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奚醒来之后,很快就有医生和护士过去观察情况,心率正常,血压也平稳,没有出现之前担心过的术后高烧现象,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只是这一晚状态稳定,还不能掉以轻心,郁奚还得在重症监护室里住几天,再转回之前的病房。
傅游年有将近一周时间没怎么睡过觉。
本来还没什么感觉,看到郁奚醒来之后,终于有点撑不住,等郁奚输完液又合上眼休息,他才去陪护病房里稍微躺了几个小时。
郁奚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晕过去的。
手术的前半程,他只是觉得疼,浑身好像都是冷汗,指甲死死地掐在指腹里,还是医生发现,给他往手心里垫了点东西,不然可能会掐破出血。手术室里的温度很低,但到了后面,他却忽然觉得从胸腔里泛起一股暖意,带着抽痛,甚至有些灼热。
那股温度烧得他意识昏沉,他隐约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就是那一刻,他有了一种鲜明的预感,他察觉到那可能是死亡的气息。
但他也没有力气,再转过头朝手术室紧闭的苍白色的门看一眼。
到后来意识越沉越深,甚至有了抽离感,指尖渐渐地开始乏力,连眨眼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四肢僵硬得不能动弹。
昏迷的那几天他其实不是完全听不见,偶尔会觉得耳边有人说话的声音,尽管没办法分辨。他还听到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有类似针头的东西扎进他的手背血管里,氧气接连不断地灌入鼻腔。
他时刻都在生与死之间挣扎,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死亡彻底笼罩,但又不愿意离开,于是拿这辈子所有的固执守在原地。
他睁不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甚至整个人都还没有完全清醒。
但他知道有人正在病房外等着他。
终于能勉强睁开眼,视线不再一片模糊,能够对焦在某一点上时,他就隔着几米之外的玻璃窗看到了傅游年。
其实才几天没见,但总觉得像是隔了许多年。
他发觉傅游年瘦了很多,傅游年原本个子就高,瘦下来显得形销骨立,眼窝越发深邃,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好像也变得特别温柔,那双眼睛能包容他所有的一切。
护士还在旁边记录郁奚醒来后的体温,抬头看到他哭了,拿消过毒的医用棉稍微给他擦了一下,笑着说:“别难过啦,过段时间就能出院,你男朋友不是在等你么?”
郁奚就偏过头没再看傅游年,眨了眨眼睛,把眼泪倒逼回去了。
在重症监护室住着的那几天,除了中间吃药吐了几次以外,都没有再出现其他问题。所以在各项检查都做完,身体各项指数都比较平稳之后,就搬回了普通护理病房。
术后其实才是最脆弱的时候,刚刚完成移植手术,身体的免疫系统还在重建中,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所以为了避免诱发感染,要限制探视人数。
只有傅游年给他陪床,可以每天去看他,但进病房之前也要很繁琐地消毒。
“宝贝,出院以后我们搬个家好不好?”傅游年前段时间看到有个朋友在卖房。是前几年买的一套小别墅,装修过,但一直没住,打算转手。
郁奚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失去完整免疫系统的防护,人会变得极其易感。他不能去人多的地方,但也不能完全不出门。
原来住的那边楼层太高,郁奚想下楼,就得去坐电梯,下了楼其实也没地方去,虽然小区里有很多假山假水,还有公园,但都有一段距离。那套别墅有自带的院子,更方便一些,而且也没有离市区太远,整片是个别墅群,不是他们一户,郁奚觉得闷,也可以接触到人。
“都可以。”郁奚凑过去看了一眼,没什么意见。
“那我去把家具挪过去。”傅游年说,“先用现成的,装修的话空气不好,等年后你喜欢什么再换。”
医生说郁奚大概年后就能恢复。
傅游年把自己的手机放到病床边,给郁奚看室内的装修图。
郁奚本来就是随便翻着看了看。
结果往下翻到傅游年跟他那个朋友的聊天记录,指尖一顿。
——你上次说可以当婚房的那套,卖出去了么?
