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迟宁出走&顾凌霄负气黑化

山迢路远,迟宁听了一路马蹄踏碎冰雪的声音。

要闷坏了,迟宁只能在马脖子上系了铃铛。

还能听听铃铛响。

镇守玄断山的上一任道长刚刚殒命,道长是迟宁师祖那一代的前辈。

簇玉历代都会负责玄断山的防备。

这算是惩罚,惩罚犯错的长老,若无人犯错,便挑出功力高强却倒霉的那位。

几乎没人愿意来玄断山。

这里是死域,分隔炎北和中原。

临行前,于林阴阳怪气地向迟宁透露,让迟宁放宽心,既使出了什么岔子,簇玉峰也会有别的后路。

意思很明显。

是簇玉留有后路,而非迟宁。

解九泽是让迟宁去送死,等迟宁身死的消息传回了簇玉峰,下一任的镇守人就会即刻出发。

明知不可为,迟宁却来得义无反顾。

只有他来了,才能保全戚余歌的性命,保全顾凌霄的前程。

迟宁也是真的很想见一见顾凛。

一路上太乏味,迟宁甚至记不清这是他离开簇玉的第几天,日日面对雪原,迟宁眼前昏花,产生了雪盲的反应。

迟宁看着茫茫雪域,嘴唇动了动,叫了声“凌霄”。

这两个字都是上扬的音调,舌尖卷动,声音连在一起,仿佛怎么叫都是轻快的。

但迟宁咂出了苦。

极北之地是不会有凌霄花的,这边连颜色都是单调的冷色。

要仔仔细细的寻找过,才能发现地上小片的矮矮的草木,冬日一来光秃秃的,冷风一吹,每一个枝干都冻成了冰棱。

迟宁给萧镜去了一封信,问他如果拒绝灵修和桑都果,自己还能活多久。

萧镜给的回复是:两个月。

迟宁看着信纸上大而突兀的三个字,联想起萧镜落笔时的气愤,无奈而笑。

三个大字下还洋洋洒洒写着萧镜给迟宁的警告,问迟宁要做什么,让他别冲动。

最后直接骂了迟宁,暴躁的脏话很符合萧镜的脾气。

迟宁笑着收起信。

两个月,正巧在明年春天前。

短暂,也足够了。

翻过陡峭的玄断山,就能看见一座城池。

城池建在山脊处,背靠山壁,城门前是一望无垠的戈壁滩。

瀚海阑干百丈冰,戈壁上盖了厚雪,入目是白白的大色块。

传闻炎北的冬天,晚上冷得能冻裂石头。

城中的副统帅叫潘云鹤,披着一身黑色重甲出城来接迟宁,直接在迟宁马车前跪下行礼。

“迟仙尊能亲自前来是我等荣幸,玄断山结界总算是有了主心骨。”

迟宁下马车,白衣垂地,伸出手来扶潘云鹤。

潘云鹤见指节冰雪般几欲透明,病恹恹的,让人不敢轻易碰触。

“不敢,”迟宁道,“潘统帅守城多年,当是比我更有杀敌经验。”

潘云鹤没去扶迟宁的手,站起身。

迟宁和他一起徒步往城里走。

潘云鹤沉默片刻,缓缓叹了口气。

很挺括坚毅的男人,脸上罕见地露出些怅惘:“我是来这里很久了,从当年犯了错被罚,命就绑在了玄断山上。这么多年父母妻子全部去世,我把这里当家。”

上古时候,魔族首领和簇玉第九代掌门人在玄断山大战一场。

书中记载战况激烈,上搅风云,下震深海。

七日七夜后,魔族首领被击败,簇玉掌门人制定协议,设下结界,以玄断山为分隔,魔族世世代代不能逾越半步。

历经千百年,结界上的灵力逐渐消散,像湖面上结的一层薄薄的冰,要解冻了,一戳就能捅开一个窟窿。

后来人功力比不上当年的簇玉掌门,只能不断修补结界,严防死守。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死了一批又一批人。

人魔两族的伤亡是对半的,谁都不能讨到一点便宜。

潘云鹤带迟宁入了城,站在城墙上往下望,潘云鹤指着下面一条百丈长的路,道:“敌人来袭时,魔族仰攻,我们俯杀,血能染红了整条路。”

“日日如此,月月如此,等到雪化的时候,路上的土壤沙石都是褐红的。”

迟宁拍了拍潘云鹤的肩膀。

将军百战死,城中的每一个人都没有退路。

迟宁想起一个传闻。

刚建城时,当时的统帅请测算风水的大师看了很多次,次次都是大凶。

最后一位大师看了玄断山的命盘,大喜,兴致勃勃去见统帅。

却被棍棒打出了统帅府。

大师出了统帅府,连说了三句“不妙”之后吐血昏倒,醒来后性情变得乖张违拗,竟然在城中住下了。

迟宁许久前就听过这位奇人,便向潘云鹤打听。

“您说那位怪道士啊,”潘云鹤挠头想了想,“他行踪莫测,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要不我派人帮您找找?”

