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奚只是很头晕,但并没有彻底昏迷过去,他扶着傅游年的手臂站稳,抬头对上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从心口泛起一阵酸胀。
差不多每个刚下台的选手都会被追着采访,那些娱乐记者来自多家媒体,当然他们的重点还是几个来参加街舞秀的当红爱豆,以及目前得分最高的那位曾在世界级街舞大赛中拔得头筹的大神。
但有选手赛后似乎身体不适,看起来也非常像一个话题点。
何况郁奚最近还因为《青崖》忽然走红,因此有几家娱记穷追不舍,跟着一路到了走廊拐角。
周小迟很费劲地拦着他们,心里发慌,如果说之前还是猜测,但傅游年出现在这里,几乎把一切都挑明了。一旦被拍到,郁奚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但他自己的助理生涯可能就会到此为止。
刚才郁奚下台后,路湛就打算出去到后台找他,结果没想到傅游年比他起身还快,路湛就只能跟在他身后过来。
看到傅游年去接郁奚的那一瞬间他就懵了,手上动作却比脑子的反应更快,赶紧过去帮周小迟拦住那群人,幸好他手里还拿着几个灯牌,在这个时候还派上点用场。
他戴了帽子和口罩,身上的衣服也是平常不怎么穿的,而且一直以来粉丝都知道他跟郁奚关系好,所以来看比赛也正常。
傅游年就很离谱了,那个口罩戴得欲盖弥彰,要不是刚才比赛现场观众席灯光昏暗,旁边除了他就是过道,路湛怀疑他当场就会被人认出来。
录制场地外面还堵着很多粉丝,不少举着摄像头和手机拍照的,直接出去也很麻烦。
傅游年让人去开了条私人通道,进去后才清静下来。
“哪儿不舒服啊?”路湛也跟着从这边走,等身边只剩下自己人,才开口问郁奚。
郁奚摇摇头,现在比刚才要舒服一点,赛场还是太吵了,“没事。”
傅游年拉着郁奚的手腕,走到车库后回头问路湛:“顺路送你?”
“不用不用,”路湛连忙拒绝,然后跟郁奚说,“要是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谢谢。”郁奚戴着口罩,朝他弯起眼睛笑了笑。
等上了车,傅游年就去翻体温计,给郁奚量过之后才发现已经快三十九度了,比几个小时前还严重些。
李尧过来帮忙开车,傅游年让他直接开去疗养院那边。
郁奚其实没什么感觉,他已经有些习惯了,而且从现场出来,在车库里吹了一点冷风,还觉得挺舒服的,只是脑子很昏沉,手脚乏力。
“喝点水。”傅游年拉着他靠在自己怀里,想拿吸管杯喂他,但郁奚没怎么喝下去。
深夜里,街上的灯光和树影透过车窗照进来,落在郁奚脸上,显得他格外苍白且缺乏生气,和刚才在舞台上的样子截然相反。
傅游年握着他的手,觉得那只手滚烫得像要融化,连骨头都是柔软的。
傅游年把挡板升起来隔开前座,抿了点水,捏着他的下巴渡过去。
微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郁奚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看着他发了会儿呆。
“烧傻了没有?”傅游年低头问他,“认不认得我是谁?”
郁奚不说话,又挪近一点挨着他坐,抱着他的手,头靠在他肩膀上。傅游年的手比他大好多,郁奚把指尖放在傅游年手心里,显得很纤细,就好像轻易可以被折断。
傅游年没再逗他,偶尔喂他一点水。
再往后郁奚都不太记得,隐约感觉到有输液针插进手背,旁边不停地有人走来走去,低声地交谈,他鼻端都是冷涩的消毒水味,直到有人的手背挨着他脸颊抚摸了几下。
但醒来时他却没有在疗养院。
郁奚缩在被子里来回张望,是个陌生的房间,偏冷色调,被子和床单都是灰色的,墙角立着冷白的实木书柜。窗帘拉得很严实,看不出外面是几点,只知道天亮了。
傅游年整晚没睡,到疗养院时,郁奚就已经支撑不住晕过去了,输了半宿的液,退烧后没过多久又开始发热,一直到凌晨六点多才彻底退烧。
医生找他去问了情况,听的过程中始终眉头紧锁。
“现在他还年轻,这几年里没办法调理好的话,”医生欲言又止,他曾经跟郁家人说过很多次,对上傅游年还是委婉了一些,“二十五岁或者三十岁左右都会是个坎。”
就算是身体向来健康的普通人,随着年龄也会各种各样的病痛,这似乎是无法抗拒的命运。
更不用说是郁奚,现在一场高热可能只会让他虚弱几天,以后就变得越来越难说,会不会引起肺炎或者脑部神经损伤,没有人知道。
傅游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了谢,然后等郁奚退烧后,问过医生,就带他回了家。
郁奚一直没有醒,被抱来抱去也只是稍微皱了下眉头。
回家时已经是上午八点多,傅游年就在床边坐着,数着他的手指玩。郁奚大概在睡梦里也被烦得不行,缩着手收到了被子里,满脸不高兴。
快到中午,傅游年起身去做午饭,顺便把一直蹲在郁奚枕边的那只猫捞出去放到地上。
他炖了份牛奶鸡蛋羹,在上面薄薄淋了一层酱油,郁奚有点喜欢吃香菜,但是像挑零嘴一样,只吃炖鱼或者香锅里用来点缀的香菜吃,傅游年就在上面随意摆了一小撮。然后又去煮了些素馄饨,捞出来看着晶莹剔透,馄饨汤是之前冷藏好的骨头汤,闻起来稍微有点肉香。
等回卧室想叫醒郁奚时,才发现他已经醒了,头发微乱地缩在被子里,眼尾还泛着红,有点眼巴巴地朝门口看过来。
