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宇升皱了皱眉。
“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周寻同样望着下方, 眼睛因黑暗染上一层漆色。
“他们已经走了。”
秦宇升没有回话，径自转身回到客厅。
周寻依然伫在栏边，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进嘴里。
点燃打火机。微亮的火光映亮了黑暗。
他原本并不嗜烟, 上一辈子除应酬外也几乎不会抽。但最近可能是工作繁忙的缘故, 吸烟能有效地缓解疲劳——以及焦躁情绪。
他与秦宇升之间, 虽然身处一个房间。却又好像隔了很远，无法靠近。
周寻徐徐吐出一口气, 看着白烟在空中消散。
此后，他一直在关注秦氏集团的动向。直到订婚宴日期前一天, 秦氏集团发出通告, 说是取消公开宴会。
至于秦余两家今后是否还会结亲，则未作出任何说明。
【我就知道会取消】
【淦，我还挺看好两家合作买了不少股。这是在逗我？】
【第一次亲身吃到这么大一个瓜。秦家少爷为追求真爱抛弃荣华富贵，都可以拍成电影了！】
【这两家以后不会结仇吧？】
【肯定的啊。秦氏先不说, 余氏自家女儿被那么嫌弃, 肯定会对秦家戴上有色眼镜】
【秦氏这事做得太不厚道了】
不知是否有人控评，舆论很快有了偏向性。
秦氏集团股价再一次跌落, 但毕竟只是私人丑事。虽然略有亏损，倒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而让秦氏没想到的是, 王氏集团趁此机会来了个釜底抽薪。大肆吞并业务与市场。
余家或许是为了出气, 也提供给王氏援助。
两面夹击之下，一时间秦氏集团犹如风中楼阁, 摇摇欲坠。
尽管还不到破产的地步, 但相比从前的确声势弱下。业内人提起秦氏，不再是那个庞大的家族企业，而是笑谈。
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张牌倒下后, 后边起了一连串连锁反应。
秦母家中历来从政。她嫁给秦父当了秦氏集团夫人以后，兄长则同父亲一样走上政途。
好巧不巧，集团刚出事，兄长贪污腐败的陋闻也被爆出，被调查后革职。
原本这与秦氏集团无关。但因这亲属关系，民众们的揶揄与不满情绪齐齐投向秦氏集团。
【这个集团还能不能好了？一家人就没一个靠谱的】
【亏我还想毕业后去他们公司。emmm还是不淌这趟浑水了】
【ls说的好像你能去似的2333】
【不好说。现在秦氏集团在裁员，但主动跳槽的也多。不过同类型的还有其他大企业，干嘛在一棵树上吊死】
秦氏集团的员工都表示很冤。
他们费了多大工夫才进了这业内首屈一指的大集团？结果没过多久，这个大企业就化作了笑谈。
现在亲戚聚会，提起秦氏集团大家不再是一脸羡艳，而是开始八卦集团内部的丑闻。
员工们表示自己就是一小小的职员，问他们也不知道啊！
这天，秦董事长又送走了一波客户。
原本这些事让手下人处理即可。但这些客户都是要求取消合作，他为了争取和表示重视，不得不亲自出马。
然而客户们心意已决。
“原本是打个电话就行了。不过这些年跟秦氏合作得还算愉快，大家好聚好散吧。”
秦董事长再三劝说无果，也只好同意：“那你们之后准备找谁合作？”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客户笑道，“是王氏集团……”
这对秦董事长而言并不算意外。
这些都是高质量的客人，肯定要找大企业。除了他们秦氏以外，业内似乎就只有一个王氏能担此重任。
当然，这绝对是王氏率先挖角。
然而，最后一名客户提出的合作对象却让秦董事长愣住。
“你、你说什么？”
“秦川……”客户道，“记得是你们之前子公司？”
“老秦啊老秦，不是我说你。手头再难也不能把秦川卖了啊，它那么赚钱。”
秦董事长并没有解释。
当他出手秦川的时候，这家子公司就跟如今的秦氏集团一样摇摇欲坠。
所以完全没有想到，客户竟然会选这家公司进行合作。
如果是念在秦川之前是集团子公司，又为何要抛下集团？
客户似乎是看出来疑惑，解释道：“秦川虽然是秦川，但也和从前不同。上靠互联网企业，各方面都与时俱进。”