——没!傅哥你要?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再往下翻,傅游年发了个故作矜持的表情包。
郁奚:“……”
郁奚又看底下傅游年问人家,婚房该怎么装修,看到后面耳根都红得发烫,拿不稳手机,重新丢到床上,趴在那里用指尖划拉着往下翻。
对面介绍了很多,傅游年最后发过去一条语音。
“谢了,我去问一下小鱼,他喜欢的话,过几天可能麻烦你带我看一下房。”
傅游年从来不会跟其他人一样成天都叫他小鱼,只有对着别人,才会这么叫他。郁奚把音量调到最低,低头凑过去听了几遍,又害羞又觉得有点开心,抱着被子从床头往床尾滚。
他没注意,差点掉下去,幸好收住了,但整个人都被卷在了被子里,怎么也拆不开,就勾着腿一点一点往里面挪。
傅游年拿了药回来,抬头就看到他像一条搁浅的鱼一样在那里扑腾,没忍住笑出了声。
郁奚听到他声音就浑身一僵,恼羞成怒地回头看他。
郁奚还以为傅游年会过来帮他。
结果傅游年拿出了手机。
还对着他拍了张照。
“宝贝儿,你干什么呢?”傅游年拍够了才过去抱他出来,一边安慰郁奚说好好好不笑了,一边笑得连眼神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我不要理你了。”郁奚拿被子蒙着头,觉得很丢脸。
“为什么?”傅游年坐在他旁边看照片,看着又忍不住笑,有点戏谑地说,“明明那么可爱。”
“那是因为你脑子坏掉了。”郁奚小声骂他。
离郁奚手术已经过去了几周时间。
傅游年拿着手机,有点犹豫地对他说:“你知道郁言那边的事情么?”
“嗯?”郁奚还没听说。
郁奚手术后就让人直接去起诉了郁言盗用他公司的资金,但还没到开庭时间。
“他开车把郁学诚撞了。”傅游年说。
“……撞死了?”郁奚问他。
傅游年点了下头。
郁学诚是在晚上离开公司时被撞的。
当时天色很黑,他还在跟他国外的妻子女儿打电话,那段时间林白伊闹着要去告他重婚,郁学诚觉得她很烦,不拿她当回事,索性就去外面酒店里住。
很短暂的一个过程,他连电话都还没来得及挂断,就被不远处突然发动提速的那辆车,开着大灯撞了上去。
郁言也没走,他就待在那儿等路过的人报警,现在还被拘留着。
他盗用了近千万资金,加上故意杀人,除非郁家铁了心要保他,不然大概率就是死刑或者无期。
郁奚之前猜到了郁言可能会杀人,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动手。
原书里应该也是这样,他曾经做过的事情都败露了,顾泊舟他们发现自己爱得要死要活的人,原来就是杀了白月光的凶手,没什么比这更让人崩溃的结局。而且郁学诚死了,郁言不管是坐牢还是也会死,林白伊都不可能再留在郁家。
她处心积虑嫁进来,骗着原主坐上了轮椅,拖着不让他的病好,就是为了他不能继承郁家的财产,最后所有东西才可能落到郁言手里,那就等于是她的。
但被郁言这样一折腾,她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一无所有了,这么多年又除了勾心斗角,什么都不会,一个人的后半生只可能过得很惨淡。
郁奚没太在意,连葬礼都没去,也没管郁言。
只是快要出院的时候,见了郁老爷子一面,发现老人这段时间好像又苍老了许多。
郁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原书里的错误是从多年前就开始的,现在罪魁祸首已经死了,原主也不再受到病痛折磨,杀了人的去坐牢,剩下的人在困愕中度过余生,好像也算个好结局。
出院的时候已经是初秋。
但天气还是很明朗。
郁奚戴了手套,傅游年牵着他的手下了车往家里走。
“没有接雪球回来么?”郁奚抬头问他。
“还没,”傅游年对他说,“那两个小家伙先在外面住一段时间,等过完年再接,家里只有我们两个。”
“嗯。”郁奚勉强同意。
他拉着傅游年的手,想让傅游年低一下头,跟他要一个吻。
但傅游年不亲他。
“要感染的。”傅游年把他的口罩拉上去,给他戴好,只是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
郁奚好不容易愿意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养病。
傅游年就想趁这个机会,顺便再调理一下他的胃。之前做化疗,几乎又把胃给折腾坏了,稍微生冷刺激的东西郁奚都没办法碰一点,否则就会胃疼。
他去找了好几个营养师,又去自己学了下按摩。
化疗的那段时间郁奚也喝了很多中药,好像是管用的,他就去挂号开了几个方子,再回家给郁奚煮药喝。
郁奚实在是一粒药都吃不下去了。
