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试台上。
白色道袍的弟子一剑穿过木桩, 浅黄色道袍的弟子侧身一躲,却被白色道袍的弟子给摁住了肩膀,他将人往回一拉。
冰凉的剑刃划破了衣服, 抵在了浅黄色道袍弟子的胸口。
他的剑刃不带剑气, 所以并不伤人, 刻意留了余力,所以只刺破了浅黄色道袍弟子的衣襟。
胜负已定。
“承认了……”
白色道袍的弟子后退一步, 收回仙剑, 抱拳行了一礼。
“哇!”
“柳师兄了赢了!”
“听见了……”
裴渝掏了掏耳朵, 捂住了身旁激动地连连尖叫的弟子。
“我耳朵都快聋了, 麻烦克制一点。”
白色道袍是玄山派的弟子服,台上的弟子是掌门风长眠座下。
“对不起嘛,裴师兄。我就是太兴奋了。”
自己的同门师兄弟胜了比试,裴渝自然也是高兴了,转头想问问路荀什么时候上台, 一回头却发现坐在身后的路荀不见了。
“你师兄呢?”裴渝问苏清珩。
“方才有人给他传讯, 这里太闹他就去外面。”
“怎么还没回来?”
顾云舟的视线落在路荀空着的位置上, “我看他出去好像有一会了。”
“你们玄山派是不是只有命牌可以传讯, 我上回见元稹是这么和你们联系的。”程司砚疑惑道。
“今日挑战赛, 你们门下弟子应该都在这,还有谁会给他传讯?”
程司珝环视了四周, 忽然道。
“不对, 程元稹不在。”
裴渝倒是没什么惊讶, 解释道。“他自从伤了手不能参试后就不曾出现。”
“除了他,应该都在场。还有谁会给他传讯?”程司砚有点在意。
“除了命牌, 还有传音符。”顾云舟给他解释, “命牌只有玄山派的弟子能用, 但是传音符是所有人都可以用的。”
不过传音符虽然所有人都可以用,但却不是谁都可以联系。
比如路荀给出的传音符,那旁人只能用传音符联系到路荀,传音符只能单向联系。
这就不好查了,毕竟传音符很多,他们也不可能知道路荀私下里给过谁。
“传音符什么样的?”程司砚没见过,多问了一句。“也是符纸吗?”
“不是,我派传音符是一片叶子状的小金片。”
苏清珩忽然开口,“琼州城内,我没见师兄和谁走得近,也没见他给过谁传音符。”
裴渝道,“清珩和阿荀形影不离,他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顾云舟陷入了沉默,不是在琼州城,那就只有下山历练那次,是在白昭城。
“应该是在白昭城给出去的。”
苏清珩立刻道,“我也没见他给过,但是在白昭城那次,我和师兄分开了多次。所以,不知道是不是在……”
苏清珩忽然想起,“那个魅魔……”
“当时师兄把乾坤袋给了魅魔,那乾坤袋里或许有传音符。”
“也许是那只可爱的小魅魔,我觉得阿荀还挺喜欢他。”裴渝想了想,又转头看向苏清珩。
“你偷偷告诉我,阿荀是不是和小魅魔有联系,他们俩不会……”
顾云舟清了清嗓子,裴渝立刻闭嘴,跟着咳嗽了一声,装出严谨的态度。
“也不一定是小魅魔,或许还有其他人。”
“程陆那也有……”程司砚忽然出声。
“程陆是谁?”裴渝疑惑。
“程陆是我程家旁系所出,就是在白昭城被你们从魔窟救出的,他和元稹同父异母。”
裴渝蒙了,“等等,程元稹和他同父异母,那程元稹和你们不是亲兄弟?”