“毕竟现在比起线下，大家更喜欢用手机。”
客户站起身：“我得走了……”
“撑下去啊，老秦。”
秦董事长回到办公室，看着各部门递交上来的KPI，全是赤字。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王氏阴谋，那他倒也就忍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前些年他们压王氏一头，今年对方反超，倒也不算不能理解。
但如果这一切都是那个小年轻的所作所为。
撺掇他那个笨蛋儿子，再借刀杀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除了倒下的尸体与鲜血外，不留半分痕迹。
摆在桌上的文件白纸黑字，唯独那一团红色字迹十分刺目。
秦父盯着盯着，只觉脑内和眼中都涌出血来。大脑嗡嗡作响，半点声音都听不进去。
女秘书敲了半天也没得来回应。猜想董事长大概是不在办公室，便准备进去放文件。
而刚打开门，便听见办公桌方向传来一声闷响。
她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男人额头撞上桌面。
“董事长！？”
很快替代那些捕风捉影传闻的，是某当红偶像恋爱的消息。
听说有狗仔拍到其和一名女星举止亲密暧昧。女友粉们捶胸顿足，大呼不可以。
群众们吃瓜吃了一波又一波。秦氏集团的事暂且腻味了，连秦氏集团代表人住院的消息都没引起太大关注。
一方面是这件事的热度被有意压下；另一方面，董事长都快60了，这把年纪生个病也不奇怪。
众人毫不关心。
唯独一个人，看见这则新闻后眉头紧锁。
上一辈子，并没发生过这种情况。
秦宇升虽然没有特意了解。但如果发生了这种事肯定会像现在一样上新闻。
所以，这依然是这一世造成的改变。
秦氏集团垮了，大批业务被王氏吞噬。只能节节败退，举手投降。
不难想象那个人是因为什么进了医院。
新闻很快跳到了下一则。秦宇升觉得吵，干脆关掉电视。
期限早就过了。
秦余两家关系分崩离析后，他就该从这里离开。然而周寻并没放他走。对这事绝口不提。
他的手机也在带过来当天被收走，说是为了避免追踪——直到现在也没还他。
秦宇升如今身在繁华的A市，却如同处于一座孤岛。孤立无援。
他两个月来一直困在这里，出不去。大把大把的空余时间，除了用运动消磨，也没别的事可干。
周寻关他进来，好像就是为了让他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他现在与周寻之间的关系究竟算什么呢。
不是恋人，而仅仅是住在这里。
他没有任何自由，每天重复着毫无变化的事。
做饭，打扫卫生，等周寻回来。
——他就像是，被周寻豢养的一条狗。
咔擦一声，房门响了。
门从外边反锁。除非会撬锁或者破坏锁芯，否则从里边打不开。
周寻开门以后，就看见秦宇升坐在客厅，视线朝这边投来。
周寻能感觉到，随着“同居”时间越长，两人之间的关系越加生分。
秦宇升很少会再主动看他。
但他也不在意。见秦宇升今天一反常态，问：“怎么了？”
对方没回应。
周寻没再追问，锁好门后朝卧室方向走去。
“你没话跟我说？”
这时身后传来声音。
周寻脚步一顿，回过头去。
“别说你不知道。”秦宇升沉着脸，“几天前的新闻，你不可能没看。”
“新闻？”周寻道，“我又不是做媒体工作的。什么新闻？”
秦宇升定定看了他几秒，五指握紧又松开。最终按捺下了脾气，移开视线：“我该走了……”
早在秦氏集团发出通告之时，他便没了被抓的风险。不用再四处躲藏。
不过周寻依然没放人。
直到现在过去几周。
“走？”
周寻挑眉，“余家是没了。但之后再来个赵家钱家，你要一遍遍逃？”
秦宇升：“现在戒备松了，我会离开A市。”
“我现在手上还有一个项目。”周寻道，“你要是这里待烦了，等我处理完再带你走。”
“够了……”秦宇升语气带出一丝愠怒，“你想关我到什么时候？”
闻言，周寻迈开脚一步步朝秦宇升走去。对方不退不避，依旧瞪着他。
只剩一步之遥时，周寻停下。
“当然是到我腻为止。”
他扯了下嘴角，“说实话，这些天你一直在家洗衣做饭。要是突然走了，我还不太习惯。”
“而且没了暖床的人。”周寻道，“我晚上就更睡不着了。”
秦宇升：
他皱着眉压低音量，“你明明没有……”
