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吃一口愤怒的瓜

这出闹剧说来话长。

这户人家姓季,季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娶了一个妻子刘氏,生下了大儿子季武,然而不久后刘氏病逝。季老爷子又续娶了一个继室是隔壁树岭村的吴氏。吴氏是个寡妇,带着一个儿子嫁了过来,便把这个儿子更名为季文。

吴氏多年后才生下了一个小儿子,还特地请的庙里的道长取的名字,唤作季长青。

俗话说的好,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季家并不富裕,但也没有穷到砸锅卖铁的地步,只是吴氏偏心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重活累活都落在了季武身上,季老爷子见季武沉默寡言不反抗,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季武忠厚老实,待人和善,在村里人心中的印象很好。他不仅是个干活的老把式,还自己摸索着进山打猎,时而能打到些野味,去县城里的酒家卖了,也是一门收入。

但由于吴氏的尖酸刻薄之名全村皆知,心疼闺女的人家都舍不得将女儿嫁过来。等季武到了成亲的年纪,吴氏也不费心张罗他的婚事,有一搭没一搭的拖着,怕季武成家以后只顾小家,不顾季家公中的事情。

毕竟相比起辛勤劳苦的季武,吴氏的两个儿子季文和季长青可是一个比一个好吃懒做、游手好闲,遭人诟病。

季文只比季武小了一岁,却是个人精,初来乍到假装柔弱,一有活干表现得非常积极的样子,然后在干活的时候假装受伤,最后这些活还是落到了季武头上。

久而久之,在季老头眼里,季文手无缚鸡之力,还只能帮倒忙。但季老爷子死要面子,怕人家说他苛待继室带来的没有血缘的儿子,便一直偏心季文。季武是个闷葫芦一声不吭,相比之下嘴甜会讨好人的季文更得季老头喜欢。

苏晏啧啧称奇,季老头也是个拎不清的,且不说亲子、继子一碗水端平,如此磋磨自个的亲生儿子也是少见。

而季长青则是季老头和吴氏的老来子,宝贝的不行。在这个不富裕的家庭里,季长青的吃穿用度都是头一份的。吴氏一直宣称给他取名字的道长说季长青是文曲星下凡,将来会当大官光宗耀祖,还特地将季长青送去县里的私塾读书。

俗话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读书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一年至少二两银子的学费,拜师时送的六礼束修,每年特定节日的节敬,还有书籍、笔墨纸砚等文具的开销。

这些银子的负担全部都落到了季武身上。要不是季老头年轻时多多少少存下了一笔钱,不然还真承担不起这么大的开销。

季武一直拖到二十岁,还是在已逝世的母亲刘氏娘家那边的介绍下,取了母亲娘家邻村的一位姑娘徐氏。徐氏也是命苦,生父早逝,寡母好不容易把徐氏和她弟弟拉扯大便撒手人寰。

因徐氏不放心年幼的弟弟,硬是等到弟弟年满十五,自己拖到二十才决定嫁人。

徐氏亦是勤劳坚韧之人,嫁过来后和季武倒也一起撑起了这个畸形的大家庭。在婚后第二年,徐氏生下了儿子季时,小名石头。

而吴氏给二儿子季文娶了自己娘家那边的侄女小吴氏,还给了五两银子的彩礼。小吴氏在娘家也是自小就要干活的,但嫁过来以后,瞧见家人对待大哥大嫂的态度,便也学着傲慢了起来,仗着自己丈夫比大哥受宠,高人一等。

原本日子也就这么得过且过了。可是在两年前,季文被人引诱染上了赌瘾,一开始还能小赚几笔,便开始得意洋洋蠢不自知,越陷越深。之后被人设计血本无归,还欠了五十两银子。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上门讨债的人闹得季家鸡飞狗跳的,季老头被气病了,吴氏趁机撺掇季老头让季武去服外徭拿一笔银子。

外徭虽然能拿到更高的补贴,但因为远离本县,又役期长且艰苦,真正心疼家人的人家少有人去。

出发前一晚,季武朝季老头磕了几个头,恳求父亲在自己走后照拂妻儿。

然而季武走后没几个月,徐氏因为日夜操劳,冬日里不幸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吴氏又舍不得出昂贵的药费请县里杏林堂医馆的大夫,仅仅是让村里的赤脚大夫开了些便宜的草药熬了喝。尽管季时尽力照顾着母亲,徐氏还是没有熬过上个春天。

