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卧。
房间中一片昏暗, 唯有桌上的电脑屏幕散发着柔和的荧光。
周文安正在查看综艺节目的资料,同时在跟蒋明盛打微信电话询问一些更具体的细节。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为了方便一边说话一边记录, 他开的是免提,故而蒋明盛的声音在深夜时分格外清晰。
两人聊得差不多,蒋明盛那边也传来打哈欠的声音:“对了, 安安, 我刚听说一个事。就我们电视台在筹备电视剧拍摄制作部门, 接下去要拍自制剧, 特别缺偶像剧编剧。我跟参与筹备的人说起你的情况, 他一听就特别有兴趣。时影这种影视公司不稳定, 这两年都倒闭多少家了?再者你跟着李淮明,很难出头。如果你来电视台,肯定没有人压着你一头,你考虑考虑?”
“嗯,我知道。”周文安道,“明盛,我回头去电视台开会的时候, 再跟你具体说这件事吧。”
蒋明盛道:“安安我还是那句话,你哪怕稍微自私点儿都行, 别总是心里只有孩子。现在都有人替你照顾了,你就放心地出来工作, 说到底孩子是孩子,你是你, 你自己的前途最要紧。”
周文安听着这话,倒不像是自己的同龄人说的,更像是长辈。他道:“我知道了, 那你早点睡。”
“嗯,你也晚安。”
周文安按断通话,对着电脑屏幕陷入沉思中。
他怎么可能完全放下吨吨?
可是明盛的话也挑不出大问题,总归是要有个合适的打算。
梁司寒这里……
不知怎么的,只要一想到梁司寒,他心里就有些酸溜溜的感觉。
他闹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纷乱与复杂。
在周文安盯着电脑发愣时,隔着一道门的距离,走廊上的梁司寒同样在沉思。
梁司寒浓眉微皱,心道:这个姓蒋的是存了什么心思?
门里的周文安正陷落在不自知的冥想中,耳中传来清晰利落的敲门声和熟悉的声音:“小周爸爸?”
“嗯?”周文安局促地捏了下掌心的鼠标,扭头看向门,“进来吧。”
房间光线暗淡,还不如走廊的壁灯明亮,梁司寒推开门,便见他修长的手搭在桌上准备站起来,在朦胧的光芒中,面目柔和得几乎不真切。
“不用起来,你忙你的。”
周文安坐回去,看向屏幕,淡绿色背景的Word文档里乱糟糟地记录着一些关键点:“我稍微整理一下就结束。吨吨还好吧?”
他知道宝贝儿子晚上睡觉挺乖的,但仍旧忍不住要关心一句。
“嗯。”梁司寒的声音如沉沉的夜,但不冷,透着温度,“你继续。”
周文安见他虽然这么说,可仍走到了自己身侧,略有些紧张地盯着电脑上的字符,怎么一个一个中文字都在刹那间变得陌生如外星文?
思绪也成了细细的绒花,纷纷扬扬地胡乱飘散开去。
男人的手忽然出现在了自己按鼠标的位置,像是随意地搭在那里,惹得周文安瞬间觉得那一处的空气都变得热烈起来,手背开始发烫。
他敏感地缩回手,搭在键盘上,慌乱随意地找到一行句子,试图打几个字,可大脑空白,明明还是靠笔杆子吃饭的人,真到关键时刻,竟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梁司寒不是没看到他的拘谨,跟受惊的小动物似的,试图躲藏又欲盖弥彰。
他另一只手撑在椅背上,慢慢地靠向他散发着馨香的柔嫩颈窝,做出看屏幕的姿态,低声问:“是那档节目的资料吧?”
