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听见了。
否则也没必要那么张惶逃走。估计对于方思澄而言, 同性恋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
“对……”周寻并没有掩饰，“如果这点会让你不舒服，我以后不会再去面包房。”
不会再去。
这四个字让方思澄心弦一下子绷紧。
“不……”他立马否定。
与其说是不舒服, 不如说是震惊。还有种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错觉。
原来男人跟男人也可以？男生之间, 也可以产生爱情吗。
那么他对周寻……
方思澄一直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起初，只是觉得和周寻待一块儿很轻松。两人都不爱说话，不会有无谓的闲聊。
再后来，和周寻相处的时候，视线总会不自觉往对方身上瞟。
一旦周寻靠近他说话、或者有身体触碰，心跳就会突然加速。
他以为是自己病了。
尽管如此, 他却一直没有去深究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直到那天，那个戴着口罩的男生出现。
名字叫顾河。但方思澄对这个同学几乎没有印象，只记得是个胖胖的人。
而看起来, 顾河与周寻关系很好，甚至要比他更早与周寻熟识。
他感到有些不舒服。
因为不舒服，所以他躲开了周寻。然而这并未能让情况好转。
越是想回避，却反而越在意。
哪怕是在写题的时候，也会突然浮现周寻的脸庞。对方的动作、对方的声音、对方与他说过的话。
心头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
于是他忽然觉得，回避好像没什么必要。
因为不管怎么做都很难受；相比起来, 不与周寻说话更加难受。
刚整理好心情去找人, 就无意间听见那番对话。
方思澄昨晚失眠许久，回想着之前看见的那一幕。反复咀嚼着这一事实。
周寻他，喜欢的是男生。
但当着周寻面，方思澄仍做出一副见惊不怪的模样：“我只是有点惊讶。”
周寻：“你不介意吗……”
“爱情的存在方式有很多种。”方思澄道，“同性恋也不少见，没什么好介意的。”
周寻松了口气。
这是他第一次对朋友“出柜”。上一辈子，除了何杏以外没人知道他喜欢男的。
而这也是无意间暴露。
当时何杏的反感情绪很大, 几乎是指着鼻子让他滚。
所以能听见方思澄这么说，他既感到意外、又十分高兴。
方思澄问：“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周寻摇头，又道：“放心，我不会对朋友出手。”
方思澄脸顿时红了几分，表情紧绷：“我没在担心这个。”
周寻只是在开玩笑。
“我现在想专注学习，暂时不考虑这些。”
方思澄欲言又止，移开视线。
谈话耽误了些时间。两人踩着早课的点抵达教室，这时班上人都已经坐满了。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点头：“你们来了，我抽五分钟开个班会。”
回到座位，周寻才看见黑板上写着“篮球赛”三个字。下边列了时间和地点。
预赛在半个月后。
班主任：“我知道大家都鼓足了劲学习，但也要劳逸结合嘛。无论得不得名次，重在参与。”
班上大部分人都兴致缺缺。
所谓学习与运动不可兼得，大部分人平常很少运动。就连体育课也都挪作了自习。
班主任：“班长放学前把参赛名单给我，凑够五个人。”
班会就这么开完了。
下早自习后，周寻正在拿下节课要用的东西，班长就找上门来。
“周寻，你报个名吧。”
班长笑脸盈盈，“你个子这么高，又长这么帅，篮球肯定打得好。”
周寻：“…”
这完全是偏见。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他从小到大，连皮球都没有摸过。
为不拖班级后腿，周寻郑重其事拒绝了这个请求。
哪怕是不会打球的普通人，肯定也要比他擅长运动。
班长请求再三无果，也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
他去找别人，那些人个个都跟遇见瘟神一样躲开。
“我、我爱学习！我要学习！”
“我身体实在不协调，去找别人吧。”
“咳咳，我感冒了。你听……”
班长欲哭无泪。预赛是半个月之后的事，这种理由都能用来搪塞？
与三班气氛截然相反，十班的各个男生都颇为活跃。很快凑齐人数。
除开正式上场的五人外，替补都有十多个。
“秦哥，你真不上场啊？”
方成很可惜，“肯定好多女生奔着你来看。你不上场，她们得多失望啊。”
秦宇升头埋在胳膊里，充耳不闻。