“本来就不是……”程司珝很不喜欢被人误会和程元稹是亲兄弟,巴不得撇清关系。
程司砚倒不太在意这个,同顾云舟道。
“当时程陆不肯和我回去,还当着我的面收拾行囊,我无意间看见他行囊里有一片金色的叶子。”
“我出去看看……”苏清珩忽然站起来,“如果只是传讯,师兄也不会走远。”
本来路荀和谁传讯,和谁关系好些,他们不该插手太多。但是路荀出去的时间有点长,这很难不让人在意。
但也用不着兴师动众,见苏清珩主动要去,他们也就不拦着。
苏清珩穿过人群,好不容易挤到外面,在比试场外围绕了一圈,也没见到路荀,他正打算用命牌联系下路荀,却见程元稹站在了他的面前。
苏清珩没有理他,将系在身上的命牌解下。
“想不想知道路荀在哪?”
苏清珩拿着命牌的手一顿,抬眸注视着程元稹,“你说了我就信?”
程元稹嗤笑一声,“我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我知道你肯定会在意。”
不然以苏清珩的行事风格,根本并不会开口搭理他。
程元稹心情很好,面上一直挂着笑,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碎了的玉佩。
“这个,是不是路荀的?”
苏清珩眸色一沉,他曾在路荀储物戒里见过这一枚碎玉,路荀经常会把储物戒或者乾坤袋给他,让他挑喜欢的东西,且路荀带出门的储物戒,里面的东西经常换新。
苏清珩知道路荀喜新厌旧,玉佩、衣服包括发簪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了遍,唯有这枚碎玉,苏清珩见了三四次,却不见路荀换下它。
他伸手就将程元稹手中的碎玉夺了过来,程元稹也不躲,任由他抢,眸中闪过一丝阴狠。
“怎么样?”他的语气带着讥讽,“信了吗?”
“你把他带去哪了?”苏清珩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急,面上冷静自持。
“你看,我就是带你去找他的。”
程元稹扬了扬下巴,嘴角噙着笑。“命牌交出来,我就带你去。”
苏清珩没有半点犹豫,就将手里的命牌交了出去,他知道程元稹无非是担心他偷偷给顾云舟传讯。
“很好……”程元稹被他的识时务给取悦了,“跟我来……”
苏清珩抬步跟了上去。
程元稹带着他绕到了寸草不生的荒地。
偌大的空地除了他们俩,没有别人。
“你耍我?”
苏清珩眸色一沉,只要程元稹敢应声,苏清珩就会立刻上去废了他。
“别那么沉不住气。”程元稹笑容逐渐狰狞。
“路荀不在这,但是我可以带你去找他。”程元稹盯着苏清珩,观察着他面上的表情,“我可以告诉你,他在魔族的手里。而且失去了意识,情况不太好。”
“直说吧,你想干什么?”
“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上道。”程元稹像是忍不住,大笑了两声。
程元稹抬起手,掀开了袖子,露出了狰狞的蜈蚣伤疤,伤已经好了,但路荀那一剑不留情,伤口深得见骨,就算好了那疤痕像是耻辱一样,刻在他的手上,怎么都洗不掉。
“看见了吗,这道伤是路荀给的。”
苏清珩盯着那道蜈蚣疤看了一会,就在程元稹以为他不会答话时,他突然笑了一下。
程元稹蹙眉,“你笑什么?”
“我原本还觉得我师兄下手太轻了。”
如果换做苏清珩,他不会给程元稹只给程元稹留一道疤,而是重伤他的五脏六腑,可现在见程元稹这么在意,苏清珩低低笑了一声。
“可现在我倒觉得……我师兄是对的。”
像程元稹这么好面子的人,再重的内伤都不如一道去不掉的疤来的印象深刻,也更让他觉得耻辱。
程元稹脸上的笑意淡了,面目狰狞的看向苏清珩。
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才重新扬起笑意,恶意森森的问:“想见你师兄吗?”
不等苏清珩回答,他又道。
“既然你这么担心路荀,那不如帮他还债好了。你若肯站在这让我出气,直到满意为止,我便带你去。”
程元稹扬了扬眉毛,“敢吗?”
