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带着他的金丝雀在高楼大厦顶端飞速跃迁,坐在城市最高的顶端,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将他捧出来放在掌心。
让那只金丝雀靠在他竖起的手指上,遮挡来自外面的疾风,另一只手轻轻戳了戳。
吸血鬼挑眉:“怎么呆呆的,吓到了吗?”
薄郁不想理会他,站起来,顺着他的胳膊和衣服皱褶,爬回口袋里。
吸血鬼蹙眉不解地看着他:“嗯?”
“……”
“生气了?”
“……”
“脾气真坏。”
“……”
“今晚吃金丝雀汤吧。”
“……”
“烤金丝雀也挺好,刷上一层蜂蜜,应该会很美味。”
“……”
薄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白色的骨瓷餐盘里,盘子落在温度适宜的水上,温泉一样暖暖的并不凉,盛着这温水的是一个更大的盘子。
他坐起来就看到周围错落有致的盘子里的美食。
抬头一看,那只吸血鬼正一手托着下巴,垂眸百无聊赖地看着他,嘴角挂着一丝懒洋洋的笑。
刀叉都放在手边的餐盘里。
不仅如此,胸前还系着白色的餐布。
那双红色剔透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圣洁又清冷的美丽。
看到他醒了,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轻敲:“哟,醒了?可以开饭了。”
薄郁:这家伙是真的要吃自己啊。
一眼扫去,餐桌上和他自己所在的盘子一套的餐盘里,他看到了烤鸡翅。
鸡翅膀,四舍五入就是鸟翅膀,就是烤金丝雀翅膀。
薄郁眼眸半敛,坐在大大的汤勺上,看他慢悠悠地把自己送到嘴边。
那只吸血鬼眯着眼睛,像是慵懒的午后享受美食一样,艳丽的唇张开,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朝他靠近。
“嗷呜。”叫声低沉的大猫,眯着眼睛,小心翼翼舔了一下心爱的金丝雀,嘴唇轻轻蹭蹭,亲了亲金丝雀的唇。
薄郁愣了一下,双手推开他的大脸。
从吸血鬼的掌心落回桌面,薄郁拿着沙拉酱在餐盘写字:“我同类的尸体还在这呢。”
那只吸血鬼没有笑,静静地温柔地注视着他,眼神极轻:“你真的以为,你在我的眼里是一只鸟吗?”
咦,难道不是吗?
薄郁在他自己的眼里,就只是缩小了,像是大只一点的手办。
吸血鬼牧星昼伸出手,轻轻戳倒他,小声说:“第一次见面,你也亲我了。”
薄郁呆了一下,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
……
作为医生给吸血鬼打针的时候,那只吸血鬼的状态越来越差了。
一动不动,只有眼睛静静地望着阳台外。
慢慢的,甚至变得没有反应,不会回应薄郁,也不再与薄郁说话。
就像是彻底变成了蘑菇。
……
作为金丝雀的时候,尽管薄郁越来越怀疑自己真的是金丝雀吗?
而不是手办?
发病时候的吸血鬼状态一直很好,每天像人一样保持作息,连进食的时候都是把血液和番茄酱和红酒装在一起。
薄郁几乎没能分清哪些是血。
晚上这只吸血鬼也按时作息,睡前半躺半靠在床头,戴着金丝眼镜看一会儿书。
薄郁就被他放在心口的位置,跟着一起看。
但等要睡觉了,薄郁就会被放置在床头和他的脸几乎平行的小房子里。
吸血鬼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挑眉看着薄郁:“金丝雀怎么能上床?你是不是想上床跟主人一起睡?”
薄郁闪躲不开,面无表情看着这只幼稚恶劣的吸血鬼。
不,他一点也不想。
他怕这只吸血鬼半夜翻身把他压死了,或者半夜做梦一张嘴就吃了他。
“说,是不是想上床?”
薄郁被骚扰到不行,抓住他的手指咬一口,自行爬回小屋子,关门睡觉。
吸血鬼反而蹙眉委屈,控诉地指着他。
他们在月光下各自安睡。
但吸血鬼晚上才是正常的活动时间,这只吸血鬼并不是真的睡着。
有时候薄郁半夜睁开眼睛,会看到他坐在床上看着自己,有时候戴着眼镜,在台灯下给自己雕小屋子的家具,神情专注,甚至没有发现薄郁醒来在小屋子的阳台上看他。
薄郁蹙眉沉思:这样可爱的吸血鬼,为什么是发病后的?会不会是他搞错了,需要打针的抑郁死气的吸血鬼和这只吸血鬼之间的关系?
