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玉并不擅长处理复杂的情感关系,他的世界向来很简单,喜欢的就是很喜欢,不喜欢的就是与他无关。但他非常擅长遗忘。
尤其是在杨西洲和安以烈面前,他表现得异常自然,仍是每日插科打诨,满含笑意。
但再也没了那些小动作,他很少再去捉季礼的手,也不会再要求季礼拥抱,再眼馋季礼的小触手,也只会用眼睛瞧瞧。
小触手都缠绕到他的脚踝上了,他才会偷偷伸出指尖儿碰一碰,催促小家伙赶紧回去。
小家伙委屈极了,顺着脚踝往上攀爬,黏着他不放,要钻进他的怀里撒娇。
戎玉就只好扯一扯季礼的衣袖,低低咳嗽一声。
季礼却只当作瞧不见。
戎玉心里有些无奈:他都这样努力跟季礼保持距离了,小少爷却一点儿都不懂得避嫌,他扮演一个好朋友,难道很容易吗?
季礼却比戎玉要恼火地多。
他怀疑戎玉对他的疏离,是因为贪恋那只被送走的狐狸,反而跟戎玉跟得更紧了。
季礼几乎挤占了戎玉的所有时间。
机甲课、战术、甚至戎玉在图书馆的自习、还有那些模拟舱……
戎玉甚至没有时间整理自己的心情,只能竭尽全力去扮演一个自然大方的好朋友。
下午的时候,戎玉难得有时间去给小灰灰换零件,杨老板给他低价拿下来的电源到了。
其实星校有提供帮助学生更换零件的服务,但戎玉其实更喜欢自己动手,一点一点去调理自己的机甲。
这样最后看着灰扑扑的大块头,心里也充满了亲切。
他爬上爬下,弄了一手的灰尘,一抬头,一架漂亮的深蓝色机甲停在他的面前。
爱丽尔……
不对,波塞冬。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台机甲了,依旧是那样优雅冷酷的外形,深蓝色涂层流动着液态的光泽,比绸缎还要漂亮,仿佛是将深海披做了战袍。
机甲的背后,延展出数个漆黑柔软的、触手似的武器。
戎玉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脸上还沾了一小块儿灰尘。
季礼低声问他:“上来吗?”
机甲的触手向他伸出了一只。
戎玉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抵不过漂亮机甲的诱惑,抱住了巨大的触手。
他是喜欢机甲的,上来时,眼睛晶晶亮:“这是个大美人。”
AI是一个淡淡的女声:“谢谢。”
戎玉笑了起来。
这个AI就像机甲的主人一样可爱。
他眼见地瞧见,季礼的启动器上,挂着他亲手做的小挂坠。他总喜欢送这些零碎的小东西给季礼,自以为是友谊的象征,可如今瞧见季礼真正使用了,又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人还是贪心的,季礼给了他希望,他便生出野草似的妄念来。
如今一把火烧去,也未必烧得干净。
戎玉抛去这些想法,抱着一只机甲的触手,拍了拍,有点兴奋:“这里面藏着小可爱吗!”
大触手点了点头,好像在赞同他的想法。
戎玉眨了眨眼睛:“真的是啊?你是我最喜欢的那只吗?”
他能分辨出季礼的触手,最喜欢的那只,是最容易害羞、最乖、反应也最快的。
大触手又乖乖地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地,用尖端帮戎玉擦去了脸上的灰尘。
机甲触手的体积非常巨大,戎玉要两只手环抱,才能略微抱住一只,但材质是非常特殊的,平时是很柔软的,而在战斗时,他们可以非常的坚硬。
触手小小的时候,是娇憨的可爱。
变大了,只剩下憨,也还是可爱。
戎玉被超大的触手萌得发昏,无意识捉住了季礼的衣袖:“它太乖了。”
“嗯。”季礼原本心事重重的神色,略微缓和了片刻。
波塞冬的驾驶舱跟小灰灰的不同,小灰灰是量产款式,为了容纳不同体型的驾驶员,里面相当宽敞。
而波塞冬则是为季礼一个人设计的,从来没有考虑过,还会有另一个人进去的情况。
所以两个人在这儿,就拥挤的有些过分。
季礼让戎玉坐在驾驶位上,替他扣上安全带,让他尝试着稍微操作了一下。
“喜欢吗?”季礼轻声问。
“喜欢!”戎玉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跟龙骨比呢?”