周文安自然感受到他周身的暖意,甚至连脖子那一片皮肤都沸腾了,浑身僵硬,脖子都不敢动一下:“嗯……有点乱,在整理。”
让梁爸爸看到这么杂乱无章的自己,真是好难为情。
他快速地动了下鼠标,关掉文档页面,微微扭头:“那个……梁爸爸,你去睡吧。我怕吨吨一会儿醒了没看到人,会害怕的。他虽然胆子大,但特别粘人,也会担心身边人是不是出事什么的……”
梁司寒保持着刚才俯下身的动作,此刻,朝着周文安的方向也转过脸。
两人近距离地面对面,他的眸光缓缓地淌过大男孩儿绯红的脸庞,一语未言,在静默中凝视他单纯而羞涩的微妙变化。
周文安在他转过脸的瞬间,心脏都跳停了。
脑海里如跑马灯一般出现他搂住自己的画面、亲吻自己脖子的画面、打横抱着自己的画面……
心里那只总是胡蹦乱跳的发条兔子,在与梁司寒对视的千分之一秒内,因为过度疯狂而宣告罢工。
周文安茫然失措而又荒诞不经地想:
今夜有一场悄无声息但惊心动魄的谋.杀。
受害者是一只可怜的发条兔子,凶手是一只大灰狼。
作案工具是犀利的眼神,作案手法经验老道,发条兔子毫无挣扎反抗,一击毙命。
大灰狼,又名,梁司寒。
梁司寒曲起手指在发呆的男孩儿脑门上弹了一下,迅速直起身:“想什么?赶紧去洗漱睡觉,太晚了。”
周文安一愣一愣地点头,见他转身离去,他的指尖触及脑门,咕哝腹诽:干什么这么弹我?我又不是小吨吨。
可当梁司寒消失在门口时,周文安呆呆地看着门框,空落落的,像是有一部分意识跟着他飘走了。
他回过神来想,可能是因为吨吨跟他睡在一起,自己心里不舍得,才会这样的吧。
周文安合上电脑,躺上床,闭上眼睛试图快速入睡,可眼前全是刚才他那么近距离凝视自己的模样,那一幕仿佛一幅画被永久地刻印在他的大脑中。
晦暗不明中,微弱光芒中,男人的侧脸成熟而性感得超乎寻常,轻易便可以令人晕眩。
这就是影帝的魅力吗?
周文安抱着枕头辗转,安慰自己:我一定不是唯一一个被这张脸迷得晕眩的人,还有他万千影迷呢。
=
次日,吨吨从大床上醒来,一睁眼便看到大青蛙正注视着自己,挪动身子往他怀里钻,腻腻乎乎地轻轻唤着:“爸爸~”
梁司寒醒了约有半小时,一直在静静地欣赏宝贝儿子睡觉时的可爱模样。
从前他不认为一个正常人能盯着一个小孩儿睡觉,可现在,为了吨吨,他甘愿做一个不正常的人,甚至在看儿子睡觉时,内心竟然是异常的平和与温柔。
吨吨被大青蛙抱到怀里,伸开腿和手趴在他胸口,睡意未消,咕咕唧唧地说:“爸爸,我梦见小袁叔叔了,小袁叔叔和一个很漂亮的小姐姐在一起。”
“是么?”梁司寒对袁一朗还有些印象。
那是个开朗的年轻人,听周文安提过一句,是在时影视剪辑工作的。
“吨吨是不是想念小袁叔叔了?”
“是哦,我好久没看到他了。”以前隔三差五就会到家里玩的,总是坐在沙发上跟自己抢东西吃,抽不冷不来往了,吨吨居然开始想念跟小袁叔叔大声嚷嚷的时光。“爸爸,我想珠珠了。”
梁司寒正准备循着儿子的思路,请周文安邀袁一朗来家里做客,谁知道小宝贝瞬间又说起珠珠:“那我们把珠珠请到家里来玩,爸爸开车带吨吨去接珠珠好不好?”
吨吨把脸埋在大青蛙热乎乎的胸膛处,瓮声瓮气地笑:“开小汽车去接珠珠啦!”他快速仰起小脸,“爸爸,我要带珠珠到我的小帐篷玩。”
大青蛙准备的玩具房里有各种各样的玩具,从积木到高大的滑梯和三角帐篷应有尽有。
吨吨迷迷糊糊地想,要在帐篷里跟珠珠说悄悄话,可惜毛毛害怕出门,不然可以把毛毛也接过来。
梁司寒看吨吨醒了也没吵着要找周文安,推测他应该是以为爸爸很早就去准备早饭。
此时,敲门声传来。
“梁爸爸,吨吨该起床了。”
“爸爸!”吨吨听见声音立刻清醒,一骨碌从大青蛙身上起来,一不小心脚踹在大青蛙的头上,他愣住了,“爸爸,对不起!”
他扑上去两只小手捧住大青蛙的脸,往额头上啾啾啾地亲了好几口,心疼地说:“爸爸,弄疼疼了是不是?”
梁司寒哪儿会疼呢?甜蜜还来不及。
他搂住儿子的小屁股:“吨吨亲过就不疼了。”
他想着宝贝儿子跟小周爸爸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总这样哄他?小周爸爸幸福得令他嫉妒。
被梁司寒嫉妒但对此一无所知的周文安,伴随着儿子的呼喊拧开门进来,只见大青蛙小青蛙亲亲热热地抱在一起亲来亲去,那才叫一个吃味。
怎么没见小宝贝一早也这么亲自己呢?
