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霄揽着迟宁的肩膀让他直起身。
“没事吧。”顾凌霄关切地问。
迟宁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回神,下意识地摇头。
顾凌霄眉宇间全是戾气。
他身量高,走上去拎着千叶派弟子的衣领。
刚才怒气冲冲的斗鸡变成了只小鸡崽:“你、你干什么?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知道这么多人看你还不怕丢人现眼,自己有错在先偏得倒打一耙。”顾凌霄拎衣领的手一推,一记不带灵力的掌风击在对方胸口。
既使顾凌霄留了分寸,这掌也够那弟子受的。
千叶派弟子痛叫一声,脚踩在酒坛碎裂的瓷片上崴了几下,快要摔倒时被身后的人群扶住。
一直在旁边围观的女弟子终于发声:“那不是我们的秦圭师兄么,师兄,你也忒不小心,先撞到了人怎么还不道歉?”
这话像是劝阻,暗里全是对秦圭的嘲讽。
秦圭平日里在门派中作威作福,此时却像个哑火的炮仗,气得面红耳赤,丢尽面子。
另一位千叶派的女修从人群中走出来,向迟宁赔礼道歉:“对迟仙尊赔不是了,无意冒犯迟仙尊。”
迟宁依然静静站着,白袍及地,一身霜雪色。
这样的插曲不能惊动他。
“小事。”迟宁想往前走,却发现去路被几位姑娘堵得严实。
之前几位姑娘的神情已经很激动,迟宁以为她们是喜欢看热闹。
现在她们的眼神愈加热切,看热闹的人群在慢慢散去,她们还围着迟宁和顾凌霄。
几位女孩子互相使着眼色。
最终一位姑娘被推出来,脸色泛红:“迟仙尊,你和……”
顾凌霄看师尊被别人缠着,有些不耐烦:“还有事吗?”
他态度挺凶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小姑娘被吓得一惊,摇头说没事没事。
因为人很多,顾凌霄拉着迟宁的手腕往前走。
经过秦圭时,迟宁听见秦圭低声的咒骂:“不过是仗着有门派的庇护虚张声势,今日之后,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得意!”
今日之后会如何?
迟宁顺着秦圭的话去想,他已经和解九泽撕破脸,最坏的结果是拔剑相向,然后……
思绪被一道雀跃的声音打断,说话的还是那几位姑娘。
“他们拉手嗳。”
迟宁感觉怪怪的,轻轻动了一下手腕,示意顾凌霄放开。
顾凌霄却顺势松开手腕,往下牵住迟宁微凉的掌心。
“我能自己走。”
“拉着。”顾凌霄用力握了握迟宁手指,不由分说。
“迟仙尊害羞了嗳,脸红了。”
“啊啊啊啊我就说他们是真的!”
迟宁:???
久居山中,迟宁对山下最近又流行什么一窍不通。
特别是年轻人,迟宁听不懂小姑娘小小声在议论什么。
想着顾凌霄不会和他一样老气横秋,迟宁问顾凌霄:“她们在说什么?”
顾凌霄当时没回答,过了好一会才自言自语道:“说我们很相配。”
***
簇玉大殿中的宴会差不多过半。主位之下,东西两侧的位置按照门派大小来分配。
迟宁和顾凌霄到场的时候,筵席中只剩下一个席位。
很小的一个桌子,排在最末尾。
有好事的人故意抬头看迟宁,脸上带着挺戏谑的表情。
最末位的坐席,从来都是分给小门小派的修士。
迟宁身份矜贵不俗,还没受过这样的怠慢。
迟宁看着那个小桌,眉头都没皱一下,缓缓解了肩上的雪氅,搭在小臂上。
安之若素地坐了过去。
因为迟宁短暂安静下来的场面重新热闹起来,闲谈声不绝于耳,可始终没人来和迟宁说话。
无人触碰的角落,迟宁乐得清静地想给自己斟杯酒。
酒壶口倾斜,再倾斜,一滴酒水都没倒出。
把酒壶摇了摇,听那声响,是空的。
迟宁转头唤侍者来:“添杯酒罢。”
侍者给迟宁添酒,澄清的酒液淌在酒杯中,还氤氲着热气。
酒壶一歪,撒了些酒水在外头。
食指蘸着酒水,侍者在桌上悄悄写了一个“否”字。
迟宁早就注意到,整个大殿里,只有他桌上摆了瓶白梅,
方才和沈秋庭在亭中,大雪纷飞里栏杆边斜逸出一枝花影,也是白梅。
迟宁盯着逐渐干涸的字迹,低声道:“你当真会易容。”
侍者弯着腰:“都瞒不过迟仙尊的眼睛。”
他往四下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这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之后解九泽说的事情,你万万不要答应。”
“你拖着我不就是为了办成这件事,怎么现在还要拦我?”