“波塞冬更适合你,”戎玉没有回避,“但龙骨是最好的。”
季礼有些不认同地看了他一眼。
戎玉笑眯眯地说:“龙骨是很温柔的机甲。”
龙骨的剑不是尖锐的金属材质,机甲的驾驶员就可以通过精神力控制自己造成的伤害。而且只有戎玉知道,龙骨是给他量身设计的机甲,有治愈功能。
从角斗场里走出来的、沾满了血腥的机甲,竟然是温柔的、可以治愈的,没人会相信这件事儿。
季礼看着戎玉兴奋又愉快地模样,终于完成了铺垫,淡淡地飘出一句:“戎玉,你最近是不是躲我?”
戎玉被问的猝不及防,沉默了一小会儿,如实以答:“是……好吧,我就是觉得,我们应该适当保持一点距离。”
季礼关闭了波塞冬的舱门。
舱门移动的声音,竟然让戎玉有轻微的心绪不宁。
“我们谈谈。”季礼说。
“好。”戎玉低下头,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出轨了的丈夫。
这个想象让他觉得有些荒谬。
却又有些苦涩。
季礼盯着他的眼睛:“这两天有跟季演联系吗?”
戎玉答:“没有。”
季礼“嗯”了一声,又问:“……你不想知道他在哪儿吗?”
戎玉顺着他问:“他在哪?”
季礼的情绪反而变差劲了。
为什么顺着小少爷的话,反而让他生气了?
戎玉有些哭笑不得。
却瞧见季礼微微红了脸颊,垂下头,低声说:“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这是他在安以烈传来的书上看到的办法。
他可以卑鄙地利用狐狸,来换取戎玉的亲昵。
亲昵的时候,戎玉会脸红心跳,分泌大量的激素,加深他对他的喜欢。
时间久了,戎玉自然就会更喜欢他,更习惯跟他在一起。
老实说,他一直认为这方法有些不讲逻辑。
可爱情但凡讲究一丁点儿逻辑,他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狼狈?
戎玉的脸微微有些发烫,又忍不住想笑:“这是什么?py交易?”
季礼做了这样心虚的事,甚至不敢跟他对视,冷声硬撑:“……只是一个交易。”
“想知道季演消息,就亲亲你?”
戎玉没忍住坏心眼儿,忽然凑到他耳边笑:“那我要是想见他,要怎么办?”
季礼耳根热得发烫。
要……要做什么?亲亲肯定不够,戎玉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才行……
不,他根本就不会让戎玉见狐狸。
再怎么诱惑他都不可以。
“给你三秒钟时间。”季礼冷声警告。
他已经想好了,只有亲吻嘴唇才算数。
额头和脸颊要重数。
“三……二……”
戎玉笑了起来,轻轻捂住了他的嘴巴:“季礼,别玩了。”
否则他真的可能为了跟季礼亲近,而被迫去见那只狐狸。
老实说,他本就不是能够温柔地听从安排的地下情人,能够作为朋友留在季礼身边,是他的极限了。
再多一点,他可能要欺负这个小少爷了。
“……”
季礼羞耻、尴尬又委屈。
……连这样都没有了吗?
他都做到这一步了,戎玉难道连亲吻都不愿意吗?
为什么会这样?他对他应该也是喜欢的不是吗?
就因为有了狐狸吗!
