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季礼整个下午,都惦记着那条查来的讯息,明明不打算表露在情绪上,却还是忍不住反复看了几遍,心里“咕嘟咕嘟”地冒着酸苦的气泡,又是怀疑,又是焦躁。

早在季演刚回来的时候,他就曾经查过季演的底。

季演是他父亲婚前的私生子,母亲是一位被包养的艺人,有家族的精神病遗传史。季父的婚前故事,是由利益、欲望和俗套构成的,如果写成一部电视剧,或许能够登上星网中老年观众最爱的电视剧十佳,名字叫做《爱情的谎言》。

最终的结局,男人娶了身份高贵的妻子,而女艺人在同季父分开不久,精神失常,而季演,也因为一场意外流落在角斗场。

季演在角斗场长大后,成型不久的精神体在一场斗兽中被破坏,从此成了一个几乎没有精神力的废人,也因此,得到了离开角斗场的机会。

他被一个情报组织买下,他的性格也的确适合这样狡诈的工作,逐渐摆脱了被控制的局面,地位青云直上,终于成为了之后的季演。

同时,他的野心又不仅止于此,因此他找到了自己位高权重的亲生父亲,将他当作自己未来的跳板,高调地进驻了季家。

在此之前,季礼对季演并没有敌意,在确定了对方对自己并没有妨碍,只将矛头对准了那个糟糕的父亲之后,季礼就再也没有详细关注过他的一举一动。

但他唯一没想到的是。

角斗场。

季演竟然是在角斗场认识的戎玉,甚至交情匪浅,没准儿还有过一段旧情……

季礼想到自己看到的那一段文字,越发难受起来。

早知道这件事儿,他怎么也不可能让那只狐狸大摇大摆地晃到戎玉面前来。

他一路都想问清楚,但又不能让戎玉知道自己私下调查他,就只能打落了牙齿自己咽,酸苦的滋味梗在喉咙,上不去,又下不来。

戎玉浑然不知他心里复杂的情绪,自己刚从浴室里出来,脖子挂着毛巾,叼着一支冰棍,另一支塞到季礼的唇间,笑吟吟地问:“想什么呢?”

他又点儿担心季礼,明明白天好好的,一副又乖又软的样子,可下午的时候,却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没事儿就定定地瞧着他,漂亮的蓝瞳,好似蒙上了一层阴霾。

“没什么。”季礼抿了抿嘴唇,“家事。”

家里出了个大尾巴狐狸、插足他恋爱的事,简称家事。

“着急处理么?”戎玉小声问,“乐甜想留你再睡一晚,明天再走。”

“只有乐甜?”季礼瞧了他一眼。

戎玉笑了起来:“你说呢,我恨不得你直接住我家的。”

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戎玉这样黏他,倒让季礼的心情好了一点儿,低声问:“明天送我么?”

“当然送你,”戎玉见他留下来,一下就高兴了,凑在他耳边,懒洋洋地胡说八道,“替你拎包、背着你跑,做你最贴心的小棉袄。”

戎玉刚刚洗过澡,身上淡淡的水汽,几乎都要沁湿了他的耳侧。

他说话怎么这样腻人?

季礼又无声地翘起了嘴角,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决定不提醒戎玉,他用的是自己用过的毛巾。

水汽氤氲的浴室,季礼定定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跟季演长得并不像,季演肖母,有几分狐狸相,薄唇,狭长眼眸,总是带几分假模假样的儒雅风流,红发黑瞳。

而他的五官却更冷俊,皮肤瓷白,嘴角总是微微向下,瞧着就拒人于千里之外,加上一双冷色的眼眸,更多了几分傲慢。

季礼想,戎玉怎么样,也不至于把季演跟他弄混。

退一万步来说……戎玉就算过去真跟季演有什么,也是年少气盛的一时热情。

戎玉过得那样辛苦,有个共度难关的人、心生爱慕也是正常。都这个年头了,他难道还非要戎玉为他守身如玉么?

而戎玉对他的好,自然也是做不了假的。除了先来后到,他哪里不比季演那只狐狸强?

戎玉当然是更喜欢他的,那位前男友早就过了气儿,全靠一只狐狸撑着场面,吸引戎玉这个绒毛控的注意力。

季礼反复说服自己,一池子的酸水儿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

戎玉对他,自然是真心实意的。

至于季演……

随便他是什么,都越不过他去。

他是一个宽容大度的男朋友,是一个开明自由的恋人,以后他是要让戎玉依赖他的。

他是绝不会因为恋人的旧情而吃醋的,尤其是那种根本比不过他的旧情。

没准儿,根本就没有什么旧情。

那池子里的酸水儿好容易才没了气泡。

季礼把自己安慰好了,又冲了个澡,前所未有地认真打量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

应该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而且,比那只狐狸好看。

季礼出来的时候,戎玉正躺在床的内侧,抱着光脑,玩一款养小动物的游戏。

这是乐甜推荐给他的,虚拟的AI毛茸茸不会害怕他,一只全息投影的小哈巴狗在他的身上跳来跳去,亲昵地拱着他的颈窝。

黏皮糖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瞧见季礼,戎玉摸了摸小狗的头,小狗呜呜了一声,追着自己的尾巴没了影子,屋里的灯也跟着关了。