那半年多时间,他吃的药比饭都多,现在一闻到药味就觉得反胃。但他还是捏着鼻子把傅游年给他的药都灌了下去,连一声都没吭过。
中间有几天他总是跟傅游年打架,虽然是他单方面的动手。
做手术的时候需要剃毛,连他下面的也都剃了。傅游年一开始怕跟他闹,不小心弄得他受伤,就没有捉弄过他,但等郁奚好一点了之后,他就忍不住手欠,总是去勾郁奚的裤子。
借口要给他按摩,然后摸着摸着,就摸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郁奚起初特别害羞,在他手里躲,拉着裤腰不肯给他看。
后来被捉弄得太过火,气得翻出衣柜里的衣服去砸傅游年,还差点把傅游年送他的那只雪白的毛绒小狗砸过去,快松手时才回过神来,又舍不得地放下,拿枕头摔他。
“我要去告诉婶婶你欺负我。”郁奚红着眼睛说。
“那你就去。”傅游年还在笑,怀里抱着郁奚砸过来的衣服。
等到快把人气哭了,傅游年才不再故意调侃他。
“我要跟你离婚。”郁奚打得有点累,躺在床上不太高兴地说。
“别说那么长远的事情。”傅游年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
郁奚以前练舞是有腹肌的,虽然看起来不显眼,摸上去却很明显,但在病床上躺了几个月,又瘦了那么多,腹肌消失得无影无踪,回家养病调理一段时间后,终于胖了一点点,就摸起来很温热柔软,手感很好,傅游年总是缠着想摸他。
“先说要去哪儿结婚呢?”傅游年捏了捏他肚皮的软肉。
又被郁奚抬手抽了一下。
郁奚终于上微博去给粉丝报了平安。
然后他就跟傅游年两个人成天窝在家里待着。
偶尔会吵一架,但是傅游年不跟他吵,哪怕郁奚蛮不讲理,傅游年还去哄他,郁奚就渐渐地没了气焰,也不再跟他吵架,还凑过去抱着他,拉他的手去摸自己软软的肚皮,作为和解。
手术做得很成功,术后傅游年又把郁奚照顾得很好,所以除了本身免疫系统重建的过程里没有出现排异反应之外,也没有其他不该出现的症状。
快到过年的那段时间,郁奚就能正常出门了。
去复查的那天,傅游年找出很厚的羽绒服给他穿上,又拿过围巾挂在他脖子上,握着他的手腕给他套上手套。
郁奚很抗拒,觉得太热了。
但傅游年总担心他感冒,而且他有种很诡异的心理,很喜欢打扮郁奚,看着他从围巾上方露出来的那双眼睛,透着琥珀色的光,像冬天里一缕阳光,也像甜腻的糖,觉得他很可爱。
郁奚听到他夸自己可爱,回过头往门口的穿衣镜里看了一眼。
只看到一个穿得很多,被裹成北极熊的男生。
于是感觉傅游年不光是脑子坏掉了,眼神也不太好,内心充满了嫌弃。
但还是伸手去放到了傅游年的外套兜里。
“这几个月恢复得还不错,”医生看着化验单笑了笑,说,“胃炎也好多了,正好除夕,能稍微去吃顿好的,不过也要适度。”
“谢谢您。”傅游年接过了郁奚的病历本。
他现在没有那么排斥到医院了,特别是郁奚在他身边的时候。
傅游年跟郁奚商量了今年除夕要怎么过,后来决定今年就他们两个一起过,然后等初一再去看家人。
所以他就提前订了一个餐厅。
刚好复查完以后,带郁奚过去吃晚饭。
傅游年牵着郁奚的手离开诊疗室,快走到门口时,郁奚忽然松开了他的手,然后一把把他推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傅游年有点懵,就站在门外等着他。
过了一两分钟看到郁奚红着脸出来,伸手拽住他就往楼下走。
“你刚才去问什么?”傅游年低头问他。
郁奚朝他勾了勾指尖,要傅游年凑近一点。
傅游年就稍微俯身。
“……我去问可不可以那个。”郁奚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对他说。
“哪个?”傅游年听懂了,却装得很逼真,脸色透着茫然。
郁奚简直想抓住他肩膀晃晃。
“就是……你要不要跟我睡觉……”郁奚越说声音越低,额头抵着傅游年的肩膀,也不敢看他。
过了一小会儿,他才发现不对劲,狐疑地抬起头,发现傅游年还在笑。
傅游年总是拿同样的招数骗他,但他每一次都上当。
郁奚正要控诉他,却被傅游年按住肩膀推到了车上。
傅游年低头吻住了他。
郁奚眨了下眼睛,他看到了傅游年密而长的眼睫,唇上一片温热。傅游年没有往深了吻,只是贴着他的唇瓣磨了磨,一只手握着他的后颈,像是在安抚一只小猫,在要分开时,很轻地咬了一下他的唇。
天色已经渐渐黑沉下去,虽然还不算晚,但冬天的这个时间,街上开始接续连绵地亮起了路灯。
不远处有烟火绽开,照亮了头顶的夜幕。
郁奚抬起手,隔着不分指的那种厚手套,勾住了傅游年的脖子,又亲了他一下,然后笑了笑,很轻地说:“新年快乐,哥哥,希望你天天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