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江慎上了路,从房间中出来之后,他眼神就再也没有放在闻错的身上过,不是不想看,而是不敢看。
江慎走了,仿若带走了闻错身上的唯一的一些灵气,他人一走,闻错这闪耀的眼睛一下便暗淡下去了。
“我也走了,我要去找一趟唐沁雪。”闻错之所以没有多留江慎,是因为自己也有事情,他要去找唐沁雪,让她把查到的事情都忘了。
“那好歹是个女娲后人,你……手下留情。”朱雀拍了拍闻错的肩膀,叹了口气,“你师尊跟她的关系不错,这要是知道你背着她把她给宰了,以后你也别想跟他躲在房间干顾沉阳不知道的事情了。”
朱雀的前半句还算正经,到了后面,就纯属调侃了。
“我逼的,有时候觉得自己挺无耻的,这样的事情都能强迫他。”闻错嘲讽的说着。
“顺其自然就好,我看你这样了,怀夏也没有太生气啊,有希望的,你好好跟他说说,女娲后人的事情我还是希望你好好的想一想,虽然我挡不住你,但是你得想想你以后。”朱雀可不认为江慎是那种徒弟把挚友给杀了,还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人。
“你知不知道,我们师门还有一种术法是能更改一个人的记忆的?”
朱雀茫然摇头,“居然还有这种?太邪门了吧!”
“有,我看过,但是没试过。”
“难怪我总觉得自己健忘,我觉得就是你师尊给我用了那种术法!”
“……不怪他,你的是你自己脑子不够用。”闻错淡淡的看了眼朱雀,随后回了房间,将自己的东西给收好了,没有和顾沉阳他们打招呼,向顾家的那个方向去了。
另一边,江慎看着自己一出城门,就跟上来了的人,愣了一下,好像忘记了他了,在人家里白吃白喝了那么多天,不打声招呼好像也不是很合适……
“夏礼。”
夏礼看着江慎,他这几天一直让人在看着江慎,他不留神的时候,放走了唐沁雪,现在跟唐沁雪有一点点关系的人,就只剩下江慎了,“你……唐沁雪在哪里?”
“怎么?在你家吃了几天要给你银两吗?我给你吧!”江慎自然是知道夏礼缠着唐沁雪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为了那女娲灵土,现在唐沁雪走了,也挺好的。
“你知道我不是为了这个。”
“我不知道。”
“江慎!”
“夏礼,你好歹是一个宗主,这你要真心喜欢别人,我也管不着,你堂堂一个宗主,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骗东西,要脸不要?”
夏礼嘴角扬着嘲讽的笑。
脸么?
早就没了。
“自当初,我在不争山山脚跪下的时候,这个东西我早就没有了。”
所以,大概是因为没有,所以才特别虚伪的格外在意面子吧。
“……你跪的又不是我,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像我一个籍籍无名之辈能够欺负你一个宗门宗主一样。”
夏礼听着那句你跪的又不是我的时候,他眼眸中的火焰在汹涌的烧着,瞪着江慎的样子,似乎是要将他给拉进他眸中的炼狱,让他在里面被烈火焚身,万死不得超生一样。
最后,在一瞬间,紧紧绷着的脸放松了,他连紧拽着的拳头都给松开了,他呢喃着:“不就是跪下么。”
他掀开了外衣,作势准备跪下。
江慎眉头一敛,准备过去扶夏礼,被夏礼一掌打开到了三米之外。
夏礼重重的跪在了地上,江慎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他。
周围,议论声四起。
“那不是紫金山的夏宗主吗?”
“对啊,他这是在干什么?”
“给人跪着?”