戎玉解开安全带,起身要离开。
季礼却拽住了他的衣角:“等等……”
“生日。”他强压着难过,低声说,“周日是你的生日。”
“你有安排吗?”
他原本是为了这件事儿来的。
想问问戎玉要怎么过生日,想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周日……我回家。”戎玉眼神儿软了下来,“跟乐甜一起。”
“……下次再请你吧。”戎玉低声说,指尖颤了颤,眉眼变得柔和,内心显然挣扎了好久,还是低声,劝服自己似的重复了一遍,“下次。”
真的是回家吗?
季礼的一颗柠檬心,忍不住又上了线。
会不会是要跟季演庆生?虽然他已经派人把季演盯紧了……
亲亲也没有。
生日也不愿意邀请他。
戎玉跟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伸伸手,却连戎玉的影子都捉不到。
可戎玉离开了,又收到了戎玉的消息。
【谢谢你记得】
季礼原本恼火的心绪,一下就有酥软了。
他整颗心都像是别人手里的玩物,随意让人拨弄,时而恼火、时而愉悦,半点儿由不得自己。
他摸不透戎玉的心意,却还是要说服自己:戎玉到底还是喜欢他的。
只不过比狐狸差上那么一些,只不过他来的晚了一点。
他同戎玉,依旧是两情相悦的。
季礼像是捉住最后一棵稻草,用这些话重新武装自己。
想给戎玉回复。
又瞧见戎玉迅速传来了第二条消息。
【我包是不是落在机甲上了?】
季礼愣了愣,目光转移到角落,瞧见了戎玉随身背着的包,的确是落在了这里。
季礼知道里面装的是黏皮糖。
……是他的精神体。
他忽然生出一个无耻的想法。
哪怕他不收回黏皮糖,也可以……共享黏皮糖的记忆,窥伺戎玉的一切。
这念头有太大的诱惑力了。
如果他能看到戎玉在他背后的一举一动,他就能知道,戎玉对他的喜欢到底有多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
知道戎玉喜欢他有多少,喜欢狐狸又有多少。
他反复斟酌着。
就算有狐狸,戎玉对他应该也有很多的喜欢,他对他那样温柔。
他不愿承认,他像是即将枯涸的支流,需要从这里挖出一点儿戎玉的喜欢,让他能够充盈自己难过的心脏。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
但黏皮糖原本就是他的精神体,他读取自己精神体的记忆……也算不得卑劣。
他努力地说服自己,被什么蛊惑了似的,伸出了手,拉开了戎玉背包拉链:“兹啦——”
黏皮糖本以为是戎玉,兴奋地举着小触手,想给戎玉一个大大的惊喜,结果正对上季礼冷淡的面孔。
……又缓缓地、像是倒带一样缩了回去。
被季礼一把捉住。
“咕叽、咕叽。”黏皮糖可怜巴巴地在本体手中挣扎。
季礼忐忑不安、又有些紧张羞涩。
像是要偷窥恋人的日记本一样。
心脏砰砰直跳。
他不愿意去思考,这里面会不会有关于季演的记忆,只想要更多戎玉跟他的信息。
戎玉会经常提他吗?背后是怎么说他的?
会像他一样因为小事而怦然心动,因为喜欢而辗转反侧么?会因为想到他,而做一些傻乎乎的事情么?
似乎读懂了他的念头,黏皮糖挣扎的更厉害了。
“咕叽咕叽——”一声声地惨叫,疯狂地想要逃跑。
本体,糖糖给你的建议是……
不要看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的不要看!!!你会后悔的!!!
季礼却并没有理会黏皮糖的挣扎。
他捉住黏皮糖,指尖儿轻轻的一点。
黏皮糖身上涌现了蓝色的、如同丝线棉絮般的光线,混杂着金色的光点儿,丝丝缕缕地涌入了季礼的太阳穴。
季礼轻轻合上了眼睛。
……完了。
黏皮糖心如死灰。
成了一块惨兮兮、硬邦邦的硬糖。
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