彻底叛变的小吨吨。
吨吨注意到爸爸,委委屈屈地说:“爸爸~爸爸~我刚才踢到大青蛙的脸了。”
梁司寒想,原来儿子不仅仅会跟小周爸爸“告小状”,还会主动承认“小错误”,这是多依恋小周爸爸?
嫉妒指数呈几何倍数上升。
周文安在床边半蹲下,揉揉儿子的小脑袋瓜:“你跟大青蛙道歉了吗?”
梁司寒也捏捏儿子的脸蛋:“没事的,吨吨。爸爸不疼。”
周文安对吨吨道:“大青蛙原谅你了,没事的。而且吨吨宝贝是不小心的,对吧?”
“嗯!吨吨是不小心的。”吨吨伸开手臂,黏黏糊糊地扑进爸爸怀里。
周文安对梁司寒道:“梁爸爸,我带吨吨去客卧洗漱了。”
吨吨拉拉大被子:“爸爸也起床了哦,我们要一起吃早饭的呀!我们比赛好不好?看谁先刷好牙齿哦!”
“好。”梁司寒掀被子起身,“现在开始比赛计时了。”
“哎呀,那爸爸我们快去刷牙啦!”吨吨兴高采烈地用小手拍拍爸爸的肩,“快点快点哦。”
周文安抱着个三四十斤的肉墩子,哪儿快得起来,但他也没舍得让吨吨自己走。
这小宝贝跟小树苗似的,吃得好长得快,可能明年他就抱不动了,得趁着现在的时光好好抱一抱。
父子俩一路进客卧洗手间,吨吨拉臭臭的时候,又把梦见袁一朗的事情告诉了爸爸。
周文安一边挤牙膏一边笑着说:“你小袁叔叔一定很开心,你在梦里给他安排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一会儿爸爸就把这个发给小袁叔叔。”
袁一朗之前说起过,他妈妈找了老师傅给他算过命,说是二十八岁生日之前必须要结婚,所以他着急找女友,可是这两年工作太忙,也是有心无力。
“好呀!”吨吨捏着小鼻子,让爸爸帮自己擦干净,“哎哎呀呀,爸爸我们是不是太慢了?大青蛙要超过我们了。”
周文安还没冲干净马桶呢,吨吨就站在小木凳上伸长细细的手臂去拿牙刷。见儿子火急火燎的,他道:“不会的,大青蛙还要刮胡子呢,我们来得及。”
“对哦,大青蛙要刮胡子,吨吨下巴不用刮!”
吨吨眉飞色舞,拿着小杯子含一口水摇头晃脑地呼噜咕噜漱口,吐掉后开始飞快刷牙。
周文安想,儿子好像比以前更活泼伶俐也更开心了,这些都是自己的性格无法教出来的,属于梁爸爸的功劳。
他配合吨吨的动作,把小毛巾提前拧好,递给他,瞧着他满脸兴冲冲地模样,自己也很高兴。
终于洗漱干净,吨吨拉着爸爸的手一路小跑出去,在走廊里兴高采烈地道:“爸爸快哦!大青蛙还没好呢!”
夏日的晨光从窗边照耀进来,一大一小影子飞奔着冲向大青蛙。
吨吨刚跑近主卧,只见大青蛙也快步走出来,自己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有没有刮胡子呢,就被他高高地抱了起来:“爸爸!我们都好快哦!”
清脆愉悦的声音弥漫在家里,被一阵晨风打着旋儿吹向这栋大别墅的各个角落里。
周文安慢慢地跟在吨吨与梁爸爸身后,见他被梁爸爸高高托起。
他双眸透着艳羡地望着他们,却不料梁爸爸忽然回头,视线撞了个措手不及。
周文安立即低眸,尴尬万分地去看乳白色的楼梯扶手。
梁司寒不是没看到他那忽然闪躲的眼神,刚才是在看着自己?
他道:“小周爸爸,你方便的时候联系一下珠珠妈妈?吨吨想邀请珠珠来家里,你跟他们约个合适时间?”
吨吨转头趴在大青蛙肩膀上,也朝着楼梯上方的爸爸说:“爸爸,我们去接珠珠和珠珠妈妈来家里玩。爸爸准备好吃的,好不好啊?”
“好,我一会儿吃过早饭就联系。”周文安想,梁司寒其实挺平易近人的,之前还给珠珠妈妈签了几十个签名,现在又答应把人请到家里玩。“那找一天,中午之前过来吃饭,下午在家里玩,傍晚之前送回去?”
