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在干什么呀!】
像是被一股大力掀着背后的翅膀给揪了起来,类比的话,就像是一条鱼被鹰逮住了,甩到了水面空中。
薄郁意识不清回头,看到把自己从水里叼出来是一只纸做的鹰。
纸?咦,什么时候纸雕能飞?还能说话?
A4纸先让他落在自己背上,这才没好气地说:【喂喂喂,不是吧,才一会儿没有看着你,你不会也失忆了吧?】
话音落下,薄郁混沌的大脑像是被一阵风吹散了迷雾,终于清晰起来。
“阿纸……”
【是我啊。】A4纸一脸不爽但还是得原谅他的表情。
薄郁抬起手撑了撑额头,想起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以及都做了什么。
“是牧星昼的拟真基因世界,但为什么这次是吸血鬼,没有牧雪城和牧月森?”
【显而易见发生了变化,好像和之前不是一个世界,这点得去问牧文原。】
“金丝雀和医生……”
【都是你呀,你同时在两个时间线来回,难道都没有怀疑过吗?】
薄郁微微失神:“是有想过,但是,对不上。”
【哪里对不上?】
“他说,他没有和那个人认识过……”
……我们没有认识过,没有面对面坐在一起聊过天,没有告诉过他我心里的想法,在他的眼里就像是没有存在过的陌生人。
“……没有面对面聊过天,没有告诉过那个人他心里的想法,对于那个人而言,他是没有存在过的陌生人。但我作为金丝雀的时候,明明都做过这些的。所以,一直觉得他要找的是不是其他人。”
【但,就是你啊。】A4纸结结巴巴的,【哪有什么金丝雀,是带着翅膀的天使啊,缩小了也是天使啊不是什么鸟。你不会真的觉得自己在他眼里是一只鸟吧?】
薄郁点点头:“被揪出翅膀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
A4纸抓紧时间说:【我得走了,你马上就会结束试验出去,我不能被牧文原发现的。这次也是放心不下你才临时进来看看。】
A4纸匆匆来又匆匆去。
……
外面,手术仓响起一阵铃声。
薄郁骤然睁开无神的眼睛,呼吸急促。
牧文原打开手术仓,用棉签给他擦汗,没有第一时间问询实验结果,体贴地给出薄郁醒神平复心情的时间。
薄郁呼吸平复,在牧文原的帮助下解下设备,从手术仓出来。
这次醒来他没有在隔壁手术床看到牧星昼。
牧文原好像知道薄郁在想什么,主动解释:“送他回去了,虽然说要确保病人的知情权,但术前准备工作没必要事无巨细知晓,有时候病人知道太多会影响手术。”
薄郁点点头,组织了一下语言,将拟真实验经过用学术术语讲述了一下。
当然不是讲自己是怎么同时担当医生和金丝雀,以及具体相处经过这种事的。
“此次实验和一期手术投影世界不相关,时间线分为两线,两线交错并行,A线靶向药所做的事,由B线靶向药所决定,令人费解。”
牧文原一边记录一边进行教学解释:“人的基因世界所囊括的范围比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要大得多,一般情况基因手术只针对病变的基因,所以很多人会觉得基因投影世界也是固定不变的。”
薄郁:“换了投影的基因,那这是说明,他的病症扩散了,其他基因也被污染了,还是说我们上次就找错了病变基因?”
牧文原温和地说:“他的情况是更为复杂的,一期手术并没有找错,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一期手术实际上很成功。这次发现新的病变基因,不是扩散的,而是早就有的。只能说,他的病情比预想的更严重,导致呈现出病变基因大面积蔓延感染的情况。”
薄郁微微吸一口气:“那这是说,要做很多期手术?”
牧文原从容说道:“这样一期期做手术,病人的情况会得到控制和好转,但只是保守治疗,无法根治。一期手术不如预期顺利,本质是,我们没能找到最为关键的核。”
“导师早就知道,一期手术找到的基因不是真的病变源?”
