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去陪你

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连在客厅里喝茶看报的郁学诚都被惊到了,心里不由得一跳,以为是出了什么岔子,赶紧起身出去看。

庭院影影绰绰的灯光下,顾泊舟抬头看着郁奚,喉咙像堵了什么东西,发酸发涩。

他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郁奚,也不知道郁奚今天在家。

自从那次郁奚出事,好像就开始对他有了芥蒂,不管怎么道歉解释,郁奚都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也不相信他的说辞。

顾泊舟在刚开始的时候,心里其实充满了愧疚,就算其余人不管郁奚,他怎么能不去救他呢?但是后来越拖越久,愧疚随着时间淡去,他觉得自己受的惩罚已经够了,郁奚竟然还不原谅他,未免有些太过分。

他心里受的折磨没有人能懂,但凡郁奚身体好一些,或者是个女孩子,他们也不至于对感情闭口不谈。

他以为郁奚知道他的为难,毕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郁奚很了解他家里的长辈是什么样的性情。

可他等了这么久,前段时间竟然无意间得知郁奚跟那个明星在一起了,就是他半年多前去酒店接郁奚时碰到的那个人。他不愿意把郁奚想得那么难堪,现在却忍不住开始怀疑,郁奚是不是真的成了对方的情人?

他宁可相信郁奚是为了资源,也不愿意去想郁奚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

他又试图想去联系郁奚,结果郁奚一次也没有接他的电话,到最后直接把他拉黑了。

算了,顾泊舟想过无数次要不然就到此为止,但视线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郁奚家这边的方向,他没办法得到,就想要找个短暂的替代品。

如果和郁奚在一起,他就必须得认真,哪怕和家里闹翻伤筋动骨,否则郁老爷子不会放过他。

但对郁言就没这么多麻烦,玩玩而已,没人会觉得他是认真的,他家里人不会在意,就算郁家人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林白伊可能还巴不得自己的儿子再去攀附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泊舟?你怎么过来了?”郁学诚看到顾泊舟,语气惊讶。

他目光转向一旁的郁言,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郁叔叔,我下班路过,”顾泊舟脸上的表情看不出破绽,“听说小奚回家了,想来看看他。”

郁学诚这时才看到地上那堆破碎的残渣,眉头皱得更紧。

他觉得郁奚真的是疯了。

郁奚趴在阳台栏杆上往下看着,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转身回了房间。

他发觉郁学诚太心急了,手下那么多家公司,没必要心急火燎抢他的,除非是急等着钱用。但明面上的生意,就算是赔了,还有老爷子撑着,毕竟是亲生的,过去借点资金周转,郁老爷子是不会拒绝的。

除非郁学诚不敢说,他做的生意见不得光。

郁奚知道自己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东西,不可能是郁学诚的对手,所以也不打算跟他硬碰硬,不如交给长辈来管。他没让管家去打扰老人休息,但过后事情结束,大概管家还是会跟原主奶奶说的,她那么聪明的人,会比他更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管她查出来之后是想袒护郁学诚,还是公私分明,只要郁学诚无暇脱身,自己就安全了。

楼下的谈话声逐渐停息,紧接着有车发动的声音,顾泊舟应该是走了。郁奚又去看了一眼,庭院里没有半个人影,再过半个小时,来接他的人就差不多能到。

原主的房间在二楼,有自己单独的小客厅,书房和卧室也都很宽敞。

卧室的落地窗外,就是种满了各种绿植的露天阳台。

就在阳台下方,一楼也对应地有个平台,比地面要高出一截,跟楼上差了不到两米的距离。

是最近别墅翻修,为施工方便搭在那里的平台,还没来得及拆掉。

郁奚心里忽然浮起一个想法。

他盯着那个平台看了很久,刚好旁边就有几盏灯,照得清清楚楚,也能让他估计好距离。

从这里跳下去,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曾经不知道多少次跟人一起翻过福利院的大门和围墙,那道围墙对七八岁的他来说根本高不可攀,但他只摔了几次就学会了如何毫发无损地落地,现在更是没什么难度。