季礼爬上床,睡在外侧。

窗外有时会传来悬浮摩托驶过的声音,或是飞行器的灯光落在房间里,一扇接着一扇地开合。

除此之外,就只有他的心跳,和心里咕嘟咕嘟的、酸溜溜的气泡。

戎玉对此一无所觉,抱着黏皮糖对着墙酝酿睡意。

床榻动了动,季礼似乎在床上轻轻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的后背。

从身后拥住了他。

他们都醒着。

戎玉愣了愣。

忽然又意识到,他们是在床上这样抱着,登时心跳停了一瞬,紧接着声如擂鼓。

不是没抱过,但这样是不是有点暧昧?

季礼抱着他的腰,跟他的身体贴得很近。

季礼用了他的洗护用品,身上的香气有微妙的变化,让他产生了一种朦胧不清的错觉。

好像他们已经是不分彼此的关系了一样。

季礼抱着他,他抱着黏皮糖。

……多么和谐的一家人。

戎玉脑子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忽然一个急转弯,把自己给逗笑了,笑声在夜里格外的明显。

这个气氛破坏大师。

季礼有些不满地低声道:“……你笑什么?”

“我觉得咱们三个抱着睡,跟一家三口似的。”戎玉憋着笑:“你知道黏皮糖管我叫什么吗?”

季礼不想理他。

黏皮糖除了咕叽还会叫什么。

而且什么叫三个抱着睡,明明只有他们两个!

“爹地。”戎玉的笑声有点儿坏。

季礼:……

黏皮糖:——!!它不是它没有!!!那明明是戎玉自称的!!

戎玉戳了戳黏皮糖:“快,叫妈咪。”

黏皮糖:“咕叽——”

绝!对!不!叫!

季礼:……

想到黏皮糖是自己分裂的,感觉更微妙了。

戎玉戳着黏皮糖,笑了一会儿,发现身后的季礼抱得更紧了。

甚至把脸埋在他的肩颈间。

呼吸时,喷洒的热气就在他的锁骨。

有点儿痒,但这感觉又出乎意料的美妙。

戎玉耳尖儿热了。

他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决定,不提醒季礼。

小少爷可能没有多想,他稍微享受一下这种微妙的情绪,应该也不是很过分。

“季礼。”

“嗯。”

“……晚安。”

“好。”

季礼嘴角翘了起来。

第二天,季礼走得格外有自信,尽管情绪里的酸涩还没有彻底平复,但眼底的阴霾明显消散了不少,又变成了自信又冷静的小少爷。

呵,他跟戎玉都已经同床共枕过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季演能这样跟戎玉躺在一张床上,抱着戎玉睡觉吗?

不能!

季演能让戎玉脸红心跳,还乖乖被抱着睡吗?

不能!

季演能对他构成威胁吗?

根本!不可能!

如果不是要保持外表上的冷静稳重,小少爷的鼻子都要冲天了,漂亮的蓝眸如春风化雨,牵着戎玉的手格外柔情。

戎玉也挺高兴,临走前,他主动抱了抱季礼。

“我很高兴,”戎玉悄声说,“第一次有人来找我。”

乐甜有很多小姐妹,但他的朋友很少。

大概因为他凶名在外。

至于杨西洲……杨老板早就掉进钱眼里了,时间是按星币算的,更不会主动过来找他。

小少爷真的特别好。

季礼跟戎玉互相拥抱,拍了拍戎玉的肩,心里吹气儿似的膨胀了起来。

听见没有,第一次!

那只狐狸能做到吗?

不能!

管他什么旧情,在他的面前,都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的。

季礼依依不舍地看着戎玉,踏上跃迁之门的传输器返程。

戎玉捏了捏自己的脖子,开开心心地跟乐甜回家去了。

“脖子怎么了?”乐甜问他。

“昨晚睡得有点儿酸。”戎玉答。

“难为季礼哥了,他条件那么好,应该很少跟人挤在一起睡吧。”

乐甜完全没有心疼自家哥哥,反而心疼起了季礼。

被戎玉揉了一把脑袋,笑着跑了。

戎玉捏着自己的后颈,思考了好一会儿:他的确太久没跟人一起睡了,上一个跟自己抱着睡的是谁来着……

哦对,是季演。

孩子们刚刚进角斗场的时候,是住在一起的。

斗兽场为了给这些孩子一个下马威,把一个想要逃走的孩子吊起来鞭打,那场面血淋淋的,吓坏了不少孩子。

那时候季演还又软又傻,亲眼目睹那血腥的场景,吓得睡不着觉,哭得直打嗝。

他运气不大好,就睡在季演的旁边,劝也劝不住,想置之不理,那细细的呜咽声又没法忽略,就干脆抱着他睡。

——天知道,他比季演的年纪小。

季演小时候挺胆小的,但后来长大了,就变了一副狐狸嘴脸。

半点儿都不可爱了。

戎玉叹息了一声,抱着黏皮糖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