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事后无情迟宁宁

簇玉峰降下第一场雪时,百派大会如期举行。

人群踏着积雪而来,穿着各式各样的道袍,远远望去,复杂而壮观。

迟宁被关在摇光殿,听不见外面的一点动静。

宛如与世隔绝。

于林带着另一位弟子推开门,请迟宁出来时,迟宁正坐在圆桌旁,端着茶盏。

杯盖缓缓滤着漂浮的茶叶,迟宁看着不请自来的二位,有点没反应过来。

于林向迟宁传达解九泽的意思,请迟宁出发去摇光大殿,参加大会。

宗岱和顾凌霄都不在身边,迟宁犹豫道:“我的茶才刚泡好。”

于林毫不通融:“峰主的命令是,立刻到场,不可耽搁。”

那两位弟子催得急,恨不得直接给迟宁引路让他出门。

于林身边有位面生的弟子,竟冒失地抓着迟宁的衣袖,想强逼着他往外走。

迟宁敛眸,使出灵力压制,逼得面生弟子连连后退,脊背磕在柜子上,发出好大的一声响。

“解九泽说让你来‘请’我,你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位置,敢以下犯上?”

迟宁觉得无奈。

簇玉峰上人人都知他虎落平阳,从前得罪过的或是陌生的,不知道多少人上赶着想来踩他一脚,好彰显自身优越。

出了摇光殿,于林还到迟宁身边跟他赔了句好话。

“迟仙尊别生气,我们也是不得已。毕竟是百派大会,我们这边的长老只有峰主一人在场,也不太合适。”

这些天来迟宁一直对解九泽表现得很配合,太顺服了。

迟宁希望尽量让解九泽放下防备心,今天是个好机会,正好去看解九泽要当众搞什么名堂。

迟宁想过百派大会里出现变数,但没想过变数来得如此快。

原本和两位弟子走在路上,经过一处空荡的小径,迟宁一转头,身侧的弟子都不见了。

迟宁举目四眺,只见白茫茫的雪色。

甚至连他们来时留下的几串脚印都看不到。

迟宁裹了裹大氅,独自一人继续往前走。

天空中又飘起雪花,等到肩膀上落了一层薄雪时,他终于看见路边一座歇脚的亭子。

迈进亭中,迟宁脱下大氅抖了抖。

这里有人设下了结界,迟宁若是一味找路,怕是十年也出不去。

八根柱子架着顶搭起来的亭子,处处漏风,迟宁寻了个位置坐了,

迟宁冲着眼前的一片空茫说了声:“沈秋庭。”

寒风止歇,身姿颀长的男人出现在亭中。

没了砭骨的风声,迟宁觉得暖和了些,慢吞吞地搓着手掌。

他依旧是垂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唇微抿着。

对另一人的横空出现无动于衷,对那人的重视仅仅止于“沈秋庭”三个字。

沈秋庭明显焦躁起来,一道连串的脚步声后走到迟宁面前。

高大的身型很有威慑力,让迟宁不得不抬眸看他。

时隔许久,沈秋庭终于再次见到迟宁,他道:“上次我还能和你并肩而战,如今见面却是势如水火。”

迟宁神色很淡,只是在沈秋庭俯下身的同时往后移,背靠在了亭子的栏杆上:“我没记错的话,上次见面我们也是仇敌,你用噬灵术来害我。”

沈秋庭的唇角绷出不愉悦的弧度。

迟宁大概能感觉出对方在发怒,因为寒风重新又咆哮起来,夹着雪往亭子里钻。

迟宁衣袖掩着唇,轻咳起来。

沈秋庭在离迟宁不远处坐下,看样子还要耗些时间。

迟宁咳得太厉害了,沉闷的呛咳声一直没停过。

等到抚着胸口直起身来的时候,脸上浮现出病色的潮红。

冬天太难熬了,年年入冬的时候,迟宁总会生出畏惧感。

怕等不到来年开春。

盯着迟宁颤抖的背弓看了几秒,沈秋庭一挥手,在亭外加了屏障,把风雪都隔在外头。

迟宁捏了捏:“多谢。”

沈秋庭不过和迟宁距离几丈远,很近的间隔。只要他想,就能走近,触碰。

他曾经这么做过的。

甚至看过迟宁的后颈,知道那里有一节凸起的,单薄的骨头。

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人,沈秋庭看迟宁病得羸弱,忍不住问:“你这么怕冬天吗,我觉得你当是冬天出生的。”

迟宁:“我不知道。”

迟宁真的记不起来自己的生辰,他毕生都在寻找完整的记忆,但是只能在角落里搜寻到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事。

关于小时候居住的那片森林,小狼朋友,哥哥们,这些琐事,迟宁视为珍宝。

印象里,他是瞬间长大的。

从故乡到簇玉峰,中间像是被利器劈开,两个阶段天差地别,宛如两座孤立的峰峦。

其间千回百转的事情都被遗忘。

舟楫沉没在深海里,任凭迟宁怎么回想,都只能想到散碎的几个片段。

刀刃和鲜血。

“我不知道。但分开这段时间我似乎错过了你的生辰。”迟宁重复一遍,下巴尖蹭在大氅领口的白色长绒上,眉目温和,“祝贺你,平安顺意。”

