然消沉:“灵渺,所有人都晓得上进,而我死性不改,真是显得格格不入啊。”
“无碍,我陪你。”
“你陪我?”苏玙摸她发顶:“你说……会不会有一天逼我上进的人,就是你呢?”
少女生性谨慎,不敢妄语,认真思考一番她道:“阿玙,我不敢说我不会变,但我喜欢你,想和你永永远远在一起,这一点不会变。
你是一心玩乐的纨绔,即便纨绔,在我心中也是最迷人最有主见的纨绔。”
苏玙搂着她腰,脸贴在她腹部:“阿喵,唱首小曲吧。我想听了。”
“好。”
少女歌喉轻灵婉转,这一次,她唱的是用来表白定情的曲,曲名缠.情,勾勾缠缠,此情不悔。唱得苏玙今天比昨天,又多喜欢了她一分。
两人同一天的生辰日,苏宅来了不少人,宁家姐弟来得最早,顺便带来将军府最好的厨娘张罗一桌桌丰盛的酒宴。
边城四少连同其他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们登门拜访,手里提着生辰贺礼,大包小包装满了心意。
至于名震天下具有一双慧眼的沈公子,不爱凑热闹,精心准备了礼物提早送到了苏玙手上。
值得一提的是他也为少女准备了一份,离开前醋坛子打翻,胆肥地说了几句苏玙不乐意听的话,被揍得狼狈。
“薛师之女,了不得的人物,说出去多少人抢着为她庆生,跟着你,倒是委屈了。”
这话整个白日都在苏玙耳边回荡。
夜幕降临,喝得酩酊大醉的人们摇摇晃晃地在小厮搀扶下出了门,宁晞与宁昼借着酒意同苏玙说了不少话。
月上中天,不方便在苏宅过夜,姐弟二人只能告辞。身边有了少女的苏玙,再不是孤家寡人,身为朋友,在这样具有重要意义的时刻,理应避嫌。
宁晞最后望了那扇门一眼,宁昼温声道:“阿姐,走吧,阿玙十九了,不小了。”
“我知道……”
如今的苏玙,已是能哄得姑娘心花怒放以心相许的人了。
十九岁的苏子璧,眼睛清澈,身形窈窕,她站在月色下,应比月色还美。看着对面走来身段似是长开了些许的少女,她眉开眼笑:“阿喵,来摸一摸我为你准备的生辰礼。”
“是什么?”
“我亲笔写的帛书。”
“帛书?”
苏玙从怀里取出一支发簪插.在她发间,她抱着少女,唇有意无意地自她侧颈划过:“不错,也是我补写给你的婚书。灵渺,我宣布……你是我的未婚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