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穆并没有摔到地上。
兰斯德的手指动了一下, 白穆就以一个绝对不符合力学定律的姿态,保持着往前摔的姿势停在了半空中。
兰斯德再伸了下手,那具已经失去意识的身体就稳稳地跌落在他的怀里。
周围的环境扭曲了一瞬。
再重新恢复清晰时, 就已经从四下无人的旷野变成了室内——这是一幢装饰华丽的城堡。
因为主人的回归,整个城堡似乎都发出了欢欣的声音,但若细听, 这里分明静得没有一点动静。
人类天然向往光明温暖,但这城堡内的装饰却与此截然相反,猩红鲜血的颜色与黑暗交织, 每一处都透露着森寒的凉意。但这些摆设虽是阴森诡谲,却充满着另一种黑暗靡丽的美感。
它们甚至有一种奇异的魔力, 若是普通人进来看一眼,恐怕就要从此陷入疯狂、成为黑暗的忠实信徒。
兰斯德对此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任谁在此居住了数千年之久,也不会再有什么感觉——他只是抱着怀中的人一步步前走去。
一位银发的管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前面道路的侧边,以一种可以当做礼仪范本的姿态躬身行礼, “欢迎回来,大公。”
兰斯德点了一下头, 他语气淡淡道,“我的子嗣。”
是在介绍被他抱在怀中的青年。
“是。”
管家没有显露出丝毫惊讶——纵然这是大公在数千年的岁月里第一位子嗣。
他神色平淡:好像没有看见那位青年的狼狈姿态,也好像没有看见对方手里、就算昏迷中也紧握不放的圣光武器……
他只是这么问了一句——
“小少爷的房间,要安排在三楼吗?”
那是兰斯德私人领地。
毕竟是大公的第一位子嗣, 看样子也很得大公的喜欢, 他猜大公应该愿意把他安排在那里。
“……不,不必。”
兰斯德的步子顿了一下,“他,和我住一起。”
这次就算淡然如老管家,也不由露出一瞬的失态。
*
那边萨查和洛维的找人之旅却不怎么顺利。
原本依照维尔特那出色的外貌, 只要路过城镇,镇子上的人不可能对他没有印象。
但白穆这次却是故意避着人走的……
倒不是为了“避免被追踪”的原因,他也没想到会有人闲着没事儿追他,他就是单纯害怕发生什么惨案。
——虽然被系统屏蔽了饥饿感,但是白穆对那段时间饿得抓心挠肺的情况还是深有阴影,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发作,把人生啃了。因此,走的都是无人涉足的小路。
没人看见过白穆,打探消息这一方式就被堵死了。
最后还是萨查妥协,暂时松开了对洛维的束缚,由他带路。
只是等他们赶到,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
三日后,同样是那片旷野。
洛维眉头皱得死紧:“气味儿在这里断了。”
萨查并没有怀疑这小子故意带错路,沿路战斗留下的痕迹确实是维尔的剑痕。
这么密集的战斗和那么远的距离……
他撑不住的。
那痕迹断在这里,极有可能……是他在最后那一场战斗中,和对手同归于尽……
然后,化作一抔尘土、消散。
但是……
心底有个声音却不停的叫嚣——“他活着”、“他一定还活着!”
剑!他的佩剑!!!
“神之辉光”是专门克制黑暗生物的武器,就算维尔真的不幸……它也绝不会一起消散!
维尔一定还活着!!
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萨查完全无视了一柄装饰华丽的佩剑,孤零零地掷在荒野之上,被人捡走的可能。
或许……不是没想到,只是……不敢去想。
他立刻转头看向洛维,金色的锁链交织成网,完全封住了对方的去路,不只是物理层面的封锁,连这片空间都被锁定了。
——不能让他跑了。
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在封锁完成的前一刻,那少年的身影化作无数黑色的蝙蝠,从链网的孔隙中四散飞出。
虽然逃脱,但是洛维的神情却不怎么好。
——维尔特的气味儿确实断在这里。
但他却并不是完全没有线索……
兰、斯、德!
过去了太久,那两人的气息都淡了许多,但也同时混杂融合在一起,这让洛维由衷生出一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染指的愤怒。
*
洛维满腔怒火地冲到兰斯德的城堡,却被一道结界阻拦在外。
城堡的管家缓步而出,对大白天里造访的洛维不感意外,他一丝不苟地躬身行礼,“洛维少爷,日安。”
又歉然道:“大公正在照料新生的子嗣,不方便接待客人……这段时间过去,大公会在城堡内召开宴会,以表歉意。”
“也向众人介绍,他的继承人。”
这理所当然陈述简直能把人气得发疯,洛维的能力险些暴走,但在城堡的结界下却分毫波澜没有激起。
洛维第一次如此明确地知道自己的弱小。
在动辄数千年岁月的血族之中,还不足百岁的他,实在太弱了……
他深深的看了那城堡一眼,终究转身离去。
他离开后,老管家身形晃了晃,差点跌倒。
但老管家很快就稳住了身形,做出了恭谨的姿态。
他躬着身,对着前方尚未凝实的人影道,“大公,请恕我直言,您这样做,并不妥当。”
为了一个人类转化成的血族,得罪了“预言之子”——预言中决定血族和人类未来的孩子。
兰斯德只是笑了笑,“只是在天平上……再加一份砝码而已。”
——要是预言之子“爱”上人类,那可真是太不妙了。
爱?