“你就这点本事?”苏清珩眸色淡淡,没有半点被威胁的模样。
程元稹握紧拳头,半响才笑出声,“你在激我,我不上当。”
“就以这个为时限。”程元稹拿出一个沙漏。
以前他就觉得苏清珩和路荀的关系好的过分,可现在他倒是要庆幸这两人的关系好。因为苏清珩越是在意路荀,就越不敢轻举妄动。
也只能任由他摆布,直到解气为止。
程元稹原本还抱着那么点侥幸,或许不会有人发现路荀的失踪和他有关,可当他看到苏清珩后,他又改变了想法。
就算没人知道又如何,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程家早就认出了路荀,而玄山派就算肯留着他,他一个半残废也只有被耻笑的份。
他是好面子,所以他接受不了同门对他指指点点,他也不打算回玄山派了。
程元稹现在一心只想着报复,既然动不了路荀,那就从苏清珩身上讨回来。
“你若敢躲,那时间加倍延长。”程元稹拔出了剑,他的灵根没有受损,但是他的右手根本无法用剑,这一切都是路荀害的。
但显然他不擅长左手执剑,握着剑的手都还有些晃,剑刃直指苏清珩。
“如果你对你师兄的感情也就那样,那便当我没说。或者你尽管试试,看路荀能撑多久?”
路荀醒来的时候,周围只有他自己。
睁开眼便是在狭小的木屋里,他抬手时牵动了手腕上的链子,发出了细细的碰撞声。
被扣住了?
路荀试着运转了灵力,果然,也被封住了。
路荀环顾了四周,一个废弃的木屋,木梁已经老旧,木头里已经被蛀虫给蛀空了,风吹过了都能感觉到房屋的晃动,看起来一点也不牢固。
木地板硌的路荀全身都难受,他一手撑地,吃力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视线转到窗台上,路荀慢悠悠的挪了过去,打量了好一会后,他抬起脚想试试这屋子有没有这么脆弱。
然后,房门被从外推开了。
路荀默默的收回了脚,转头就对上了紫色斗篷的青年男子,他是一个魔修。
就是眼前的这个魔修变幻成程陆的模样,又仿着程陆的声音骗他过来的。
“对着窗户干嘛?”
斗篷魔修语气娴熟,像是在和朋友对话。
路荀眨了眨眼,脱口而出。
“赏月……”
斗篷魔修盯着他看了一瞬,接着露出了一抹笑意,“大白天的赏月?”
路荀立刻改口,“赏日……”
“…”
斗篷魔修面上的笑意一僵,他收回视线,决定不和路荀计较。
“你想从窗户逃出去?”
路荀不慌不忙,自顾自的走到了木桌前,也不管矮凳上积满的灰尘,就这么旁若无人又心安理得的坐下。
“知道还问?”
斗篷魔修也不恼,走到了路荀的面前,俯下身和坐着的路荀对视。
“你不记得我?”
路荀盯着他那张满是刀疤的面容,脑袋一片空白,半响他诚实的摇了摇头。
斗篷魔修冷笑一声,收起了刚才寒暄的语调,好整以暇的看着路荀,
“我脸上这些伤,可都是因你而留下的。”
他的语气冷的像冰,一眨不眨的盯着路荀,想看他面上的神色变化。
路荀撩起眼皮,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然后,开口问道:“这是我划的?”
斗篷魔修大概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怔了一瞬后,下意识的回答。
“不是,但……”
“那怎么能是因为我。”路荀据理力争,不甚满意的瞥了斗篷魔修一眼,“既然我没有做过,你这么推卸责任是不对的。”
斗篷魔修静默一瞬,嗤笑一声,“你还是这么伶牙俐齿。”
路荀接受良好,“谢谢……”
“我不是在夸你。”
斗篷魔修快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愤怒的情绪令他那张满是疤痕的脸变得扭曲。
“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就是……亲手杀了你。”
路荀想了想,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重要。”
接着,斗篷魔修气恼的一拍桌子,木桌当即四分五裂。
路荀悠然自得的坐在凳子上,并没有半点被影响。
“你还是变了不少,看起来好像胆大了不少。”
斗篷魔修从路荀的身后贴近,狰狞的脸颊几乎要贴上了路荀的耳朵。“尤其是这张脸,变得越发艳丽。”
路荀不为所动,“爹娘给的,羡慕不来。”
“你觉得激怒我,对你有好处吗?”斗篷魔修被气笑了。
“那我顺着你,你会放了我吗?”
