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你今夜就着急跟我成亲?

迟宁不久便平静下来,在顾凛对面坐下:“用十年时间来换我联姻,那我杀了你岂不是更直接。”

顾凛笑起来:“杀我?你现在并没这个本事吧。”

他盯着迟宁:“迟仙尊灵脉有损,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住炎北。或许十年之前你还能和我一战。”

迟宁问:“你难道今夜就着急跟我成亲?总要给我考虑的时间。”

顾凛越发觉得迟宁有意思。

他的本意是折辱迟宁,正道中,唯有迟宁能被称为“仙尊”。

他预料过迟宁的许多反应,暴跳如雷,蔑视地嗤之以鼻。

可迟宁都没有,这么快就平静下来。

像场无声飘落的雪。

猛兽抓到了猎物并不急着杀掉,反而喜欢看猎物濒死的挣扎。

迟宁暖和的营帐中也穿着雪氅,颈间青丝被火焰映出光泽感,气质与魔族格格不入。

“有考虑时间,截止到踏出营帐前。”顾凛边打量迟宁边说,“迟仙尊什么时候想好,什么时候出这个门。”

迟宁:“战俘呢?”

“不归还。”

迟宁脑中嗡的一声,气愤不已。

迟宁之所以下定决心,因为潘云鹤说,顾凛此人虽然暴虐嗜杀,但言而有信,不屑做出诓骗的事情来。

此刻来看,也是个出尔反尔的混账。

“潘云鹤竟说你重诺!”

迟宁朝顾凛扫出一道掌风,掀翻桌上的茶盏。

动静颇大,引来顾凛守在帐外的下属。

“王上!”下属们都握着刀。

顾凛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迟宁不语,眸中一片霜寒色,

顾凛音调懒洋洋的:“十之八九会守信,不幸的是,你是十之一二。”

“别跟我谈诺言,君子重诺,我非君子。”

冒失闯进来的下属有些懵,他们何曾看到过王上这么咬文嚼字,慢条斯理地跟人讲话。

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动手。

“把那群人都领到账外,跪着,什么时候迟仙尊想通了,什么时候放人走。”

顾凛穿着绣着怪异图形的深色衣袍,大马金刀地坐下,一抬眉,都是腥风血雨里磨练出来的匪气。

他是真的有了和迟宁聊下去的兴趣。

“迟仙尊好好想,毕竟五百颗脑袋,玄断山南无数条人命,都系在你身上。”

“才酉时,”顾凛说,“不如谈谈我那小儿子。”

迟宁不想听到顾凛说任何顾凌霄的消息。

在迟宁心里,顾凌霄已经和炎北毫无瓜葛,顾凌霄是簇玉的人,是他养大的弟子。

“凌霄,披云似有凌霄志,是个好名字,他之前不叫这个,你猜他叫什么?”

迟宁不答,他以为顾凌霄很早就失去双亲,在流浪中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顾图星。”顾凛抬动手指指了指上方,“天上的角宿,形似龙角相斗,主大凶。”

顾凛说:“他出生时图星光芒大亮,凶兆。”

毡毛帐外穿来魔兽嘶吼声。

或低沉或尖锐,蛰伏在夜色里,迟宁恍惚觉得他身处上古兽世。

迟宁并不想听顾凛提及顾凌霄不受祝福的出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替迟仙尊不值,这样的孽种,不怕养虎为患。”

“与你何干。”

“我好心提醒罢了,听你之前所说,并不知道顾凌霄和炎北有过往来。他隐瞒了你许多。”

迟宁警惕:“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顾凛发现,提起顾凌霄的时候迟宁的情绪会有明显起伏,凤眸微瞪,嗔和怒都写在眼角。

像给画中的人物上了色彩,鲜活又漂亮。

莫非两人关系不一般?

顾凛这段时间忙于训练下属,根据顾凌霄的血液培养更强的作战工具。倒是放松了对簇玉的监视。

是时候派人去仔细调查了。

“确实,是你们的事。但如果我告诉你,他要杀你,你还能像现在这般平静?”

迟宁攥紧拳头,直接发出轻微的响。

顾凛:“他答应了,答应杀你。但似乎办事不利,毕竟你还坐在我面前。”

顾凛特别喜欢迟宁身上纯净的灵气,魔族所缺乏的东西,就要毁灭。

迟宁想起在重明镇,顾凌霄辨认出噬灵术,还知晓破解之法。

这不是顾凌霄该知道的东西。

迟宁询问过顾凌霄缘由。

顾凌霄固执地不肯给他答案。

迟宁心如刀割。

“你对他抱有什么期待?人类最为狡诈,他还是那个城府深沉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两面三刀,表面正派,背地里不知刷什么花招。魔族的血脉,最适合练魔族功法。”

“如果能走捷径,谁愿意用正道的修行方法,三百年了,无一人能飞升。”

说这句话时,顾凛眼睛死死盯着迟宁,言辞专门说给迟宁听。

世人都说迟宁惊才绝艳,修为早早突破化神期。

奈何许多年止步不前。

迟宁忍受够了:“放我回去。”

“你想通了?”顾凛盯着迟宁,眼底兴味更浓,“炎北王宫,不比簇玉大殿差。”

迟宁抬眼,抽出手腕上的灵犀,一只金翅凤凰向顾凛飞去。

顾凛没想到迟宁能这么狠,能用灵脉召唤法器。

伤敌一千,自损一万。

万斤巨石压在背上,顾凛一时动弹不得。

鲜少有修士敢这么做,仅有的几次也是在决斗场上,生死存亡关头。

凤凰呼啸盘旋,两只利爪在顾凛的肩膀上抓出深深血痕。

“今日我死,帐外的人都要陪葬!”