他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想到因为“爱人”死亡而选择陷入永久沉眠的上代奈特公爵,兰斯德露出一点类似嘲讽的微笑。
“爱上人类”这一点,可真是他们家的家族遗传。
那……这个混血的孩子,会像他的父亲一样吗?
兰斯德唇角的笑容依旧温和,但那酒红的眸子却像是压抑掩藏着什么。
——掌控血族千年之久的暗夜君王,怎甘心因为一个预言,就把整个族群的命运交给一个态度暧昧的幼崽。
*
三年后……
三年时光,对于不老不死、生命以千年计的血族来说,几乎等同于弹指一瞬;即便是对于“寿命短暂”的人类,这亦不是一段多久远的时间。
但这三年的变化却让人猝不及防——人类和血族已经缔结数百年的和平协定,在这短短的三年内,就变得名存实亡。那百年前的黑暗时光,似乎唤起了人们潜藏在灵魂的恐惧,让他们每个落下的黑夜陷入惶恐。
不过终究与过去不同。
新任的猎人协会会长萨查艾萨克将协会内的资深猎人全部派出、驻守各大主城,与各地的教廷分部一起,共同抵抗血族。
时隔数百年之久,这两个组织重新携手合作,除了最初的措手不及后,人类的伤亡也终于稳定下来。
而教廷的“双子星”,于一年前杀死一位血族伯爵的功绩,更是像给人类带来了希望……
所谓教廷“双子星”,是圣子布洛特·塞瑞,和他的继承人,一个名叫“洛维”的少年。
“哈?”
宝石点缀的马车上,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年听了仆从的讲述,那有些野性的眉毛往上一挑,露出点不屑的嗤笑。
——携手合作的“双子”?!
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这代的圣子布洛特·塞瑞正值壮年,怎么也不到选继承人的时候。更何况这两人的年纪差不了几岁,继承个鬼啊?!
外敌当前,教廷里面的分裂还生怕人看不出来!
仆人看他这态度小心翼翼地请示,是否改而去猎人协会?
少年怔愣了一下,神色倏冷。
——猎人协会?!
他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摩挲了两下。
——若是有同维尔特相熟的人,必然要惊呼,这柄佩剑和他的“神之辉光”当真像极,就连上面的力量波动也有几分相似。
“神之辉光”的仿品并不少,毕竟它的主人曾经那般出色,协会学校里的孩子们也一度把剑作为武器首选——有需求自然就有市场……协会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外表相似并不难,能做到力量波动都如此相像的,恐怕就连猎人协会里都找不出来第二柄来——毕竟能容纳圣光的材料可遇而不可求、价钱也对的上它的稀有度。
少年抓着剑柄,原本桀骜的眉眼露出些冷厉的神色。
两个最出色的猎人,在协会长换届的前一年,其中一位却突然无故失踪。
——从小在那种复杂的环境下长大,见惯了这种事情的少年,神情冷得几乎结冰。
那样磊落光明的一个人,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萨查·艾萨克!
少年咬牙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最后阴沉沉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
*
仆人不敢在这时候触这位小殿下的霉头,连忙按照早就选定的路线,驾着马车缓缓向前驶着。前方城池轮廓渐渐明显起来,但是仆人却勒住了马缰。
少年也察觉到突如其来的停顿,从车内探出身来看,也很快意识到不对。
星辉城作为重要主城之一,此时可入城的必经之路上,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这会儿尚是白天,但天色阴沉沉的、不见阳光,干冷的风吹过,带起一路飞扬的尘土,阴冷又萧瑟。
莱哲握紧了腰间的佩剑,深吸了几口气,冰凉的空气滑过喉管,里面像是夹杂着冰针,甚至带起了一阵血腥味。
那仆从声音发紧地请示,“殿下……”
莱哲盯着那空荡荡的道路看了一阵,最终咬牙,“绕路!”
这两个字出口,空气中那凝滞的气氛总算松缓了许多。
只是就在那仆从准备驾着马车离开的时候,路边突然传来一阵细弱的求救声。
是一个大概六七岁的女孩,身上的宫廷式样的小裙子虽然脏污破损,但也能看出原本的精致。
这是为出身良好的贵族小小姐——纵使这会儿她毫无形象、满脸泪痕的往这跑。
仆从远远地辨认了一阵,但距离太远,他也没从那女孩身上找到什么可以辨认身份的家徽图样。
这情形下,突然出现一个小女孩本就怪异,那仆从请示问向莱哲,“殿下?”
莱哲皱了皱眉,倒也叫停了马车。
——他所受的教育让他无法把一位落难的小淑女置之不理。
只是之后的骤变却让这马车上的两人神色绷紧。
只见那小女孩后面凭空出现了一位面容姣好的女人,她肤色苍白、红唇艳丽……只是唇边的獠牙却昭示了她非人的身份。
她语气娇柔,全然无视了旁边马车上的莱哲等人,只是冲着那小女孩“咯咯”笑道:“小妹妹真是藏得紧……来,快到姐姐这来,姐姐带你找爸爸妈妈……”
女人说着,伸手往前,尖锐的指甲是鲜血般的红。
眼见着拿指甲就要碰到小女孩的脸,莱哲手紧抓着佩剑,猛地起身。
只是,还没等他冲上前去,那边的情形便陡然变化。
莱哲的眼睛并不能确切地捕捉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看见一道银亮的光芒闪过,等再看时,沙尘扬起,那女性血族早就没了踪影。
小女孩因为方才的躲避狼狈摔倒,被一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温柔抱起。
上空,一直浓重的乌云被拨开一隙,一道金色的阳光洒下,正好照在那人身上。
——宛若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