没有等薄郁想清楚,事情就发生了。
变成金丝雀的时候见到的吸血鬼虽然活泼健康,但周围的环境却总伴随着大雨。
除了偶尔会下小的一点,这雨几乎没有停歇过。
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是山呼海啸一样的大洪水了。
洪水倾肆而来,猝不及防,不到一分钟就淹没了城市的高楼大厦,整座城市最高的坐标都未能幸免,放眼望去,除了水没有任何其他。
一切建筑和生命都被水流席卷吞噬。
包括吸血鬼和他的金丝雀。
沉入水底的时候,吸血鬼睁大了眼睛,那张脸上的神情从未有过的紧张,抓住因为浮力从他口袋中出来的薄郁。
吸血鬼是不会死的,无论是洪水还是山火,都只能让他们沉睡,终有一天会再度睁开眼睛。
但是他的金丝雀不能。
吸血鬼毫不犹豫将食指放在獠牙上刺破,渗着血珠的手指伸进那只金丝雀的嘴里。
他从未想要将那只金丝雀变成石头一样毫无温度的死物,但是,更不想他真的死去消失。
世界末日,一切毁灭平静。
洪水退却,沧海桑田。
醒来的吸血鬼却没能找到他的金丝雀。
明明已经喂食过自己的血了?是没能来得及转换吗?
应该早一点那样做的,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那样做?
不会的,那只金丝雀一定还在的,他们只是分开了,只是暂时分开了。
吸血鬼醒来第一件事不是进食和重建势力,他不惜动用所有的力量一寸寸翻捡所有的遗迹,但是,一无所获。
他找了很多很多年。
不老不死的吸血鬼,躺在轮椅上,外表仍旧年轻俊美,一如当年,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却没有了任何神彩。
他在重建后熟悉的古堡里,坐在当年那只金丝雀出现的地方,发呆一样望着阳台。
慢慢有些记不太清。
像那些活了很久的老家伙一样,失去记忆。
他好像在等什么,但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让一个吸血鬼等?
他好像记得,是一只金丝雀。
但又怀疑自己记错了。
偶尔看书,一个叫王尔德的人写了一个王子的雕像和他的燕子的故事。
没用的雕像才会无法保护自己的燕子连同自己一起碎掉,但他可是不老不死无所不能的吸血鬼啊。
“医生,我觉得自己好像在等人,不知道在等什么人。”
那个人怎么能让一个吸血鬼一直等着他?
“但是感觉,已经等不到了。”
快乐王子有一只燕子陪伴,但他只是吸血鬼。
漫长的岁月里开始意识到这一点,像是被时间所欺骗了。
想要死去。
“医生,你什么时候杀死我呢?”
医生有些错愕,微微蹙眉看着他,像是有什么迷惑不解的问题。
薄郁困惑的是,为什么前几次注射过后,外面没有再下雨?他没有再缩小成手办?这只吸血鬼也没有再发病了?
如果是因为治疗很成功,为什么这只吸血鬼还是想死?
总是病病的问自己,什么时候杀死他。
薄郁有些烦烦的,抿了抿唇角,耐心地给他涂抹酒精消毒,嘴里安抚着:“快了,快了。”
吸血鬼习惯性望着阳台的方向。
调转视线缓缓看向他,眼神空洞:“你什么时候治好我呢?”
“快了。”薄郁专注地注射着,“一定会治好的。”
“可是,你为什么要治好一只邪恶的吸血鬼呢?”
吸血鬼抬起的手,刺入医生背上的蝴蝶骨,手指往外一抽,一双洁白的翅膀展开。
薄郁只觉得背后一阵酥麻的痒,眨眼间就看到自己刷的一声自动展开的雪白翅膀。
薄郁惊呆了。
他面瘫着脸,诚恳地望着这只病病的吸血鬼:“真的,我也没想到。挺受惊吓的。”
这次是货真价实的金丝雀了吗?都长翅膀了。
吸血鬼的脸上没什么波澜,显然很早就知道医生的阵营身份,怪不得总问薄郁什么时候杀死他。
吸血鬼的声音一如既往低沉喃喃,毫无生气:“听说吸血鬼最终都是死在阳光下的,医生,给我看一次日出吧。”
世界一直是阴沉晦暗的,阴雨森冷的绿,大洪水后醒来,就是这个样子了。
吸血鬼说:“听说,如果天使振动翅膀,再厚的阴云也会散开。”
薄郁:“嗯?”
可是,他并不知道怎么振翅啊。
金丝雀的时候,就没有学会飞。
但轮椅上那只苍白清瘦的吸血鬼看着他,抓住他的手,往阳台后退,坠落。
就像当初那只吸血鬼带着他的金丝雀从高楼一跃而下,嘴角有甜蜜寂静的笑容。
……我来教你飞吧,身为金丝雀怎么能不会飞呢。
薄郁紧急展开翅膀,不仅完全不会飞,也根本不会用背上的那对玩意,只能张开翅膀极力遮住这只吸血鬼,不被暴虐的阳光灼烧。
在天使翅膀阴翳下的吸血鬼:“你不想我死吗?”
薄郁蹙眉为难:“可我是医生啊。”
阳台下是深冷的大海,这座古堡建造在当年大洪水的遗址上。
他们慢慢远离光和太阳,一点一点沉下去,沉入当年吸血鬼和他的金丝雀沉眠分离的界限里。
那只吸血鬼安安静静不慌不忙,沉静俊美的面容,清透的眼眸仿佛沁着半滴泪一样,脆弱阴郁偏执的美。
薄郁无声叹息,张开手拥抱住他,在沉下去的深海之中,垂眸亲了亲那只吸血鬼的唇。
被金丝雀啄嘴巴,是什么体验?
这一次,也忘了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