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尽管苏晏记下了当初刚入学时发放的书院地图。

但是这两周以来,他的活动范围基本上就是课室-公厨-寝舍,三点一线,最多再加上一个文津阁,没有再去其他的地方走走。

毕竟两周之后就是分舍考试了,新生们都铆足了劲儿想要在分舍考试的时候大显身手。苏晏一进课室,就能感觉到学子们所散发的上学人耀眼的光芒。

在这种氛围下,加上还有与陈猷庸的那个赌约,苏晏几人的课余时间都投入了学习之中。

生活不易,晏晏叹气。

苏晏觉得自己天天学习日渐消瘦,他甚至希望分舍考试能早点举行。

早考早结束。

他走到了上次入学考验时来过的山长安和先生的院落外。

池夫子说就在附近,这周边的两个院落看起来都格外清雅,可是哪个是池思淼的呢?

难道一个个进去敲门问问?

晚风夹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潮湿拂过他的面庞。

风越来越大了,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苏晏正抱着一堆文稿迟疑着,就看见此时有一人从山长的院落里走了出来。他迎面走来,裹挟着秋日夜晚清冷的寒意。

此人身姿挺拔,气势天成,一袭锦衣,修长的手里拎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整个人仿佛从画中走出一般。

他一双眼淡淡扫过苏晏,两人的视线恰好对上。

黯淡的暮色下,陆弦之漆黑的眼眸中看不清神色。

男神!是男神!

好久没有看到他了。

苏晏不由得心中一喜,一双大大的杏眼瞬间流光溢彩,宛若天边最璀璨的星河。

陆弦之走到他身前,微微垂眸,问道:“你来找山长?”

说罢便看向苏晏怀中抱着的一大叠稿纸。

苏晏顺着他的视线落到自己手中,摇了摇头,抖了抖这些文稿,笑道:“这可是我所有同窗的心血。”

“重阳那天,池夫子带我们去爬了云山,之后便布置了每人写一篇文章,让我收齐后给他送去。”苏晏皮了一下后,又详细地解释道。

“但是池夫子只说了他的居所在安和先生的院落附近,我不知道哪个才是他的院子。”苏晏望着陆弦之,心想他肯定知道的。

果不其然,陆弦之听罢,指了指右边那个门前摆放着奇异诡谲怪石的院落。

“在那。”他的声音清清泠泠,如幽谷寒潭的静静水流,格外好听。

苏晏向他道谢,便快走到旁边那院落,推门进去,瞧见木窗隐隐透出屋子里头橘色的烛光。

有人在就好,不用白跑一趟。

他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门。白皙的手指弯曲敲在那木质门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院落里分外明显。

苏晏耐心地等待着。

门被突然拉开,池思淼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大概是在自己的屋子里,他格外放松和慵懒,此时并未束发,而是随意地披散着。一身玄色的广袖长袍,右手掌侧还有明显的墨迹。

他见是苏晏,微微扬起一个笑容。池思淼一笑,五官就突然鲜活了起来,一时无比夺目。屋内的烛光照在他脸上,勾勒出深深浅浅的阴影。

苏晏呆愣了一瞬,池夫子笑起来可真是好看啊!

然而这个笑容稍纵即逝,池思淼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

苏晏忙向他行礼问好,将手中的文稿递了过去。

池思淼接过后随意地放在了门口处的台子上,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乌云密布的灰色天空,刚想说些什么,视线落到院子门口时顿了顿,他勾了勾唇角,并未多言。

“辛苦你了。”他摆摆手示意苏晏可以离开了,便关上了门。

苏晏见任务完成,松了一口气,转身朝院落门口走去。

得走快点,肯定要下雨了。

然而苏晏刚走到院落门口,几滴小雨滴就飘落到了他白皙的脸庞上。

真的下雨了!得赶快回去才行。

苏晏拉开院子的门,就看到陆弦之撑着伞,等在院门外。

他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竹木伞柄,天青色的油纸伞撑在他头顶。

这是......在等我吗?

苏晏傻乎乎地指了指自己,他想法都写在白嫩的小脸上。

陆弦之见状轻轻笑了笑,他的笑声如初雪消融,清冷又温柔。

他走近一步,将伞撑在两人的头顶。

陆弦之的视线落在苏晏白皙的脸庞上,那儿刚刚滴落了几滴细雨点,还带着淡淡濡湿的痕迹。他指尖微痒,有点想抬手将这一丁点水渍擦去。

此时苏晏也顺着他的视线,感受到了脸颊上残留的雨水,他潇洒地用袖子抹了一下。

“走罢,送你回去。”陆弦之垂下眼眸,淡淡地开口。

“喔!”苏晏迟钝地点了点头。

“谢谢弦之哥......”话音未落,苏晏突然想到上次谢临风跟他说的话,忙改口:“谢谢陆前辈。”

陆弦之闻言挑了挑眉。

苏晏并未注意到他虚握着伞柄的手一瞬间握紧了,只是觉得突然气温更低了一点儿。

“谢临风让你这么叫的?”苏晏听到陆弦之的声音,好似比刚刚更冷冽了?