周寻并没有强迫他。
就像第一天晚上那样，大多数时候是在捉弄。每当他以为周寻要做些什么，对方就会退开，没事人似的继续之前的话题。
所以他明白了。
对方并不是真的想对他做什么。而是看见他反感的模样很愉快。
“没有什么？”周寻问。
秦宇升不说话了。
周寻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转言道：“而且，我也不信你是真的要离开A市。”
“你是想回去看你父亲吧？”
秦宇升：“…”
对方果然早知道这件事了。故意瞒着没说。
他否认道：“不是……”
周寻：“那为什么突然急着现在走？”
“无论他之前对你怎么样，终究是你父亲。你现在担心，我很能理解。”
“不过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能放你走。”
秦宇升没懂这话的意思。
周寻：“人对于变得脆弱的对象很容易产生同情。你去了以后，肯定会留在那儿。”
这一点，周寻深有体会。
秦宇升脱口而出：“我才不会——”
话说半截，心知自己失言。
“看吧……”周寻眯了眯眼，“你果然想去……”
秦宇升烦躁地抓了把头发：“那又怎么样。至少我得去看看他死了没。”
闻言，周寻笑了一下。
秦宇升不快：“你笑什么？”
“我只是在想……”周寻道，“你放弃一切离开秦家，结果现在又回去自投罗网。”
“你是耍脾气离家出走的小孩儿？”
听见这话，秦宇升面色一僵，落在沙发上的手不由攥紧。
少顷站起身朝屋内走去，一言不发。
周寻没有去拦，而是静静目送对方背影。
人果然很难改变。
他想……
无论是他，还是秦宇升。
都被过去所困，永远放不下。
秦宇升开始行动了。
这一点，周寻感觉得到。
以那一天为界限，秦宇升想要离开的心思越来越明显。
起初是先盯着他的钥匙。
周寻钥匙不离身，哪怕洗澡的时候都会带进浴室。而他觉浅，房间里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把他惊醒。
所以，当晚上秦宇升开门进来时，周寻很快就睁开了眼。
但他没动，余光瞥过去看对方准备干什么。
屋里灭着灯，窗帘也拉着。似乎是不想吵醒他，对方就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首先是他白天穿过的外套。
看来对方观察得很仔细。
周寻心想。他的确会将钥匙和手机一起装进外套口袋。
只可惜在他察觉出秦宇升心思后，就换了个地方。
翻了一会儿无果，黑暗中的影子停顿片刻，转身朝床头柜方向走来。
周寻手机正在上边充电，顶端亮着黄光。
除此之外还放了纸巾、水杯等一些杂物。公文包也随意靠在了床头柜边上。
周寻虚起眼睛，看着黑影靠近过来。对方动作轻微，蹑手蹑脚。
然而翻了一圈柜子和公文包，依然一无所获。
周寻几乎能听见对方心底啧声。
然后，他察觉秦宇升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周寻装作睡着，轻翻了一下身。被子里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
黑影身体顿住。
周寻依旧呼吸平稳。他感觉近旁有人靠近，耳畔传来衣料摩挲的声响。
体温透着空气传递而来，哪怕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被，也依旧能感知到另一人身上带来的温度。
一只手从边缘处探进棉被，往里伸去。
周寻一动不动，直到对方的手快要探进衣兜。他才猛地摁住对方。
——往里一拽，直接就把黑影带上了床。
他欺身压上，身体重量整个落在了对方身上。双手牢牢扣住对方手臂。
“这么晚有事吗。”周寻问。
声音清醒不带丝毫睡意。
秦宇升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被整了。接着台灯亮起，光线一下子变得刺眼。
他不禁眯眼，只看得见男人压在身上，居高临下望着他：“来给我暖床的？”
彼此间突然贴近的温度让秦宇升有些不适应。乍一听见这话，心态再次爆炸。
此前床笫间的经过浮现眼前。他腿往上一勾，反身将周寻压了回去。手直接往下去探。
而先他一步，周寻摸出钥匙攥在手心。