夏礼对着那些异样的目光,视若无睹,将自己的尊严拧碎了,放在膝盖下,连带着他自己,在江慎面前,都卑微到了尘埃里。
他声音很轻,很淡,“我求你,帮我跟唐沁雪说一声,让她给我一点点女娲灵土就好,只要一点点。”
哪怕,只够他捏一个很小很小的粟乐。
“……起来。”江慎嘴唇张了张,最后也没做出什么动作,只是冷淡的说了一声。
“我一定会好好看着他,不会再让他伤害任何人,他是无辜的,该死的是我。”
夏礼的话,在江慎面前,起不到任何作用,他轻声笑了笑,“夏礼,我说,你要跪的话,应该去唐沁雪面前跪啊,这我跟她就是朋友,你不打听清楚就来跪,有点吃亏啊。”
“唐沁雪不过一个女流之辈,只要你不阻止,我——”
“我当然会阻止。”江慎阴冷的盯着夏礼,“你自己都是这样,就你还看着粟乐呢?行了,别跪在这了,丢人。”
江慎本来就跟夏礼不熟,不光这辈子不熟,上辈子也不熟。
看着江慎走远了的背影,夏礼的眼中,尽是绝望。他的执念就这么点,把亏欠粟乐的都还给他,他就想好好的将粟乐给养大,他该是这个世间过的最逍遥的人。
“哥!”夏朝听到有弟子回来说,夏礼被江慎摁着跪在城门口时,怒火冲天的拿着鞭子就杀过来了。
看着跪在地上的夏礼,他一把把人给拉了起来。
“乐乐……”夏礼那表情,显然就是神智不清。
夏朝眉头一皱,一手刀子打在了夏礼的后颈上,将夏礼给打晕过去。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听夏礼叫过这个名字,粟乐。
一个他只听过名字,没有见过面的人。
一个让他哥惦记了十几年的人。
听说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听说,当年函蜀就是他灭的城。
刚开始,夏朝还会对这个他哥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人赶到好奇,后来,听着每回夏礼喝醉了之后,都会提起的人,从最初的好奇变成了憎恶,当初的事情他知道一点。
但是,这能怪他哥吗?
他哥又不知道粟家会因为他灭门,那个时候,他哥才多大啊。
夏朝背着夏礼回了紫金山,睨了眼床上的人,看了好半天,他叹了口气。
“以后,别再让唐沁雪踏进栎阳,知道了吗?”
被吩咐的人有些犹豫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夏礼,又看了眼这几年,稚气已脱长大的少主,踌躇的开了口,“少主,宗主不是正在找唐沁雪吗?”
夏朝给夏礼掖好了被子,他自然知道夏礼在找唐沁雪。
也知道夏礼找唐沁雪是因为什么,女娲灵土,别说是让人起死回生了,就是死了很久很久,连尸骨都找不到了的人,只要这世间还残留着一抹魂,就能够让人死而复生。
他怕的,不是夏礼将那个大魔头给复活,而是,怕夏礼将他给复活之后,掉进更深的深渊。
半夜。
“礼哥哥。”
夏礼听着声音,蹙了蹙眉头,睁开了眼睛,入目得,便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小少年。
小少年开了口,“礼哥哥。”
少年虽是穿着白衣,但是一身血色斑驳,刺目又血腥。
夏礼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抓住白衣的小少年,手却穿过他的身体,到了身后,他缩回手,有些无力的擦了把不由自主流下来的眼泪,“乐乐。”
“礼哥哥,我从来没怪过你,是我不好,控制不好自己的心魔,错不在你。”小少年声音清脆响亮,带着笑意的话语,将夏礼再次拖进了那个深渊中,无法自拔。
“我会让你重新活过来的,乐乐,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你。”
粟乐闻言,抬起了头。
夏礼却在他抬头的瞬间,看到了无尽的恐惧。
粟乐的脸,不再是他认为的那张温润的笑脸,而是一片模糊,五官都分不清的脸。他往后退了两步,看着粟乐,恍然的呢喃着:“你才不是他!他长得多好看啊!你才不是他!”
说到最后,他呢喃的声音骤然变大,变成了咆哮。
“我就是粟乐啊,但是礼哥哥,你还记得我什么样子吗?”
“我当然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他长得什么样。”夏礼又哭又笑跌倒在地,他大声的辩解之后,仿若花了他一身的力气一样。
最后,他翻遍了脑海中的记忆,都好像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个记忆中的少年长什么样了。
他记得,粟乐很好看。
但是有多好看呢?到底是什么样的五官放在一起,才能搭配出粟乐这样的温润如玉的少年?