他忙点了点头,解释道:“谢临风说你不喜旁人叫你哥哥。”

苏晏非常理解,男人嘛,当人家哥哥有什么意思,要当就当人家爸爸。

不过男神肯定不想认儿子,他看上去就是一副谪仙模样,不沾染世间一点儿尘嚣。

“你不是旁人。”

苏晏猝不及防听到陆弦之极轻的一声回复。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他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我不是旁人?

我现在是男神认证了的迷弟吗?

苏晏心中冒出一股莫名的愉快感,心里美滋滋。

好家伙,相当于他现在也有粉丝铭牌了。

“嗯......谢谢弦之哥哥!”苏晏机灵地加上了一句。

陆弦之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但苏晏偷偷瞥了他一眼,似乎能感觉到男神好像心情又变好了?

嗐,男人心,海底针。

天空灰蒙蒙、阴沉沉的,墨色的乌云仿佛要压下来一般。

这天气......

苏晏想起了动画片里看到的几百年前葫芦娃救出了爷爷时候的场景。

雨越下越大了,豆大的雨滴打在青石板地面上,溅起小小的透明水花。

为了避免被雨水溅到,苏晏不由得挨近了陆弦之。

此时两人贴的极近,他能嗅到陆弦之身上清淡冷冽的熏香。

苏晏一侧头就能看见陆弦之漂亮流畅的下颚线,感受到他垂下头时温热的吐息扑在自己的额发上。

他的脸有些微微发红,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淦!

男神的美颜暴击太厉害了!

不能再更近了!

苏晏这么想着。

“要不,我来拿伞吧?”苏晏突然出声道,不能自己啥都不做,让男神一个人撑伞。

陆弦之瞥了一眼他两眼亮晶晶的模样,什么都没说,将撑着的伞放进他举着的手里。

两人的手指相触了一瞬,又随着油纸伞的交接完毕倏地分开。

此时两人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前方有个没有带雨伞被迫在大雨中狂奔的学子。

那人跑着,经过苏晏两人时,猝不及防脚下一滑,侧身撞上了苏晏。

“抱歉!抱歉!十分抱歉!”那学子一边喊着,一边不回头继续往前跑。

苏晏猛然被人撞上,一个重心不稳,半个身子都撞进了旁边陆弦之的怀中。

为了防止两人跌倒和淋雨,陆弦之一只手揽住了苏晏的腰肢,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稳住油纸伞。

一瞬的温软覆盖了全部的思绪。陆弦之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苏晏柔软的腰肢移到他们相握的手上。

苏晏的手也极其漂亮,骨肉匀停,圆润的指尖带着浅浅的粉。手背白皙得能看到底下交错的血管。

猝不及防人撞到,还真有点儿疼。一时间,苏晏疼的眼里水光潋滟。

他眨了眨眼,努力将泪水憋了回去,才意识到自己被陆弦之半抱在怀里。

俊美青年的怀抱温暖炽热,还带着一股浓浓的荷尔蒙气息,劈头盖脸地包裹着苏晏。

这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让他不禁战栗了起来。

他的手还被握在陆弦之温热的掌心里。

苏晏的脸颊一下子浮上一层薄薄的粉色。

男神的拥抱!

这,这也,太刺激了叭!

苏晏忙直起身,从陆弦之怀里出来。

陆弦之自然地拿过了他手中的伞。

“有没有撞到哪儿?”陆弦之问道,嗓音低沉。

“肩膀那儿有点疼。”苏晏老老实实地回答。他还是别想着帮忙了,不添麻烦就行。

陆弦之听罢微微蹙眉,薄唇轻抿。

“回去后,我待会让人给你送药,记得擦。”但陆弦之转而又想到苏晏被撞到的是肩膀,他自己擦药擦不到。

陆弦之将苏晏的舍友在心里过了一遍,沉默了片刻,道:“我把药给你二哥,让他来帮你擦药。”

苏晏点了点头,“嗯嗯!谢谢弦之哥哥。”

出了小巷,走到了公厨那条宽阔的道路上来。

路上撑着伞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有位撑着伞的学子经过他们身旁,突然疑惑地回头看了看。

刚刚那撑伞的人好像是陆弦之?但是他身旁怎么有人?应该是自己看错了罢,陆弦之怎么会跟别人撑同一把伞呢。这学子摇摇头,笑自己是读书读糊涂了不成。

等陆弦之将他送回寝舍,苏晏才松了口气。

嗐,怎么肥事,他一个成熟稳重的人,怎么总在男神面前出糗!

苏晏一边感慨着,一边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他给池思淼送完作业,又因为下大雨没有带伞,直接被陆弦之送回了寝舍,此时还没有吃晚饭。

苏晏正琢磨着,要不要打把伞去食堂吃饭,就听见门外敲门的声音。

他疑惑地打开门一看,二哥苏钰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一双桃花眼含着笑看着他。

乌乌,有哥哥真是太好了!