斗篷魔修再次被路荀的话噎住了。
他愤怒的抬手,扣住了路荀的下巴,拇指用力向下摁,像是要捏碎路荀的下巴。
路荀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任由他捏着。
“我讨厌你张口说话。”
斗篷魔修盯着路荀的下巴看了好一会,似在思考要不要卸掉路荀的下巴。
路荀抬眸看着他,问了句不相关的话。
“你应该很讨厌白天吧,因为他遮不住你丑恶的嘴脸。”
斗篷魔修没被这句话激怒,他等着路荀的后话。
路荀对上他的视线,一字一句的问,“那你能干掉太阳吗?”
“你不能……”
不给斗篷魔修开口的机会,路荀又道,“而你就算再讨厌我,也不敢把我怎么样?我说的对吗?”
路荀用「不能」和「不敢」嘲讽斗篷魔修。
“你还是那么聪明。”
斗篷魔修收回了扣住路荀下巴的手,站直了身体。“那你一定没听过什么叫反水吧?”
说完,不等路荀反应,他抬起脚踹向路荀的肚子,直接把他踹到了墙上。
又一个闪身,他站立路荀的面前,死死地掐住了路荀的脖颈。
“他是命令我将你带回去,但不代表我就一定要听他的话,我也可以在这弄死你。”
「他」是谁,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在魔族应该是有很高的地位。
路荀嘴角溢出了一抹血,他轻喘了一声,艰难的从喉咙挤出一句话。
“所以,你是一条恶狗。”
因为,好狗会听主人的话。
“路荀,感受一下。”
斗篷魔修嘴角的笑意扩大,有点疯癫的道。“濒临死亡的感觉,就是像你这样,垂死挣扎。”
斗篷魔修从袖口翻出一把匕首,冰冷的刀刃贴在了路荀白皙的脸上,脸颊很快就渗出了一道血痕,银色的刀刃被殷红的血给染了色。
“害怕吗?”斗篷魔修眸子被疯狂浸染,“我当时可是很害怕的,我想想,那时我才八岁。”
路荀眸色一顿,脑海里仍然没有关于斗篷魔修的记忆,但他可以确定,这个斗篷魔修也是当年被魔族抓走的孩子之一。
“他们一刀一刀的在外脸上划,我哭着求他们放过我。”
斗篷魔修面色一惊,紧接着又大笑起来。“可是他们不把我的求饶放在眼里。”
“我当时在想,要是把你供出去就好了,这样他们肯定就会放过我。”
路荀的面上逐渐失去血色,因为呼吸困难,被迫仰起头,唇瓣微张,气息不稳,一时间只觉得眼前发黑。
“你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斗篷魔修几近疯癫,手上的力道越收越紧。
“如果被抓住的是你,而逃出去的是我,你会怎么做。你说呀!你为什么不说?”
斗篷魔修一脸惊慌害怕,像是急于求得肯定,他粗鲁的晃着路荀的身子。
“你也会把我供出去的对不对?你也会怕死,人都会怕死的。你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对不对?”
斗篷魔修的眼睛发红,完全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境地。
“告诉我,对不对?”
「砰」地一声。
门被一脚踹开。
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路荀只觉得眼皮沉重,想要睁开却怎么也睁不开。
「砰」地一声,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斗篷魔修整个人都被掀飞了出去。
路荀意识逐渐模糊,不知道来的是谁,但路荀听见那道声音,他说。
“不对,路荀他不会背叛任何人。”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为了活着可以做出这么卑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