他忘了。
什么都忘了。
“你忘了。”粟乐残忍的道出了真相。
夏礼捂着脸,但是痛苦这东西是掩饰不住的,他找让粟乐复活的方法找了十几年,最后,到头来,却忘记了他长什么样子了,他有什么脸面再去见他?
“我没有忘记你,这么多年,我真的没有一刻不在想着怎么让你复活,乐乐……”他说到最后,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粟乐带着笑声,带着一句‘我不怪你’渐渐变得透明,快到夏礼都来不及去抱他一下。
夏礼猛的睁开眼睛,看着微弱的烛光,再看着坐在床边的人,愣了片刻,将眼中的痛苦掩下去之后,冷了下来,“你最近是越来越大的胆子了。”
夏朝见他醒了,将桌子上的粥端了过来放在了夏礼的面前,“哥,先吃点再来揍我呗。”
“你!”夏礼这一拳就像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冷冷的看了夏朝一眼,接过了他手中的粥,喝了起来。
“哥,都这么多年了,所有人都放下了,为什么你放不下?”都十几年了,他觉得,夏礼对粟乐,就只能算是一个执念而已了,毕竟,谁会自己折磨自己十几年?
“不该问的别问。”夏礼将碗递给了夏朝,随后从床上站了起来,拿着放在一边的外衣打开了门,窗外的月亮就这么照了进来,他看着天边挂着过了十五不再圆的月亮,神色晦暗不明,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么,我告诉你。”
夏朝走进了两步,等待着夏礼给他一个回答,解他的疑惑。
“所有人都说他是魔头,没有人说他一句好话,如果,我再忘记他,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能知道,那个所谓的魔头,曾经为了庙里的那一群难民,将祖传的玉佩偷偷的给当了,将所得来的银两都分给了难民,自己回去,却被打的半死。”
“他出事的时候比你小的多,函蜀粟家,世代习毒,他却从不沾那些阴邪的东西,你十二岁还在仗势欺人,他十二岁已经知道如何安排函蜀难民了。”
夏礼平时冷硬的脸上,此时衬着月光,倒显得柔软了几分。
夏朝似乎不愿被这么不公平的看待,“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什么都不能做。”
是啊,是真的什么都不能做。
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粟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家被灭门。
看着自己唯一剩下的家,被那些他曾经接济过的人搬的一干二净,在那血还未干透的粟宅,有的只是横尸遍地和被他关在了柴房里躲过了一劫却目睹了整个过程的粟乐。
他站在那人的后面,看着被他捆的扎扎实实的粟乐的一张歇斯底里的哭脸,隔着五步远,却什么都不能做。
之后,粟乐走火入魔,趁着他不注意,入了粟家的禁区,三个月再出来,他看着红色眸子的人,就知道,世间再无温润少年了。
夏家被一一杀尽,他不知道粟乐用什么办法让自己得修为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得到了提升,他拼了命将夏朝从粟乐的剑下救了下来,当时粟乐的眼神,他到现在都不会忘记,阴冷可怖,不带任何感情。
他以为,粟乐的报复会就此收手,他想带他走。
粟乐却提前出手,屠了整个函蜀城,然后那个被誉为修仙界第一人的人来了,先是断骨废灵丹,再是断情池水浸三天,等莲华将他的束缚给解了的时候,他看到的,就只是断情池里,一副黑透了的骨头而已。
多么可笑。
温润翩翩,举世无双的人,最后连尸骨都是黑的。
“最后,他不还是亲手将那些人给杀死了?我就不会去杀那么多人,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他即使再装模作样,也改变不了他嗜血残暴的本性。”
夏朝刚说完,夏礼的一巴掌就甩在了他脸上,特别重,重到夏礼打的手都痛了。
“你给我滚!”
在夏朝的记忆中,夏礼从来没有这么打过他,他敛着眉头,朝着夏礼更近了一步,“哥,你对他,真的就只是报恩?”
“不然?”夏礼显然没想到夏朝会这么问,脱口反问过去。
“他于你,有恩吗?他杀你全家,咱们那所谓的爹也几近灭了他满门,哥你报的是哪门子的恩?”
夏朝的询问犀利又直接,把平日里能言善辩的夏礼给问的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