梁司寒哄着吨吨问:“吨吨觉得呢?这样好吗?爸爸都听你的。”
“我听爸爸的呀!”吨吨笑嘻嘻地伸手,冲着虚空朝爸爸抓了抓手掌。
梁司寒走下最后一级台,看向小周爸爸的眼眸中带着笑意:“嗯,我们都听小周爸爸的。”
周文安红着脸走下楼梯,默默地想:怎么听上去有点小幸福呢?
吃早饭时,吨吨手里捏着软绵绵热乎乎的豆沙包,脑子里却已经开始在计划在珠珠来的那天要吃什么了,水晶饺子、虎皮鸡爪、烤鸭还有各种水果。
周文安心中感叹,这儿子一不小心长成小吃货,小脑袋里光惦记吃的,小嘴也挺会挑,一样一样说得特别头头是道。
吃过早饭,梁司寒得去片场,他前天熬通宵,今晚又得熬通宵,等这两天过去,剧组的拍摄也就进入收尾工作,会更空闲一点。
上车之前,他抱着儿子恋恋不舍:“爸爸明天才能回家,你会想我吗吨吨?”
“嗯!会很想很想很想爸爸的!”吨吨笑着在他脸上吧唧一口,“你也要想我和爸爸哦。”
周文安在一旁默默无言,等梁司寒靠近自己亲了下额头时,他乖顺地小声道:“梁爸爸早点回家,在片场注意休息。”
想看他一眼,可是又不敢,只能嗫嚅着说完,把吨吨抱过来。
梁司寒见他温柔,又见吨吨活泼,再次萌生出不想去片场的冲动,只想守着这两个宝贝,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他们笑笑闹闹,心里就无比满足愉悦。
轿车驶离别墅,梁司寒同开车的罗远恩道:“远恩,你抽时间了解下时影李淮明编剧工作室的情况……”顿了顿,还没等罗远恩答应下来,又说,“算了,我跟廖总联系。”
廖总是时影的老板,廖华时。
罗远恩开着车,同他开玩笑:“难得啊,你还这么犹豫?”
以往梁司寒要做什么事情,基本都是一句话就定下,哪儿还有这种把话说出口却还犹豫的时候?
显然当一件事有关于周文安时,他有了顾虑。
梁司寒对着老朋友不会有所保留,哼笑道:“有个人让我犹豫犹豫,不挺好?”
罗远恩道:“这倒也是,不过也不是一个,应该是两个。吨吨真挺懂事的,这周先生有点本事。一个人顾着家里孩子,还没有人老人帮他带孩子,孩子教的很好。又是写剧本的编剧,本事更不小。”
梁司寒一般情况并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可听他夸周文安,倒是挺受用,淡然问:“你挺了解的?还有呢?”
罗远恩笑了,知道这话是说到他心坎里了,继续道:“现在网播的这部偶像剧,几个演员真的是嫩,都是电影学院里大二大三的小鲜肉,可周先生的剧本写得好,主角人物有魅力,演员就算照本宣科,人物光环都能给演员圈粉。这是一等一的实力。他现在才多大?二十出头,是真正的未来可期。这是块璞玉,需要时间和经历去打磨。我做经纪人这么多年,不会看错的。”
梁司寒一只手撑在轿车车框上,托着下巴,食指搭在人中处。
他想起昨晚姓蒋的说的话,自言自语道:“所以啊,有人急不可待了。”
这块璞玉,自然是见者皆知的。
罗远恩见他不语,问道:“你准备让廖老板给他点事儿做?可是他现在要照顾孩子,也未必忙得过来?”
梁司寒想,不做点什么的话,他的小周爸爸就要被人拐跑了。
“我先跟廖总聊聊。”
他至少得弄清楚周文安自己是怎么想的,贸贸然地行动,回头让他为难,那就成了弄巧成拙。
罗远恩听他这三言两语,算是想明白一件事:梁司寒对那位周先生,是动了真格的,绝对不是因为孩子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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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周文安得前往电视台参加综艺节目的策划会,顺便同宣传小组的人当面认识沟通。
他原本是打算打车过去,可梁司寒坚持叫陈师傅送过去。
梁司寒的态度坚定,不容人反对,周文安也不是那种非要驳人面子的人,便答应下来。
周文安跟着吨吨一起过上了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生活,其实很有些不习惯,他尤其彷徨迷茫的是,不知道何时这份幸运会被收回。
抵达电视台,周文安让司机陈师傅先回去,他一会儿自己打车。
可是陈师傅解释说:“先生叫我一定要等你,我肯定不能自己回去。”
既如此,周文安也不好叫他为难,也没有强硬地拒绝。
刚走入略显陈旧传统的电视台大厦门厅,穿着T恤牛仔裤的蒋明盛拎着两杯咖啡,满脸笑容的迎面走来,可左手打了石膏挂在脖子上。
周文安不久前跟他吃饭见面人还好好的,一眨眼居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他快步上前,帮他拎咖啡袋:“明盛,你手怎么了?”