“你下次还能杀我,但那五百条人命,被斩首就再难复活。”

迟宁犹疑了。

他们是勇士,是英雄,当回到故里。

迟宁喉头腥甜,闭了闭眼睛,说:“你下令放人,我饶了你。”

五百战俘,大部分都负了伤,没有战马,这么多人根本走不快。

迟宁举着火把,策马走在人群最后面。

迟宁对顾凛的禁制只能维持一刻钟,

羽箭贴着耳廓划过,刮出一道血丝。

喊啥声和火光越来越近。

他就知道顾凛不会轻易罢休。

“走快些!”迟宁在身后架起阵法,催促眼前的人。

身后的敌人穷追不舍!

“潘云鹤!开城门!”

堪堪望见城墙,迟宁便大声通知。

潘云鹤一直守在城墙上,大喜,下令放铁锁。

每一个人都进了城。

迟宁收阵法,最后一个纵马入内。

城墙边很热闹,人们团聚着,欢欣雀跃声和恸哭声相混杂。

潘云鹤神情激动,“迟仙尊,你就是上天派来保佑我们的神明!”

喉头翻涌着血腥气,迟宁说不出什么。

潘云鹤看迟宁成功返回面色还是淡淡的,还以为他不开心:“您怎么了?”

“有些累,”迟宁喉结滚动几番,艰难道,“跟他们去叙叙旧吧。”

踏着朦胧月光,一人一马往统帅府去,城中百姓都围在城门附近欢聚,巷陌显得格外寂静。

战马走得很平稳,慢慢的,迟宁绷紧挺直的肩背终于弯出了弧度。

提了很久的力气卸下,迟宁棉絮一样摇晃着,失去平衡。

迟宁坠下马去,摔在雪地里。

大概是疼的吧,但迟宁感受不到了。

灵脉的痛楚让他几近麻木。

口中呛出大股大股的鲜血来,殷红色晕在雪地里,开出红梅。

没力气起身,迟宁索性仰面躺在雪地里,枕着冰雪,正对上夜空中的皓月。

马儿停下脚步,低头来嗅迟宁的气味。

迟宁费力地抬了抬手,摸它的鬃毛:

“我们歇一会,歇一会再走。”

马儿通人性,转头轻舔迟宁的掌心,留下一片温热潮湿的触感。

迟宁虚弱到五感尽衰,他根本没听见脚步声,只感觉头顶的月光暗了些。

身边出现了一个人。

“起来。”是沈秋庭的声音。

“不想起来。”迟宁嗓子很哑,听了沈秋庭的话,手指动都未动。

迟宁眼前模糊,只看到月亮虚虚的轮廓:“快十五了吧,月亮只缺了一小块。”

沈秋庭答:“今日十二。”

“快了。”

“什么快了。”

迟宁弯了弯嘴角,摇头不语。

沈秋庭不由分说拉着迟宁起身。

“迟宁,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只有那一个时辰不再城里,你竟然蠢到答应去解救战俘。”

“你每次都去送死,世上只有你一个人慈悲,胸怀苍生,没了你就会昼夜颠倒,谁都活不下去,是不是?”

“不是……”迟宁垂着眼皮,又咳了几声。

人世间滚一遭,无奈的事太多了,很多时候,迟宁都不是自己。

是迟仙尊。

好像只有顾凌霄叫阿宁时,迟宁才真的会把一切都忘掉:他是迟宁,并非仙尊。

顾凌霄是他的盾牌,但现在。

迟宁赤手空拳了。

迟宁低着头,很熟练得消化掉了这点伤感。

“你跟我走。”迟宁听见沈秋庭说。

这不是沈秋庭第一次要带迟宁走。

重明镇里,琴弦断绝,沈秋庭一败涂地,仍然对迟宁说“跟着我走”。

上次迟宁冷言冷语,这次回应了一句沈秋庭的天真:“走哪儿去?你愿意隐姓埋名?”

“我没什么可要的。”沈秋庭扶着迟宁,“哪里都可以去,你不喜欢冬天,我们就去南方,找个一年四季都有花开的地方。”

他永远做好抛下一切带走迟宁的准备。

迟宁抬头看沈秋庭,长睫轻轻眨动,眸里没有一点欣喜的波澜。

沈秋庭还想说什么,但话语被冻在了冰冷的空气里。

很明显的,迟宁不愿。

“抱歉,我实在担不起你的心意。”

迟宁轻声道:“我活不久了……”

“我不会让你死,我带你走……我带你走……”沈秋庭道。

指腹碰了碰迟宁颈上淡青色的血管。

吻向迟宁的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