无论什么时候,沈秋庭都想得到迟宁的那份柔软。

多年前他被迟宁搭救,他那么孤僻那么奇怪一个孩子,迟宁没拿异样的眼光看他。

迟宁当时和现在一样,目光平和安静,像能接纳所有事情。

来到世上,沈秋庭时乖运蹇,得到的第一个祝福是来自迟宁的。

迟宁对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说:“新的一年了,祝贺。”

沈秋庭得不到迟宁的柔软,就要玷污,往上面泼上脏水。

“表面上装得光风霁月,内里是彻彻底底的虚伪。”沈秋庭道,“你扪心自问,是不是每一个决定都有失偏颇,你眼里只有顾凌霄!”

虚伪的人正虚虚倚着柱子,黑发垂着,低头捏自己冻得发麻的指尖:“你和顾凌霄,没什么不同的。”

“你从来都在试探我,恨不得看穿我的心肠,告诉所有人我的坏,把我赶出门派去。”

迟宁皱着眉,轻轻摇头。

沈秋庭只说对了很少的一部分。他是试探沈秋庭没错,但从未想过驱逐。

在得知沈秋庭被排挤后,迟宁还默默帮了沈秋庭很多。

这些话都没被说出口。

刚才勉强算是舒缓的氛围被打破,迟宁和沈秋庭针锋相对。

“你愿意这么想就这么想。”迟宁顿了顿,道,“你是跟着哪个门派混进来的吧,把我拦在这里,应该不是毫无目的。拖了这么久的时间,你的目的应该也达到了。”

沈秋庭神色一凛,随即讽刺道:“迟仙尊还是不要妄加推测的好。”

“不承认也罢,”迟宁站起身来,“我等的人已经到了。”

***

顾凌霄赶来的时候迟宁独自站在路边。

还是迟宁和于林走散的地方,顾凌霄跑过去,喘息间呼出大团白雾。

迟宁的脸色不好,被雪光映着,显现出近乎透明的苍白。

天气转寒后,顾凌霄总是随身带着手炉,此时他把手炉塞到迟宁掌心里:“师尊没事吧,很冷吗?”

“遇到点小麻烦。”

顾凌霄转到迟宁身前,伸手想为迟宁整理大氅的系带。

“很晚了,要赶快去大殿。”迟宁边说边利落地躲开了顾凌霄。

顾凌霄的手顿在半空,愣了愣才说:“好……”

两人之间隔着不短的距离,走着。

发情热过去,迟宁像退了烧,从前高烧时的冲动劲都散去得差不多。

顾凌霄的手掌握着他,在他耳边唤他名字……这样的融化和失控随着高温退去,迟宁不愿意再有了。

冬天下一场雪,就是让人把光秃秃的人间看得更清楚。

逐渐接近簇玉大殿,四周慢慢热闹起来,不断有后辈和认识的同道和迟宁打招呼。

迟宁像往常一样回应,但对方的眼神一直在迟宁和顾凌霄之间来回看,带着窥探,和隐秘的好奇。

这样的氛围黏糊不清,迟宁感觉浑身不舒服。

刚上了台阶,还未进殿里,迟宁余光瞥见从一侧钻出个人影,速度极快,迟宁来不及闪躲就被重重撞上,身形一晃,勉强没跌倒。

那团人影也是踉跄几下,他那边还发出一声响,像是打破了什么东西。

迟宁定睛看去,入目是千叶派熟悉的道袍。

偏是他最不想沾上的人。

对方打碎了坛酒水,液体哗啦啦流在地上。

动静不小,四面八方的人都看过来。

对面是个年轻弟子,瘦高的,此刻梗着脖子像只斗鸡:“这可是我们掌门不远万里带来的见面礼,打坏了!你配得起吗!”

迟宁衣摆上被溅上了酒水,他拎着衣裳,有些嫌弃地往后退几步。

如果追根溯源,是斗鸡弟子着急走路先撞上来的,迟宁这边占理,并不着急解释。

四周的人小声议论起来。

能认出迟宁的是多数,有好心的人小声提醒千叶派的弟子。

斗鸡不依不饶:“你要跟我向掌门解释清楚!这事跟我没关系!”

迟宁看得出对方是个愣头青,周围围观的也有千叶派的女弟子,却没一个人出来阻止他。

想来人缘不好。

迟宁不想和小弟子闹起来,先答应:“好,你带我去见你掌门。”

小弟子走过来,却被脚下的酒水和雪弄得脚下一滑,身体往前跌倒。

紧急间他伸出手来,为了自保,用力推了迟宁的肩膀。

迟宁毫无防备地往后跌去。

身后是百余个台阶。

足以粉身碎骨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