“无论你信不信,”侍者神情认真,“我不会害你。”
迟宁不再言语,侍者又安静地退到身后。
此时解九泽和林攸之一起从内殿走出来,边走边低声说话,看来相谈甚欢。
解九泽重新出现,宴会上气氛更热络三分。
有位年轻人从座位上起身,一身贵公子打扮,拿起手边的长剑,对解九泽道:“我练了一套剑法,准备给峰主助兴。”
解九泽自然愿意给面子:“好。”
“还需一人配合才好。”
“席上的人可随意挑。”
公子哥的目光滑到迟宁身边:“向顾凌霄请教。”
“我?”顾凌霄挑眉,挺瞧不起一位公子哥呼呼喝喝,“我还不知你名讳。”
被人问名讳是件挺没面子的事,这说明他名声还不响,让人记不住。
公子哥面色不悦地报了门第出身。
顾凌霄:“我倒是知道你父亲。”
坐在迟宁旁边的那位小门派的掌门,是个热心人:“那是言渊,是和程妤定情的公子。”
程妤涂了浓妆,一身衣裙光彩照人。
她给言渊帮腔:“舞剑而已,顾少侠好大的架子,请不动吗?”
程翊风:“妤儿,别胡闹!”
程翊风也没想到程妤准备了这一出,在众人面前下顾凌霄的面子。
他知道自己侄女是个倔的,却不知道她在心里记恨了顾凌霄这么久。
程翊风朝迟宁抱歉地摇了摇头。
年轻人在百派大会上这么咄咄逼人极不合礼数。
可解九泽不制止,其余人看热闹又看得投入。
迟宁只能忍耐,配合这出闹剧。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你不论是输了或赢了都要沾惹是非。”迟宁劝顾凌霄,“不如这样,我跟他打?”
迟宁站起身来。
顾凌霄心里有火,发泄不出来,像打在了棉花上。
也往后一推椅子,跟着迟宁站了起来。
椅腿划在地板上发出很不耐烦的声音,顾凌霄发散出威压来,逼地周围人直不起腰。
“别不信任我,师尊。”
这几天顾凌霄憋着气,迟宁一次次的闪躲,后退都像剑刃一样往他骨头上割。
他跟迟宁亲近了一点的喜悦全被扑灭了。
迟宁为什么不肯相信他呢?
还是以为他鲁莽冲动,说话全凭一时意气?
顾凌霄提剑而出。
迟宁发楞,好一会儿才缓缓坐下,还没等多久就听见一声清脆的落地声,是言渊的佩剑被斩断为两半,坠在地上。
顾凌霄:“抱歉,下手重了。”
言渊面色青白。
顾凌霄弯身捡起一截剑来,手指捏着转动剑身:“你功夫还未到家,脸皮再厚也不会想到百派大会上来丢人。”
剑是上好的剑,通透的剑身反射出光芒。
顾凌霄拿着断剑仔细端详了片刻,言渊的脸色越发差了,这么冷的天气里汗如雨下。
言渊道:“把、把剑还我。”
顾凌霄轻笑:“还你怎么成,还你了这剑上淬的毒不就被你抵赖了么。”
“这毒罕见得很,名为挽蛇,半个月毒发,必取人性命。”
座位上的人窃窃私语,躁动起来。
言渊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你胡说!”
“胡不胡说现在就可检验!”顾凌霄寸步不让,“带暗器进入簇玉大殿乃是重罪,若要刑鉴司来判,当处流放!”
言渊锦衣玉食,目中无人地当了十几年纨绔,美色当前,被人撺掇了几句就敢用毒剑伤人。
他莽撞,却不笨。
事情败露,他两腿颤颤,恨不得把背后的隐情全吐出来:“铸剑时确实淬了毒,但这不是我的注意,是……”
周围人皆竖着耳朵想听幕后主使,电光火石间,顾凌霄把剑重重丢在言渊的脚下。
言渊骇得往后退了几步,未说完的话也被打断。
顾凌霄道:“我哪里有时间听你辩解许多,都交由刑鉴司的人去查,实情……”顾凌霄看着程妤花容失色的脸,一字一顿道,“自会水落石出。”
……
一个小柜,柜上放着绿植,迟宁被顾凌霄压在小柜和屏风的夹角里。
言渊被带走,整个宴会因此打断,迟宁被顾凌霄拉到休息室。
门外,几个小姐在低声谈论。
“看见程妤那时候的脸色了么,惨白惨白的,和她认识那么久,我知道她不是好性子的,却不知道她能这么狠心。毁的可是言渊的一生!”
“多亏顾少侠聪明,不然这么隐秘的毒药,半个月才毒发,怎么抽丝剥茧都想不到是因为今日。”
“你看到了吗?之前顾凌霄教训那个冲撞迟仙尊的弟子,之后迟仙尊又想替顾凌霄和言渊比试。”
“他们真的好有感觉。”
“之前传言纷纷的时候,你不还不信吗?”
“现在,现在信了!”
说话的都是高门贵女,和程妤多多少少有交集。
顾凌霄低头对迟宁说:“我们天造地设。”
“你先放开我。”
迟宁唇色浅,此时微微抿着,像桃花带露,让人只想吻上去。
“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顾凌霄把迟宁逼至角落,俯身,偏头,呼吸都碰在一起。
迟宁轻轻闭上了眼,细密的睫毛都在不安抖动。
三位姑娘已经走了,但外面人来人往,随时都可能有人推门而入。
“不想要?”
“不要,”迟宁摇头,“会有人看到……”
顾凌霄:“可我管不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