“喔……”周寻道，“原来是冲这个来的。”
“这是我房间钥匙，你要它做什么？”
秦宇升手顿在了半空。
他只顾听见了金属声音，便以为钥匙在周寻身上。现在看清钥匙轮廓，似乎确实要比门外玄关的小上一圈。
又被耍了。
眼见事态暴露，秦宇升干脆破罐子破摔，开门见山：“钥匙给我……”
周寻递过去房间钥匙：“这个？”
“你知道！”
事到如今还在整他。秦宇升眉间藏着怒火，“外边门的钥匙，给我！”
周寻放下手。
现在他被秦宇升牢牢压制。虽然这些年他一直有定期锻炼，但对方从小学了那么多搏斗技巧，真打起来他肯定不占上风。
之前秦宇升被他压，一是因为心理上对他没有防备；二是因为手铐。
不过这回，周寻并没有拿出那东西。
他早扔了。
“我说过了……”周寻平静望着秦宇升，“我不会放你走。”
尽管被人在身上压着，气势上却丝毫不显弱势。
秦宇升手上劲道加大：“你TM觉得这样很开心？”
“你既然不爽我，就该躲得远远的。这样有意思吗。”
“我躲了……”周寻嘴角勾起弧度，眼中却不带笑意。
“这回缠上来的是你。”
原本他和秦宇升的孽缘在高中那会儿就该结束。但在他工作以后对方却回国了。步步紧逼，丝毫不留空隙。
然后让他意识到一件事。
他果然还是喜欢秦宇升。然而像上辈子那样重蹈覆辙，他也敬谢不敏。
于是到最后，演变成如今这副局面。
秦宇升听了周寻的话，一时哑口无言。
他无法反驳。的确是他紧追不舍追求周寻。哪怕使出那样下三滥的办法，也想要周寻回到自己身边。
可当时的他并没有想到，对方对自己怀揣着这样大的恨意。
“这事是我错了。”
良久，秦宇升开口，“你放我走，我以后不再找你。”
周寻看他：“现在说这话你不觉得有些晚了？”
“那你还要怎样。”
秦宇升摁住周寻的双臂隐隐爆出青筋，“这段时间待在你家，你要我做我都做了。”
“公司被你拿走，然后又被你上……”
说到这里，他脸色涨红几分：“这些我也都认了。现在你还想我做什么？”
周寻些微偏开了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地毯上。
“喂……”秦宇升皱眉，“你听我说话了吗。”
“我很讨厌你的一点……”
周寻开口，“就是你一旦生气，就只会喊我“喂”。”
闻言，秦宇升一愣。
“不对，这还算好。”
周寻转回头，目光投向男人姣好的下巴。他手覆上去，五指划过对方脸庞。
“家务，还是床事。我给你做了十年。”
“虽然在你看来好像是理所应当。但现在不过是让你做了两个月，你怎么就好像很受委屈似的。”
他捏住秦宇升下巴，面无表情。
“是你男人的尊严，不允许你做这些？”
秦宇升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我大概明白你对我的想法。”
周寻道，“你纠缠过来复合只是因为不甘心。所以现在发现事态不受掌控，才想要逃。”
秦宇升终于开口，嗓音略显嘶哑：“不对……”
周寻：“哪里不对？”
秦宇升：“我才不是因为不甘心——”
“那是什么？”周寻问。
秦宇升：“因为我、对你……”
他声音弱下。
周寻听不见后边的话，也不知是因为没说、还是声音太小。
秦宇升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自尊自负，喜欢将一切掌握手中。
所以无论上一辈子还是这一世，都没有进行过像样的告白。
只是问：【“要不要在一起？”】
不过事到如今，周寻也不在意这口头上的空话了。
事实已经很明显。现在的秦宇升，千方百计想要从自己身边离开。
因为自己无法再满足秦宇升的掌控欲。
“我不会放你走的。”
周寻道，“等到我腻味为止，你就在这里乖乖待着。”
秦宇升尚且沉浸在方才的五味陈杂之中。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却仍不太透彻。
突然听见下边这一句，心头一跳。
“周寻……”他咬牙说出这个名字。
周寻肩膀被捏得有些生疼。但他反而像是意识到什么，道：“我倒是忘了……”
他放下手：“我挺怕痛的。你揍我一顿，说不定我就松口了。”
秦宇升：“什么？”
“你父亲还在病床上等你。等着你父慈子孝。”
周寻语气平淡，“怎么样，动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