蒋明盛爽快地道:“我开车跟人碰了一下。没跟你说,怕你担心呢。”
他眼尾瞥了眼那辆送周文安抵达的轿车。这辆奔驰车子价值接近百万,车里还有个男人,看上去身板魁梧,也有些年纪。他皱了下眉,压低声音询问:“安安,那是谁?”
周文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硬着头皮解释:“是吨吨爸爸请的司机师傅。”
“司机?”蒋明盛听了这话,立刻正色看着周文安的眼睛,“那这车是吨吨爸爸的?”
“对。”周文安往电梯方向走,看蒋明盛眼神有异,不知道内心在想什么,“明盛?怎么了?”
蒋明盛绷起脸孔,严肃地说:“安安,你照实跟我说,吨吨的爸爸是什么来头?开豪车还有司机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你还住他家里,你这是……算什么?”
周文安道:“明盛,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们只是暂时待在一起照顾吨吨。”
蒋明盛显得心思重重,不过也没说什么,按着电梯先让周文安进去。
他们站进去后,电梯里又走进来几人,其中一人是蒋明盛同期进台里的赵俊。
赵俊第一眼看到的是眉目如画的周文安,打趣地问:“帅哥你哪个部门的?有没有兴趣参加台里的相亲节目?”
蒋明盛轻咳一声:“别开玩笑,这是我朋友,来参加策划会的。”
赵俊也是自来熟,见周文安低眉顺眼的模样,英俊中透着温润如玉的气质,实在是少见,他继续笑着说:“那也没事啊,我们这半年找素人找得快疯了,这脸要是上镜肯定能带一波关注度。帅哥有想法吗?有车马费出镜费,你考虑下?”
周文安谨慎地拒绝了:“抱歉,我是做编剧的,暂时不考虑出镜。”
赵俊点点头,拍拍蒋明盛手臂上的石膏:“成,回头你要是反悔想来,记得让明盛来找我。”
电梯叮的一声,抵达七楼,大家陆陆续续走出去。
蒋明盛带着周文安往一边的走廊去:“走吧,去我那乱糟糟的办公室坐坐,等一会儿开会。”
周文安意外:“你还说你是一年经验的小助理,都有自己办公室了?”
蒋明盛春风得意,又故作低调地说:“我是正式工作经验一年,可我在台里实习得久啊,跟的老师又资深,主要还是运气好。”他想到周文安的工作,建议道,“安安,别犹豫了,来台里一起干吧。”
“先谈今天的综艺节目吧。”周文安随着他一起沿着走廊慢慢走进小办公室。
蒋明盛想他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周文安就是这样的人,看着脾气性格挺软乎挺好说话,心里主意一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否则当年非要生孩子?
一般人想想就放弃的事情,搁在他身上就能一往无前,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办公室面积不大,东西放得极其杂乱,桌上文件堆着、绿植的叶片也青黄交叉。
蒋明盛平日乱习惯了,偶尔来个周文安这样斯文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真抱歉安安,太乱了,你别过眼。”
周文安想,应该是蒋明盛手受了伤顾不上,把咖啡放在桌上后,他顺手帮他把文件收拾收拾。
赵俊敲开办公室地门往里走,口中道:“明盛,我老大要一份综艺的排期,那东西大概出来了吧?给我个初步的就行,我们那边也要排期。”
“排期啊……”蒋明盛一只手在桌上的文件里翻了翻,还是周文安眼明手快,拉出一份蓝色硬皮文件夹无声地递过去。
蒋明盛笑着道谢,打开后找到这一档综艺节目的,对赵俊说:“新鲜出炉的,昨天刚初步定下,基本不会大改。”
赵俊刚才一进来其实就注意着周文安,见他们动作还挺默契的,朝着蒋明盛促狭地笑了下,咳嗽一声:“我说,明盛啊,你知道我们老大那事儿么?”
“什么?”