而且更妙的是,就在平台后面,有枝繁叶茂的几簇花丛,只要稍微站远一点,完全没办法看到他是摔在了哪里,就像掉到地上一样自然。

别墅里到处都装着监控,他想在监控之下演一场戏,这样事情可以闹得更大一点。

他并不想惊吓到来接他的人,所以现在开始应该时间刚好。

郁奚回去把房间里剩下的石膏小像也拿到了阳台上。

原主小的时候很喜欢各种奇形怪状的动物,因为他顶多见过猫狗,有时听郁言说学校组织去海洋馆,他都很羡慕。

那时候还小,顾泊舟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虽然还没有萌生出情愫,但也是真心对他好。

顾泊舟知道后,就给他买各种动物的贴纸、画册、科普光碟,后来偶然看到有个节目里,有人在做这种小动物的石膏像,就答应原主学会以后一定给他做。

结果这个‘以后’等了许多年,直到原主死了也没见着。

顾泊舟大概是忽然想起来有这么回事,为了哄郁奚回心转意,才拿这些小时候的约定去打动他,真的去学做石膏小像,尽管水平很差,却能看得出很认真,连一只小羊羔的睫毛都做了出来。

倒是有点笨拙的爱意。

但可惜他们都不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白月光再好,最终只能永远留在窗前,再怀念也不会回来。

于是回头一看,只觉得嘲讽。

郁奚拿起那些石膏小像,坐在栏杆边挨个朝楼下砸过去,耳边一声接一声的破裂巨响,砸到最后没东西了,他又跳下栏杆回去,手里拎了几个谢玹送他的白瓷瓶,也用力摔到楼下喷水池边。

“你疯了吗!到底想干什么!”郁学诚听到动静,按捺着心头火气,走到院子里抬头朝楼上看去。

林白伊胆战心惊地跟在他身后。

别墅里的佣人也纷纷跑了出来,噤若寒蝉地跑到远处。

郁奚冷冽的眼底泛起一丝笑意。

原主无数次想过自杀,心脏反复抽痛时,拼命地捶打自己的腿却毫无反应时,他待在病房里日渐枯萎,周遭的世界都开始褪色,最后只剩下一片乏力的苍白。

他跟身边的人透露过,但没有人在意,看他的眼神都像在看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还要这样活多少年?

为什么他不能死?

郁奚曾经也想过无数次,他能体会到那种暗无天日的感觉,站在天台上,失去了人趋利避害、面对危险就会后退的本能,就像想要拥抱来之不易的自由一样,只想一直往前跑,在心里反复演练坠落的失重感,才能做一场美梦。

今夜的月色很清澈,照得郁奚握在栏杆边缘的指骨苍白。

他的面容也像往常一样冷白,眉眼平静到泛着冷意,显得毫无感情。

郁学诚终于开始慌了,他冷汗直淌,心里猛地一沉,觉得有什么无法预料、也无法挽留的事情将要发生。

他不能想象如果郁奚真的出事,他要拿什么去面对郁老爷子。

“快……快点上去拦住他,”郁学诚用力扯住身后的家佣,“都站在这儿干看什么?!”

被惊醒的几个佣人和保镖几乎一瞬间都往别墅的方向跑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郁奚灵活轻巧地撑着栏杆翻了过去,他的身影轻盈敏捷,像一只惯于夜晚潜行的猫,就在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尖叫声里,裹着肩上流淌的月光,坠入了楼下交相掩映的花丛中。

郁言的瞳孔微缩,在看到他坠落的那一刻,几乎窒息般喘不上气,就像当初他让人把郁奚绑架关到郊外时一样。

连林白伊惊慌失措地拉着他的袖子都没发觉,直到手臂被她紧张之下掐得几乎流血,这才回过神。

郁奚的时间卡得很准,没过几分钟,郁学诚还没来得及来看他死活时,来接他的管家就到了,既没看到他跳楼受惊吓,也赶得上保留监控。

后背在触地借力翻滚时硌得多少有点疼,但郁奚完全不在意,甚至在无人处嘴角露出点笑意,他按住肩膀稍微活动了几下,看着人来了,就一脸苍白地被刘姨扶了起来。

他目光还有些涣散,似乎自己也受了很大的惊吓,可仔细看过去,眼神却并不是劫后余惊,而是隐隐地报复般的疯狂。

老管家跟了杨玉珠多年,说是管家,更像是至交老友,郁家的晚辈见了他,也不敢话语唐突。

“唐叔,”郁学诚有些忐忑,“您怎么来了?”