缺少了母亲徐氏的庇护,季时的生活更为艰难,明明没有比季长青小几岁,但他却需要在季长青读书的时候干各种杂活,每天还被吴氏打骂。

村里的人一边感叹季老头的糊涂,却又不好插手别人家的事,只能是不时心疼偷偷接济一番季时,给他塞些粗面馒头等吃食。

直到今天,季武服完徭役回来了。听闻自己的妻子逝世,儿子也被磋磨,这个一贯老实木讷的男人愤怒了。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季武想着自己任劳任怨也就罢了,算是偿还了季老爷子的生养之恩。但是自己的儿子和妻子怎能被这么对待,他今天是一定要讨个公道的。

村里人也是感慨万分。

苏晏和周允文听完了这些旧事,都不由怜悯季武和季时。

这简直就是古代版“扶弟魔”,苏晏默默吐槽。

他两世为人都是算是生在富贵人家,衣食无忧。

尽管富二代圈子里有其他的龌龊事情,但是也头一次见到这种事情。他一时失去了吃瓜看热闹的兴趣,只想天降正义,惩恶扬善。

周允文也眉头紧锁、小脸发沉。他父亲是两榜进士,虽然出生贫寒仕途不顺,年近四十仍只是一县县令,但家风清明,自幼父亲便教导他读书,教他兄恭弟谦、父慈子孝。

若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也罢。花溪村已经算是大卫朝较为富足的村落了,却仍有这种事情发生。那更为偏僻贫穷的村子里的人们又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呢?难怪爹爹就算仕途不顺,也总是教导自己在其位者谋其事,期望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周允文小小的内心中不禁充斥着忧国忧民的情绪。自己能跟着苏大人读书,一定要珍惜机会,勤奋刻苦地钻研举业,如同宋大家张载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实现自己为官一方、造福一方的理想。

苏晏看着小师兄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来不及说什么,突然传来的尖利女声打破了他们两个人的思绪。

“老大你是不知道呀,自从你媳妇去了之后,这日子更没法过了啊。还有那些讨债鬼真是阴魂不散,你弟弟都被吓病了。石头这个小兔崽子吃的又多,我们自己吃不饱饭还得喂饱他。”吴氏愤愤不平地说道。

苏晏面皮抽了抽,他可是瞧见了那微微打开的门边上一个大胖小子的身影,那个便是季文的儿子,同样是孙子,差别待遇不要太明显。

这吴氏真是让苏晏明白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你是不知道啊,老三的束修又要交了,这可是好大一笔钱哪。老三可不能不读书,道士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以后会当大官的啊,等老三当官以后,那可是要什么有什么,那你和石头都跟着老三享福。”

吴氏这话语一出,苏晏和周允文目瞪口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震惊。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这么不要脸吧。

苏晏又将目光转向了对面的季武,他看上去也是极其愤怒的样子,脸色愈发低沉,额角青筋跳动,显得那道疤痕愈越发明显吓人。

吴氏似乎也有点被面前季武的脸色吓到了,隐隐约约感觉他出去两年有了些变化。

“分家。”季武面无表情地挤出两个字。

这话一出,吴氏一时语塞。随后马上愤慨地指着他鼻子,说道:“你个不孝子,人人都知道,父母在不分家,你这是戳我们老两口心肺呐。” 她可不傻,不能让季武分家。且不说在全村人面前丢脸,季武分出去了,谁来干活,谁来挣钱。这两年季武不在家里,活都堆着累着,也没了野味的收入,可不好受。

村民一时也交头接耳,沸沸扬扬。

季老头坐不住了。他一直在旁边沉默地看着,没什么大事就由着吴氏出面应付,也不用他操心。这下可不行了,季武居然提了分家。分家可不是“小打小闹”。

“还请王叔帮忙去请一下族长和里正。”季武对着一旁的村民说道。

“好好好,我这就去。”王叔说着,便急急忙忙往里正家里走。王叔平日为人温和公正,请他去找族长和里正,相必能把事情不偏不倚地陈述一遍。

不多时,族长和里正便赶来了。

苏家刚回到花溪村的时候,族长和里正就来拜访过苏越。苏晏记得当时听父亲说过,他们人品不错,处事相对公正。苏晏便也期待着季武季时能够顺利摆脱吸血鬼一家。

族长和里正面色不好,想必王叔在路上也跟他们讲述了情况,加上他们平日里也对于季家的情况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

“季老爷子,季武要分出去,你是否同意?”里正义正言辞地问向季老头。

“分家怎么能行?季武是我的儿子,我还没死分什么家。”季老头愤愤道。

而这时季武却出人意料的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