蒋明盛的性格有些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没有心领神会他的意思,一旁的周文安比较细致,听见赵俊这起头的话,主动说:“明盛,你这花要枯死了,我去洗手间浇点水。反正还有时间。”
蒋明盛再一看旁边的赵俊,这才明白这厮有话要说,他推了下眼镜:“那真麻烦你了,我这都顾不上。洗手间在出门往左的地方,到头就是。”
周文安没多说,拿着绿植出去。
赵俊的视线循着周文安的身姿出去,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蒋明盛随手拿起桌上一根黑色签字笔丢过去:“干什么呢?你看我朋友干嘛?真要劝他上你们的相亲节目?他害羞,不合适。”
赵俊扭头笑着凑到他办公桌前,低声问:“你老实交代,这是普通朋友?”
他双手抱在胸前,一只手托着下巴揉了揉,装作推理的神探,“我要是没猜错,他来,你特地去楼下大厅接,还买了两杯咖啡。”
他正指着咖啡杯,见蒋明盛要反驳,立刻道,“你可别告诉我,这有一杯是请我喝的。那我一定不客气。”
蒋明盛翻个白眼,坐在椅子上,笑骂:“你就放屁吧。”
赵俊继续分析:“你看他刚才还给你收拾,这模样可真顺眼。你说长得好的人就是先天有优势,稍微做点什么都是赏心悦目。”
蒋明盛想起周文安一贯的样子,的确如此,他瞪着赵俊:“哎不对,你小子是来找我要排期的还是来看美男的?你有事儿没事儿?”
“你说呢?”赵俊嘿嘿一笑,“你看我刚就起个头,他就知道我们要聊工作还要避嫌,这小孩儿不错,看着挺内敛但是很懂人情。”
“小孩儿?”蒋明盛嗤笑,“满打满算他还比你大两个月,你说他是小孩儿?”
“什么鬼?我以为他在校大学生呢。”赵俊这下是真看走眼,还以为自己分析得头头是道,结果年纪就看错。
他摆摆手,“但是这不怪我,他长得这么嫩。”
他两手撑在桌上,朝着蒋明盛挑眉,“你说说,你追他呢,还是他追你?老蒋同志啊,以前真没看出来,你偷摸着藏起来这么好看一朋友。”
蒋明盛打开笔记本电脑,想了想周文安的样貌脾气,有些得意地说:“以前念高中的时候算那么回事,不过没成。”
“怎么没成呢?”赵俊往他跟前凑,八卦兴致来了,“你没答应他,还是他没答应你?”
“就同学关系特别好,我也喜欢照顾他,他性格那样子容易受欺负。他就喜欢跟在我身后头一起玩,没谈恋爱,高中念书的时候早恋不合适。不过么……”
蒋明盛遥想旧事,有些感慨,“他后来出了点变故,我们就疏远了,要是没那事,可能现在真在一起也说不定。”
赵俊听得感兴趣:“真的啊?还有呢?”
蒋明盛推他一把:“差不多得了,赶紧去忙。”
赵俊也怕周文安听见,笑着说:“等中午吃饭,我找你哈,你别溜。我就爱听这种陈年旧事,尤其是跟美人有一腿的!”
蒋明盛摆摆手:“滚吧你。一天天不好好上班,看你老大不削你!”
赵俊朝他眨眨眼,拿着排期出去,正巧看到走廊尽头的周文安款款走来。
按理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穿得这么普通素气就不太会有出众的气势,可是偏偏老天爷赏脸,有些人身上穿得越简单,脸就看上去越不简单。
赵俊多看了一眼,才冲他笑笑离去。
门里的蒋明盛则在想,赵俊也真是的,上班时间还特意跑来自己办公室谈这种八卦,难怪上半年的考核不怎么行,奖金也拿得少,这怎么能行?
再说周文安,他如果能放下那个孩子就好了。
周文安拿着浇透的绿植进来,搁在桌上,抽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周围的水渍。
绿植黄色的枯叶已经去除,叶片绿得新鲜。
蒋明盛没头没尾地说:“安安,你别住在那个人家里了,你们没有感情基础,只有个孩子。孩子就给他吧,你以后想要孩子再生一个不是也可以?”
周文安没懂,他又说到孩子身上去了?“明盛,你是让我来开会,怎么说起这个?”
“我是为你好啊安安。”蒋明盛听他这执拗的话,就知道他肯定撇不下孩子,他一时间有些义愤填膺,起身走到门边把门关严实,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大好前程全搭进去了不够吗?”