苏晏直觉那个食盒就是给自己的,总不可能他二哥拎着个食盒特地跑到他面前来吃吧。

他怀疑了一秒,还是觉得自己的二哥不可能这么贱兮兮的。

苏钰进了屋,将撑开的伞小心地放在地上。

他把食盒放到苏晏面前的桌子上,拖长语气道:“小弟弟饿坏了吧——快吃吧。”

苏晏点头如捣蒜,接过亲哥的爱心晚餐。

他一打开饭盒,惊讶地看到,里头明显不是书院公厨的饭菜,看起来比公厨的饭菜要丰盛和精美许多。

一股浓浓的菜香味飘了出来,闻到这味道,只觉得更饿了。

苏晏夹起一块红烧鱼放进嘴中,鱼肉细嫩,入口即化,好吃极了!

他一边吃,一边疑惑地问道:“二哥这饭菜你哪儿找来的?看着不像是食堂的饭菜啊?”

苏钰坐在苏晏房间里的小沙发上。

这小沙发是苏晏仿照现代沙发画的设计图,宋子修看到后大为称赞,当初刚搬进寝舍时宋家的工匠给他们一人做了一个。沙发上还摆着软垫,坐上去极为舒适。

“乖乖吃你的饭就行。你管我哪儿找来的,总不能让你饿着。”苏钰懒洋洋地靠着沙发说道。他心里想着,陆弦之怎么那么巧,回的路上能碰上苏晏,还好心地将他书童特地下山买的云州“万客来”酒家的菜肴分苏晏一半。

陆弦之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难不成是真的想要个弟弟,体会一下当哥哥的感觉?

苏钰挑了挑眉打量了一下在书桌前吃得一脸欢快的亲弟弟。

啧。的确有点可爱。

不过他的弟弟,自己还没有逗够,可不能分给别人。苏钰暗自心想,只要他不说,苏晏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献殷勤,自己把这个功劳领了,陆弦之就只能默默当冤大头。

这么一想,苏钰心里舒爽多了,不愧是我。

见苏晏吃完了饭,用锦帕仔细地擦过了嘴。

苏钰从小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把衣服脱了,给你擦药。”苏钰从袖袋里拿出一瓶小药膏,瓷白的瓶身一看就价值不菲。

苏晏见这,便明白了是陆弦之之前所交代的,居然真的让二哥来给自己擦药了。

他看了眼放在桌上已经吃完了的食盒,这估摸着也是陆弦之原本自己准备的饭食罢。

苏晏不由得再次在心里感慨:男神真是个大好人!

苏钰见苏晏杏眼弯弯,什么也没问,一副欢喜的模样,还以为他是在心里被自己这个亲二哥感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还真是个傻弟弟。

苏钰一面觉得好笑,一面手上擦药的动作更轻柔了。

兄弟两人的思维不在同一个频道上,此时却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苏晏皮肤白皙,极易留下痕迹,那被撞到的地方,此时已是一片青紫,看着有些吓人。

苏钰将药膏在指尖化开,涂抹在苏晏肩膀处。

“疼不疼?”他难得正经地问道。

“现在还好。”苏晏老老实实地回答。刚被撞到的时候有点儿疼,过了许久便没有什么痛感了。要不是陆弦之要二哥来擦药,苏晏早就将这事儿抛在脑后。

“这两周过的怎么样?”或许是此时气氛不错,苏钰开始关心问候自己小弟弟的学习生活情况。

“来云山书院感觉怎么样?这些天没有人欺负你吧?”苏钰开玩笑地问道。

然而苏晏不知道要不要将陈猷庸的事情告诉自己二哥,便稍稍犹豫了一会儿。

苏钰停下了擦药的手,眼神凌厉了起来。

“真有人欺负你?”他的语调微微下沉。

“就,有个叫陈猷庸的学子......”苏晏简单地叙述了一下陈猷庸挑衅他们的事情。

“陈、猷、庸?”苏钰转了转眼珠,“这名字好生耳熟。”

他一边让苏晏把衣服穿好,一边继续思索着。

苏晏想到之前范康成补充的陈猷庸的背景,也马上告诉了二哥。

“原来如此。”苏钰眯了眯眼睛,“这事倒是我疏忽了。”

“这陈猷庸有个庶兄跟我一届,此人心胸狭隘,偏偏每次考试都恰好被我压一头。”苏钰的语气里有淡淡的嫌弃,“想必是记恨我,便挑唆异母的兄弟从你那找点不痛快。”

“云山书院之前的分舍考试都是采取老生出题的方式。这次怕是轮到他和他那几个要好的,只要他们提前透露题目给陈猷庸,便能占得些先机。”

原来是这样子。

苏晏恍然大悟,他就说陈猷庸怎么一副很有把握的模样。

感情陈猷庸自己也是个憨憨,直接被自己的庶兄当木仓使。

“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家伙,只知道背地里弄些龌龊的手段。”苏钰毫不客气地讥讽道,不过他想到什么,倒是发出一声嗤笑。

“只不过这次他们的算盘要落空了。”苏钰笑道,“谁能想到负责你们这一届的夫子居然是池思淼。出卷子这种刁难学生的好机会,他可不会让给别人啊。”

这,听起来池夫子是要搞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