牧文原看着他:“当时还不确定,手术就是这样的,只有真正开刀之后才能确定问题是什么。现在看来,那个导致基因病变的核藏得很深。所以才需要进行二期手术。”
薄郁:“我有很多问题不解。”
“说说看。”牧文原停止记录,专注地看向他。
薄郁:“牧星昼的拟真实验里,刚刚说的,时间线分成了两线,两线交错并行,A线靶向药所做的事,由B线靶向药所决定。但A靶向药先行履行责任,这种结果已经被先行决定的状态,从未听说过。”
牧文原并不惊讶,温和地说:“这种情况,说明病人掌控了病变基因世界的走向,靶向药本来是能融入基因世界,但又有一定自主权的。但因为病人的意志在基因世界的投影更强,导致靶向药也成为了映射基因世界的元素。”
薄郁:“这样说的话,就更奇怪了。A线靶向药面对的未来的基因,并不想被治愈,并将作为医生的靶向药映射成敌对阵营。B线靶向药面对的过去的基因,看上去很正常,但在未来的基因那里的认知,和B线靶向药所扮演的身份并不相同。”
牧文原:“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基因世界是外部世界的投影,那些和基因世界投影不符合的地方,就是现实病变的关键。”
薄郁想起,牧月森濒死时候说的那些话,和濒死的吸血鬼好像是一样的。
并不属于他们,而是游戏架构师自己的经历。
“所以,其实没有弄错是吗?”
那个吸血鬼要等的,就是金丝雀,就是他。
薄郁似懂非懂。
牧文原微笑着,认真地说:“这么久以来,还没有系统地给你上过基因手术的理论课,虽然你们一开始学习基因医学的时候,就会学到这门课,但或许了解的还是不够多。”
他上课的时候面带笑容,一脸从容温雅,讲解起来深入浅出,很容易理解。
“很多人觉得基因医学兴起的时间短暂,但实际上从人类开始存在,这门学科就已经开始了。”
“很久以前,人们觉得心脏住着灵魂,后来随着医学科技发展,则认为灵魂住在大脑里,因为身体死亡,大脑还可以独自运行。缸中之脑的假想,就是这样来的。”
所谓缸中之脑,就是假设你的大脑被取出来放置在一个缸中,接连上生物电源,由计算机设定各种刺激,使得你产生各种对于世界的认知,包括身体的各种感官的体验,也都是由计算机程序模拟的。
“缸中之脑”是1981年,希拉里·普特南在他的《理性,真理与历史》这本书里提出的假想。
薄郁多少也有所耳闻。
牧文原微笑温和,徐徐道来:“但后来人们又发现,即使是单独的人体器官也可以寄存灵魂,被移植了心脏的人,性格会变得和原来心脏的主人相似,有的甚至只是得到了往生者赠予的眼.角.膜,或者移植了别的器官,也会有这种迹象。后来人们意识到,灵魂住在基因里。”
“只有基因活着,灵魂就依存。”他轻声说。
“很多人不解基因手术,对于基因手术中出现的基因世界投影现象,延伸了很多理论。有人认为这是一种人体隐藏在基因里的自我保护密码,一旦触及基因手术层面,这层自我防御就会开启,攻击周围人的脑部神经基因,让所有参与其中的医护人员出现集体幻觉。”
“这就是最初大家对基因手术会进入基因世界这种现象的解释。”牧文原不紧不慢地说,金丝眼镜后始终面带笑容,“但心理学家对此有不同的解释,试图从潜意识层面来解释这个问题,认为心理学和基因手术相辅相成。这一点得到了基因医学的认可,深入学习基因医学的人,或多或少都选修过心理学。”
牧文原也修过心理学,拿的是双学位证书。
他继续说:“心理学上有潜意识,和集体潜意识之说。”
心理学认为人类有一种基于共同层面的继承在基因里的,集体潜意识层。比如婴儿从未得到任何教导,但会对平面上绘制出来的高低差产生畏高现象。没有经历过教导,就知道火是危险的,自发躲避火苗,等等。
“这种集体潜意识,似乎可以解释基因手术过程中一群人共同出现在病人精神世界的现象。心理学认为,所谓的基因世界,实际上就是精神意识世界。”
通俗一点理解,意识就是灵魂。
“心理学从最初到现在,有各种流派,相当一部分流派持有一种观点,认为人的精神决定身体,比如如果精神完全相信自己被灼烧了,身体上就会真的出现被灼烧过的伤痕。没有受到过碾压,但心理如果相信,就会当真出现被碾压致死的结果,这样的论调。甚至,有些人相信催眠可以诱导人想起前世。”
“这些理论一直都不受主流认可,直到基因医学进展到基因手术层面出现基因世界。”
“基因手术中的现象,在心理学被认为是集体潜意识里的深度催眠。”
“体外手术,伴随心理精神相互影响,使得医生在病人的潜意识里做出影响,完成了治疗。这些已经是被学术圈广为接受的论调。”
说起这些外部对基因手术的纷争议论和学术分歧,牧文原也始终不紧不慢,甚至面带笑容。
薄郁出神地聆听着,微微屏住呼吸。
“我相信导师的研究肯定在最前沿,即便是基因医学学术圈也还不曾了解的地方。”
牧文原金丝眼镜下的眼眸清润温柔,像是深远浩渺的大海,他眼神专注地望着薄郁,带着矜持的浅笑:“的确,我有新的想法。你想看看我的世界吗?”