“明盛,好了,别说了。要么我出去等。”周文安去拿自己的电脑包,却被蒋明盛一把按住了手背。
两只手叠在一起,周文安快速抽出来,蒋明盛却感觉他手背怎么这么滑,鱼儿似的溜出去。
他缩回手,用力握紧:“安安,你不会是变成那种见钱眼开的人了吧?因为孩子的爸爸有钱,你就义无反顾地跟过去?你醒一醒,你们没有感情基础,只有个孩子,你觉得他会爱你吗?他当然是因为孩子才养着你。可是你不能这样自甘堕落,你明白吗?”
这话跟针扎似的往周文安软肉里刺进去。
他难道不知道,梁司寒是因为吨吨才跟自己呆在一起的吗?甚至还提出要结婚也都是因为吨吨……
周文安低着头不语,等再抬头,禁不住眼眶都红了:“明盛,你是我朋友吗?”
蒋明盛道:“我当然是你朋友,朋友才说这种心里话。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但我也必须要说。否则没人能跟你说,你父母不在了,舅舅怎么样,我都知道。我怕你走弯路你懂吗?”
周文安摇摇头,低落地道:“明盛,如果你真的把我当朋友,首先得在心底里尊重我,别这样居高临下地俯视我的人生。”他拿起电脑包,“我还是去外面等吧。”
如果不是已经跟负责节目宣传的人联系上了,他还真的很想一走了之。
蒋明盛按着他肩膀不让他起来:“我怎么居高临下了?我就是关心你,我比任何人都关心你。我们认识多少年?以前无话不说,你还去我们家窜门多少次?你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的?从你想做手术,到后来意外怀孕,我都知道,可是我哪次不劝你?我始终觉得我劝的没错,安安,一步错步步错,做人不能这样的。”
周文安低眸不语,他没想到自己的选择在老朋友的心里,原来每一步都错了。
他缓慢而坚定地说:“明盛,可这是我的人生,我有选择这么过的初衷和立场,你没有经历过我的生活,你只是一个旁观者,无从替我选择,只能说我的选择和你的想法相悖,但我不至于是错的。我不求你支持我,但求你理解我。”
他尤其无法忍受别人指责他选择生下吨吨,没有人能懂,吨吨给他带来的家庭的幸福感和安全感。
从来都不是吨吨依赖他,而是他依赖吨吨。
蒋明盛完好的那只手插在腰间,注视着周文安,叹气道:“安安,这样吧,你先搬出来。你若是想要有个人照顾你,我照顾你。”
“……”周文安惊诧地抬头,“明盛,你在说什么?”
他怎么不知道,蒋明盛忽然有一天变得这么蛮不讲理,对他指指点点,甚至还要擅自主张,站在为他好的角度为他的人生指出一条明路?
蒋明盛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是站在朋友的立场这么说的,也认为自己可以照顾得好周文安,至少不会比他自己瞎过日子差:“我说,我可以照顾你,你别跟孩子的爸爸他们在一起了。出入豪车,你这样迟早要堕落。”
周文安不擅长同人争执,听到这话,只是摇摇头:“明盛,谢谢你帮我找合作机会,但我没办法继续了。对不起,你帮我跟宣传口的孙姐说一声,希望她能找到更合适的。”
“什么?”蒋明盛不解,“你干嘛?安安?”
周文安拎着电脑包,往门口去,对着身后的人说:“明盛,我把你当朋友的,希望你也尊重一下我这个朋友。我先走了,这次的事情,是我的过失。”
没等蒋明盛说什么,周文安就冲了出去。
走到电梯口正逢电梯打开,周文安头也没回地踏进去。
蒋明盛没来得及拦住周文安,因为负责宣传的孙姐正进了他办公室:“小蒋,你介绍的编剧朋友呢?我先见见。”
蒋明盛脸色还有点发白,要笑不笑:“我刚把话说严重了,把人气走了。”
“啊?”孙姐没想还有这种事,“那你赶紧追回来啊,他能力不错,这错过了,我去那儿找另一个?你这人,平时直来直去的,这种时候还敢把话说严重?你要死啊?赶紧去道歉!”