“秦哥，是不是晚上没睡好？”
“要不你还是报个名吧。有你上场，其他人都得靠边站。冠军非咱们班莫属。”
“秦哥……”
方成喋喋不休。往常这时候秦宇升都会让他闭嘴，但这次却真像睡着了一般没半点反应。
方成如有所觉。
这么反常。该不会……秦哥被之前追的女生甩了吧！？
这时，秦宇升终于有了动作。
方成屏住呼吸，却见对方只是挪了下位置。然后继续一动不动。
方成凑过去，小心翼翼：“秦哥。如果我说错话了，天涯何处无芳草。被甩了找下一个就是，你看我，被甩这么多次不照样活蹦乱跳？”
“要怪就怪那女生没有眼光，不会看人——”
话音未落，他衣领便被一把攥住。
这次力气较之以往都大，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
方成咽了口唾沫，一动不敢动。
他完全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话了。自己这不是在安慰人吗。还是说秦哥依然对那女的有留恋，听他说坏话才生气的？
几秒后，他被一把推开。
方成一个趔趄，跌坐到了身后椅子上。
秦宇升站起身，径自就朝门外走。顺手摘掉脸上的眼罩。
班上这会儿因为报名篮球赛的事闹哄哄的，但秦宇升一举一动向来受人关注。很快有人注意到他离开。
问方成：“嗳、秦哥这是去哪啊？”
方成松了松衣领：“不知道……”
“哟，你小子不是秦哥跟屁虫吗。能有你不知道的？”
“去你的……”方成笑骂，“我又不是一天24小时跟他。”
“我刚才瞧见他抓你衣领，你又惹他生气了？”
“秦哥哪天不生气的。”方成慢悠悠。
表面很佛，心里却在想，要不是秦宇升有钱给自己花，谁惯着他啊。
这还不是买零食上网这种小钱。
秦宇升家里名牌鞋子和衣服堆积如山。只要他说一句借来穿穿，秦宇升就会借给他。或者说，丝毫不在意他是否拿走、又什么时候还回来。
而且有秦宇升在，他也完全不愁桃花运。
长得帅，家境好。仅凭这两点那群肤浅的女生就会源源不绝缠上来。
像他这种普通人，要想在高中占据一席之地，只能跟着秦宇升。
所以忍受秦宇升的坏脾气，就当是付点劳动力吧。
冷水冲下，刺激着头皮。
秦宇升在凉水中睁开眼睛。淋了好一会儿才关上水龙头。
水滴湿了头发，沿发丝垂下。又打湿肩膀。
秦宇升毫无所觉，望着镜中的自己，眯起眼睛。
眼睛还是很肿。
他昨晚失眠了。眼睛像是发炎了一样止不住流泪。
不……
秦宇升不认为那叫作“眼泪”，而应该叫作……“生理盐水”。
他想了很久周寻说过的话。
虽然每想起一次眼睛就会“发炎”，但他还是在想。
然后，终于彻底意识到一件事。
周寻讨厌他。
虽然是一个名字，却与上辈子的周寻截然不同。
现在这个人，很孤僻，很冷。不把他放在眼里，眼中也完全没有他。
不会像从前那样亦步亦趋，也不会红着脸偷看他。
现在这个周寻，对秦宇升而言十分陌生。而他甚至弄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他分明与上辈子没有丝毫改变，也尽量不去做可能产生蝴蝶效应的事。但仍然不可避免的，周寻离他越来越远。
【“我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你。”】
熟悉的音色，略有些低沉。但无比冰冷，像是冰锥一般扎进心脏。
秦宇升感觉生理盐水又要下来了，仰起脑袋。
发丝上的水沿脖颈流进衣服。已近初秋，些微带上些寒意。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秦宇升抽了下鼻子。
反正都被明确拒绝了。那就这么一刀两断。
他不想再去找周寻，做这么多完全不符合自己性格的事。
“…”
妈的，眼睛好酸。
结果，周寻名字还是被登记在了名单上。
不是参赛队员，而是作为替补。
“我实在凑不到人了。”班长几乎要哭了，“正式五个替补五个，咱们班上就十多个男生，也太难了吧。”
他道：“反正周寻你有身高。就算不会打，站那里也挺唬人的。”
“拜托了！替补就是登记个名字，大概率不用上场的！”
周寻见班长声音都快哑了，点了下头。
班长终于哭了出来，是激动的：“我可太难了……”
他心满意足离开后，方思澄过来搭话：“你报名了？”
周寻：“替补……”
“我也被硬拉上去了……”方思澄皱眉，“还要参加训练，明明没什么时间。”
听这番话，方思澄大概是作为正式队员出场。
周寻有些意外。方思澄外表看着文静，竟然还会打篮球。
不过，对方每天都会慢跑，貌似的确有运动的习惯。
“小时候打过。我爸……爷爷他喜欢打。”
方思澄改了口，“很久没练，最好别期待。”
周寻从没听方思澄提起过“父亲”的话题。虽然他也曾奇怪为什么面包店只有店长一个人，但碍于隐私没有多问。
训练是利用周末进行的。
方思澄说什么别期待，但却是在场人中打得最好的一个。