迟宁在一个小面摊旁见到了时不可。

时不可被两个士兵架着,架到了迟宁跟前。

他面容颇有仙风道骨的超逸,穿着打扮却老气,像随便找了块破布披在身上。

“哎哎哎,这是干嘛,我的汤面还没吃完。”时不可大喊大叫。

上辈子,妄天尊的身边有两位心腹,一个是沈秋庭,另一位就是时不可。

传闻时不可谋略过人,妄天尊做决定前都要先询问时不可的意见。

迟宁坐在面摊上,又帮时不可叫了一碗面。

时不可高兴了,吸溜吸溜吃面:“你找我干什么啊?”

“想和前辈请教,破敌秘诀。”

时不可手中挑面的筷子都没有停顿:“那你应该是找错人了,穿过这条街,东走,有座神庙,捐二两香火钱,就能请神仙给你解惑。”

“那我要怎样才能向时前辈请一卦呢?”

“好说。”时不可的筷子一抖,在空中划出一个潦草的圆,颠颠倒倒地说,“早给你卜了一卦啦,我看你啊……”

迟宁神情认真,甚至还往前倾了倾身。

却听得时不可说:“我看你有新娘子相。”

迟宁:“……”

既然找到了时不可,迟宁不想再放人走:“不如时前辈去统帅府住,那里的条件是全城最好的。”

时不可不愿意:“这里挺好。”

迟宁还是转头吩咐那两位士兵:“请时前辈走吧。”

时不可又被架起来。

这次他倒是不大吵大嚷了,只眼皮一翻装死:“随便吧随便吧,我一个糟老头子,你不怕浪费统帅府的大米啊。”

转眼在城中待了半个月,玄断山整日大雪纷飞。

这期间迟宁再没出过城门。

一直以来的规矩,守玄断山结界的人会成为一个秘密,销声匿迹,甚至改名换姓。

因为怕炎北知道他们的身份,去报复他们的家人。

如果解九泽隐瞒的好,顾凌霄大概毕生都不会知道迟宁的下落。

无论是重明镇的幻阵还是解九泽的野心,星沉大陆表面看似平和,实则暗潮汹涌。

重生后,迟宁每时每刻都在想办法破解困局。

他和顾凌霄的矛盾中心不在于顾凌霄的魔族血统。

而是顾凌霄背后的整个顾氏家族。

上辈子顾凌霄狂化,也是在失去灵根被顾凛带走后发生的。

所以,顾凛……

屠龙之术无用,却专能对付顾凛。

迟宁当与顾凛一战。

生死不计。

迟宁抚了抚踏鸿剑剑身,玉刃嗡鸣震颤,似有所感。

三尺雪发出白芒,呼啸着准备出鞘。

“踏鸿,我们再最后搏一次。”

迟宁坐在夜色中,下定决心调用玉佩的灵力感知顾凌霄。

灵力延展成一条线,比狂风里的星光还微茫。

感知不到分毫。

另一边的枢纽被掐断了,顾凌霄不想和迟宁再有联络。

一别心知两地秋,迟宁觉出些荒凉。

他们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迟宁笑自己自作自受,自己选择抛下顾凌霄。

他是最没资格伤心的人。

迟宁重重抽了自己一巴掌。

耳朵嗡地一声,脸皮上火辣辣得疼。

喉头呛出的血和嘴角的血混在一起,迟宁拿衣袖擦了擦,正听见窗子被狂风吹开,于此同时,房梁上跃下一道人影。

迟宁毫不惊慌,问:“你打晕了府里哪个暗卫?”

对方不答。

寒风灌进来,迟宁的白羽大氅被吹得鼓荡。

“沈秋庭,你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便会惊动潘云鹤,调动所有人力,全城抓捕你。”

沈秋庭看迟宁浑身苍白,只有脸颊上五个红指印很清晰,哼笑一声:“没了顾凌霄,你就这么想不开?”

迟宁很不喜欢听到沈秋庭说顾凌霄的名字,尖锐狭隘的,带着刺。

漫漫黑夜,迟宁索性放任自己的情绪:“我很想不开。”

“我们是仇敌。”迟宁道,“我不想从你那儿得到消息。”

沈秋庭重复了一遍,“是仇敌……”,短短一句话,像吞了刀子般难受。

“怕我开出条件?”

迟宁说了句“是”。

“所以你不可能信任我,我告诉你不要答应解九泽的要求,你也还是来了这里。终究是我自作多情,从簇玉到玄断山,我就不该一路护着你……”

迟宁轻而易举就能让他失控。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余风声。

沈秋庭平静下来,目光微垂,眼型狭长漂亮。

他走过去,帮忙合上窗户。

“我愿意告诉你城外发生的事,没有条件。”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解九泽越来越收紧权力,簇玉峰大小事务都要亲力亲为。”

“还有你那位好徒弟,功力大增,外面都传闻他走了歪门邪道,堕魔了。”

“不可能。”

动了动唇,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诧异太过,迟宁竟是失声了。

沈秋庭言之凿凿:“怎么不可能,你就这么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