“我道什么歉,我没说错话。”蒋明盛想,自己有什么错?每一句都是为周文安考虑,是他不领情。
孙姐看他那样,就知道死脑筋,便道:“你不是说他是你朋友?你跟朋友低个头怎么了?好歹他是个能办事的人,现在节目策划立刻要用上。”
蒋明盛又想:我哪儿错了?真没错。
“算了,是他自己放弃的,我再找吧。孙姐对不住,我再托朋友看看。”
孙姐摇摇头:“行吧,我还以为这下不用烦这块事情,没想到你请来的人还叫你自己搅黄。年轻人就是气盛,哎,气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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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安高高兴兴地出门,情绪败坏地回家。
坐在车里时,眼神定定地望着车外的风光。
他心里也清楚,蒋明盛有些话是错的,是他自以为是的偏见;可是有些话又是对的,是旁观者清的一针见血。
再想到,自己跟明盛多么多年的朋友,怎么无端端走到这种境地来了?
更意料不到,原来明盛一直以来都这么看待自己。
他难受地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现在没办法立刻回家面对小吨吨和梁爸爸。
他需要一点时间缓冲和调整下情绪。
周文安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对开车的人道:“陈师傅,你看能不能在路上把我放下,我自己走一段?你先回去?”
“那要不然这样,我把你放在路上,我附近兜个圈,你要回去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成吗?”
陈师傅虽然是个大老粗,但都能感觉得出来这周先生应当是遇到不高兴的事情了。
周文安对这妥帖的安排充满感激:“行。”
从市区到别墅经过一个挺有名的湿地公园,陈师傅把人放下,探出头对他道:“周先生,你可以湿地里面逛逛,最近天气好,风景应该还可以。我一会儿来接你。”
“我知道了,谢谢陈师傅。”
周文安瘪瘪嘴,难受地想,一个几乎陌生的人都这么温柔,为什么明盛却变成那样?他如果真为自己好,至少也该先了解清楚再说那些话。
陈师傅开了车子往前走,左右看看,准备往湿地外围的大马路上兜一圈,十号几公里的,估计兜完,应该差不多时候。
只是这圈子还没兜到一半,他接到了梁司寒的电话。
陈师傅放慢了车速:“先生?”
“周先生呢?你在电视台等着?”
陈师傅心里“哟”了一声,这怎么好?先生问起来了。
“我们从电视台出来了,这周先生……”
“怎么?”梁司寒的声音沉下去时,颇有威严,又带着一丝着急关心,“出什么事了?”
陈师傅道:“他去湿地公园了,我一会儿去接他。”
“不是去电视台?怎么改湿地公园?跟谁?一个人?”
梁司寒这一连串的,饶是陈师傅再迟钝都听出来是在紧张周文安。
陈师傅解释:“没有,就一个人。可能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我跟他说好,他走完联系我我去接他。”
梁司寒干脆利落地道:“你去门口等着,定位发我,我现在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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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日子,湿地公园的景致的确不错,可是周文安没心思欣赏,他瞎走瞎逛了好一会儿,才靠在儿童游乐区外围的彩色铁栏杆上,看小朋友们在白色的沙子里打打闹闹。
这些小朋友多半才四五岁,个头小小的,活蹦乱跳,开开心心,毫无烦恼。
周文安有些难过地想,我天生就喜欢小孩子,没什么不好的,吨吨可爱他喜欢,如果吨吨生出来长得不可爱他也还是喜欢。
一想到吨吨小时候不怎么哭,天天笑呵呵的,他心里就暖。
那可是他的吨吨宝贝,明盛不喜欢就算了,还要一句一句地说他耽误自己,上次说完还不够,这回还要说,怎么就好像碍他的眼了一样。
而且明盛以前也没这么说过,以前还带着吨吨一起吃饭玩闹,谁知道原来心底里是这么想的。
哪有这样的朋友。
他这一生跟父母、兄弟乃至于所有亲人的缘分都很浅,唯一的舅舅还那样,好不容易有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都很珍惜珍重……
他揉了下发酸的眼眶,手指尖有些潮湿。
周文安独自难受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身侧不远处,不知何时靠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以为是某个孩子的父亲,只尴尬地没敢抬头仔细看,匆匆忙忙的擦了擦眼角,准备错开这人离去,谁知道还没走出第一步,就被对方搂进一个温暖的怀里。
梁司寒把人紧紧抱住,揉了揉他的头发,柔声道:“我们回家好不好?”
周文安在他宽阔的怀里惊慌抬头,见他神情温柔地凝视着自己的,瞬间情绪有些绷不住,无助地瘪瘪嘴,眼泪滚滚地滑下白皙的面庞,小小声唤他:“梁爸爸……”
梁司寒轻轻按着他的后脑勺压在胸口:“梁爸爸在,别难受。”
也不知这话是戳到周文安哪处,好似满腹委屈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暂时依靠的港湾,顿时热泪止不住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