班长是这次训练的发起人。他初中偶尔会跟朋友一起玩，就普通男生水平。
但看着班上一众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霸”，还是自觉担负起了培训的重任。
就算只是去打个酱油，也不能输太惨对吧。
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方思澄技术要比他好太多。
短暂震惊之后，他立马退下教练这一职位，推方思澄上场。
方思澄觉得很麻烦。
班长双手合十：“求求了，指导一下我们吧！”
方思澄看向不远。
这次训练正式和替补都来了。周寻像是第一次摸篮球似的，小心翼翼地拍着。
班长循方思澄视线望去，恰好看见周寻在拍球。
跟拍皮球似的。
他抹了把脸，过去指导：“周寻，这个不对啊。眼睛别一直盯着球，双腿不要打太直，岔开站。”
周寻慢吞吞换了个姿势。
班长面带笑容，心里懵逼。
怪不得一开始周寻拒绝得那么决绝，原来真不是谦虚啊。
他正要上手指导，方思澄却先他一步走了过去。
“球不要拍太高。”方思澄扶住周寻手肘，“这边尽量固定。”
班长一愣，接着恍然大悟。
方思澄是答应他当教练了？
他就知道，对方肯定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临时抱佛脚的训练很快结束，转眼到了两周后。
高中比赛都比较简单，队服是统一发放的带号码的背心。
周寻虽然是替补，但也拿到了队服。
班长在那边鼓劲：“大家加油。尽量咱们五个打完一场，别让替补上。”
主要另外几个替补也比周寻好不了多少。
随后又看向方思澄。
“都靠你了！大佬！”
班长全部希望都放在了方思澄身上。
对方瞥他一眼，收回视线。
三班预赛对上的班级是八班。
比赛开始前，两方队伍齐齐上场，先握手致意。
预赛开始的时候刚好在上课，按理说不会有什么观众。
然而这一天，三班与八班的比赛却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大多是女生。
“啊啊啊周寻！”
“周寻看看我！”
“今天的比赛要加油呀！”
只是替补的周寻：“…”
他没想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找上来。专门给他呐喊助威？
同伴队员感叹：“平常在班上还没怎么觉得。但你不愧是校草，真受欢迎。”
周寻：“我是校草吗……”
“哎哟哎哟，这点就不用谦虚了噻。”
另一边，初一几个班级正在上体育课。
一中分为初中部和高中部。教学楼和宿舍楼分开。但操场和一些公共设施却是公用的。
听见篮球场附近那么大欢呼声，不由面面相觑。
“那边怎么了？”
“篮球比赛吧。要去看看吗？”
“去什么呀。都看不懂，还没有帅哥。”杜雅馨并不感兴趣。
体育课热身之后就能自由活动了。她想玩手机。
“那边围了好多女生，肯定有帅哥啊。而且都是高中生，比咱们班那些男生不知道好多少。”朋友拉她，“走嘛，陪我去看看。”
杜雅馨被硬拽着去了。
围在那边的都是高中学姐。她们两个初一小女生被挡在外边，完全看不见里边情形。
朋友在那儿原地蹦高，杜雅馨继续玩手机。
“真人要比照片更帅啊。”
“我早跟你说了，你还不信我。追什么星，不如追校草，还能天天看见。”
“啊啊啊他走过来了！”
“周寻康康我！”
周寻？
听见这名字，杜雅馨不禁一顿。
会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吗？那个突然住进她家的老鼠。
少顷又摇摇头。
不，怎么可能。这名字这么常见，肯定只是同名。
“雅馨你快看！”
朋友突然扑过来，“我就说有帅哥吧。听说是校草呢，今天真走运！”
杜雅馨手机差点摔出去。
毕竟是刚入学交的朋友，她勉强按捺下脾气，抬头看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对方正在与身旁队友交谈。微垂着头，刘海略微挡住漆色的眼眸。鼻梁高挺。阳光下，皮肤白得好似会发光。
在一群高中生之中，鹤立鸡群。
杜雅馨不由愣住。
她从来没注意过周寻长相。
因为第一印象就很差，感觉是个阴恻恻的宅男。所以她压根视线就没对上过，只顾自己的事。
周寻，原来长这么好看吗。
朋友十分激动：“雅馨，言情小说写的都是真的啊。你说我现在上去搭话，他会不会注意到我？”
杜雅馨：“会吧……”
“哈哈、我开个玩笑……咦？”朋友一愣，“你认真的吗……”
“当然……”杜雅馨尽力掩下勾起的嘴角，“因为我认识他。”
朋友愈加讶异：“你、你认识他？你怎么会认识他？”
杜雅馨：“他是我哥……”
她享受着朋友羡慕的目光。
“你等着看吧，待会儿我带你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