老管家也年逾古稀,鬓角全白,眼角都是岁月留下的风霜,他并没有理会郁学诚,先过去看了看郁奚的状况。

他没看到郁奚是怎么摔下来的,还是在别墅外听说。

“小少爷,有摔伤什么地方么?”老管家问郁奚。

郁奚知道自己摔不着才跳的,而且他之前去找杨奶奶的时候,老管家都待他很好,于是很听话地摇了摇头。

郁奚的视线扫了一下不远处的监控,老管家心领神会,让人去把监控备份存好,待会儿带回去。

“唐叔,这是不是不太合适?”林白伊终于忍不住开口,她觉得郁奚全都是装的,但阳台离地面有三米高,郁奚腿又不行,这装的成本太大了,她又有点犹疑,“毕竟是家里的……”

老管家很客气礼貌地打断了她,“您可能无权干涉。”

林白伊的脸青了又白,最后咬牙闭口。

时间已经有些晚,老管家再次确认过郁奚真的没有受伤,然后才要回了郁奚的手机,带他一起离开别墅。

剩下的事情郁奚就不想再管,已经闹得这么严重,不光是原主的爷爷奶奶会追究,就连郁学诚的其余兄弟姐妹,该来落井下石的也肯定听到了消息,郁言应该短时间里也没空再过去纠缠他。

“谢谢您。”郁奚跟老管家道了谢,又谢绝对方派人送他回家的打算,准备自己回去。

他心里有种放空般的痛快|感。

替原主报复郁学诚,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他自己想这么做也很久了,真的试过才觉得没有想象中好玩。

郁奚顺着深夜里空无一人的街道往前走,在拐弯处,却忽然看了熟悉的车牌。他心跳猛地加快,抬头对上傅游年漆黑如墨的双眼,顿时说不出话来。

“上车。”傅游年看着他,语气平静地开口,顺便捻灭了指尖点燃后一直没碰的烟。

“你怎么在这儿?”郁奚坐到了后座,他很喜欢坐在傅游年身后的那个位置,抬头刚好能从后视镜里看到傅游年的脸。

傅游年没出声。

韩澄那边还在调整剧本,晚上说要给郁奚加一个飞页,明天拍,傅游年就拍下来发给了郁奚,却一直没等到回复。

郁奚几乎不会这么早睡觉,而且看到他的消息总是及时回,哪怕是去练舞,中间也有休息的时间,从来不会几个小时不搭理他。傅游年就试着给郁奚打了个电话,结果郁奚的手机关机了。

他并不愿意去查郁奚,但郁奚家里的情况让他实在放心不下,最后就去定位了一下郁奚的手机,想来看一眼,能稍微安心一点。

结果赶过来的时候,隔着一条寂静长街和别墅里辉煌的灯火,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

“我没有真的要跳,”郁奚跟他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那个地方肯定摔不到的。”

傅游年察觉到自己指尖还有些发抖,先把车停在了路边。

郁奚头一次看他真的生气,下车绕去副驾跟他坐着。

傅游年拉过郁奚的手,看到他手背上有一道不小心被碎瓷片划破的细小伤痕,往外渗了几滴血珠,拿指腹给他擦了擦,反而把血迹蹭开了,显得很严重似的,落在眼底满目血色。

“……疼。”郁奚本来都没注意那里划破了,被他弄得反而很疼。

傅游年摩挲过他皮肤完好的手腕,几乎有些病态和神经质地蹭过那片皮肤,郁奚原本就肤色白,脸红时耳根和脸颊泛起的血色就格外明显,现在手腕被他这样摩挲,也轻易就变得一片通红。

“怎么了?”郁奚掰不开他的指尖,伸手想去抱他,但傅游年始终没动,“傅老师?哥?”

傅游年手上一顿,他抬眼看向郁奚,说:“郁奚,你不用拿我当什么好人。”

郁奚不懂他的意思。

“你要么,说你喜欢我,那将来就算你死了,我自己也能过一辈子,一直等着你,”傅游年声音冷静微沉,“要么你现在跟我分手,我不会再管你了,你愿意怎么样都行,你死了我就去陪你,你也别管我。”

郁奚呼吸急促了几秒,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被傅游年握着后颈揽过去,几乎是有些凶狠地吻他,哪怕他喘不上气都不肯松手。

傅游年灼热的呼吸掠过他的耳根,轻轻地说:“有时候真想咬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