薄郁毫不犹豫点头,他就像被一条美丽的蓝鲸引入了深海之中,进入了一个神秘的世界,感到着迷。
牧文原看着他的眼睛:“如果灵魂寄存在基因里,那么给处在基因世界里的本体做基因手术,会如何?这个想法,很久以前就有了,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可以论证。”
他说:“牧星昼是个特别的实验体,很少有人需要这么完整漫长的手术期,而且,病灶复杂,无法根据以往的基因手术方法治愈。”
因为找不出隐藏最深处的病因核,无法对症下药,除非粗暴切除。
“如果想要手术成功,一期手术就可以轻易做到,只要扩大范围,像切割肿瘤一样切掉病变的基因。这无疑会对病人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所以牧文原采取了保守治疗的方式,宁肯失败,也想要放慢速度深度细致地探讨导致牧星昼出现这样复杂病情的基因世界。
薄郁听完他的话,对整个世界的感觉都扩大了几倍。
他的感觉很复杂,像是忽然知道了很多新的东西,又像是这些是本来就有的想法,只是更为清晰了,又在清晰之后,产生了新的困惑不解。
薄郁:“所以,导师是要在牧星昼的基因世界,给牧星昼在里面的病变基因,再做一次基因手术吗?”
牧文原温和地注视着他:“可行性不大。任何临床试验,在对病人使用之前,都要先做志愿手术。牧星昼不是我的志愿者,对我的信任程度也不够,而且,在牧星昼的基因世界我们会失去记忆,这种情况下,二度施展基因手术,更加不确定会出现什么偏差。所以,安全起见,我打算自体手术。”
薄郁:“什么?”
牧文原抬起手,缓慢放在他的肩上,温和信任地注视着他:“以牧星昼表现出来的病情,即便是三期手术也不一定能治愈他。所以二期手术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治疗他,而是寻找隐藏在他基因世界的导致基因病变的核。这个核很难找到,所以,我的计划是,双重靶向药,双层基因手术。”
“第一层,由我作为牧星昼的靶向药,进入牧星昼的基因世界。第二层,由你作为我的靶向药,在牧星昼的基因世界,进入我的基因世界,并设法将牧星昼也一起带进去。”
在谁的基因世界里,谁就有更大的力量影响入侵的靶向药和辅助药。
“在我的基因领域,或许就能找到,他无法被治愈的原因,被隐藏起来的核。”
薄郁缓缓睁大眼睛,怔然注视着他的眼睛。
牧文原看着他,美丽清透的眼眸如同天空在海里的倒影:“研究多了基因世界,我会有一个好奇的想法,是否我也身处于某个人的基因领域?某个缸中之脑。
是否还有一个更真实的世界,我们之外的世界,维度。
找到这个人在这个世界的投影,对这个人进行基因手术,会怎么样?
是进入到更上一层维度世界?还是把对方和世界一起,拖入更下一层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