傅游年就没忍住,走过去低头含着他的唇吮了一下,分开时咬了咬他的下唇。
“你也要感冒了,”郁奚吸吸鼻子,学着傅游年平常说他的样子,小声骂他,“真笨。”
傅游年看他还蔫蔫的,不跟他计较,勾起食指弹了下他的额头,然后伸手连人带身上的薄被一起捞起来,抱他去客厅吃饭。
郁奚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这时他才发觉自己身上好像没穿衣服,温热赤|裸的手臂搭在傅游年的肩膀上,一瞬间无从安放。
“你给我脱衣服了么?”高烧了七八个小时,郁奚身上的触感有些迟钝,被子裹得很紧,他悄悄伸出另一只手放在被子底下摸了摸自己,腿上也没穿裤子,就红着耳根抬头问傅游年。
“嗯?没有,”傅游年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昨晚你烧傻了,在疗养院自己脱掉的,还要往外跑。”
郁奚不信,不是很想跟他说话,脸埋在他肩窝里不出声。
傅游年低头在他肩上亲了亲,郁奚在他房间睡了一晚,身上都沾染了他的气味。
“昨天那身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医生让回来换掉,感觉再发热就拿清水擦擦身,”傅游年跟他解释,“对不起,我去给你找干净衣服。”
“哦,”郁奚被放在了沙发上,傅游年在他面前蹲下,郁奚就红着脸小声说,“你看没关系。”
傅游年手从被子底下伸进去,摸了摸他的胳膊,挑眉笑说,“那我没看够,再看几眼?”
“现在不给看了。”郁奚拿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和额头。
傅游年去房间里给他找衣服,郁奚坐在外面,拿着手机打了个电话。他记得自己在郁氏几家公司都有占股,甚至个别比郁学诚还要多,就包括这次给街舞秀赞助的那一家。
郁学诚其实是代理他去管公司业务的,却一直以来理所当然地全部占为己有。
郁奚一劳永逸直接联系郁氏对接这些分公司的负责人,免去了郁学诚的职务,放下电话没过五分钟,郁学诚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郁奚也没有接,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想让郁言坐牢是很难的事,在所有人眼里,原主都还活着,除此之外,就算郁言有什么小错,只要没到郁家兜不住的地步,不用说原主后妈会保他,就连郁老爷子也会保他,不是出于什么祖孙感情,是因为不可能让郁家丢人。
郁老爷子虽然立遗嘱说要把极其庞大的遗产都留给原主,但这份遗嘱是在郁老爷子去世后才可以生效的,也就意味着一旦他比老人死得早,将来会不会改遗嘱还真说不准。
郁言大概就是在指望这一点,郁奚记得原书里,原主葬礼后郁言跟郁老爷子的关系就好了起来。
原主去世后,老人一夜之间也跟着衰老了许多,年纪本来就大,遭受这样的打击,神智渐渐不太清醒。他甚至终于发现自己二十几年来都误会了郁言,原来郁言跟原主那么兄弟情深,就想要补偿他,不光答应了他跟顾泊舟交往,还想多给他留点东西。
郁奚觉得郁言不去演戏才是真的亏了,他那张脸上每个表情都是假的,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花光心思骗得所有人团团转。
只是不知道最后他究竟得到了什么。
傅游年找了自己的毛衣和长裤给郁奚,郁奚接过去穿好,袖子和裤腿都长了一截。
昨晚开始就几乎没有吃饭,郁奚闻到饭菜香味,才觉得自己有些饥肠辘辘。他手指都还在发软,不过幸好傅游年做的几样都能拿勺子吃。
已经睡了很长时间,郁奚不太想去躺着,吃完饭就抱着雪球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看电视,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撸着猫,感觉要是能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虽然他的一辈子可能太过短暂。
傅游年帮他跟剧组请了一天假,韩澄那边倒是不着急,反正不拍他的戏份,也可以先拍其他人的戏份。
“不困么?”傅游年走过去坐在他身后,让他靠着自己。
郁奚摇摇头。
他以为傅游年会因为昨晚的事跟他生气,但直到现在傅游年也没说什么,对他还是像平常一样。
傅游年有点困,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但他又不想放郁奚一个人坐在这里,就抱着他,低头埋在他颈侧稍微闭上眼睛休息。刚有一点睡意,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他接起来,才听到是罗辰。
“老傅,你家小宝贝呢,”罗辰在电话那端说,“你能不能问问他这几天有空没有,帮我来打一场比赛?线上的,不露脸。”
傅游年接电话并不避着郁奚,郁奚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又往傅游年怀里倒了倒。
“病了,看什么时候能好,”傅游年说,他低头看了看郁奚,像是想去,不过大概也没有郁奚不想做的事,傅游年拿他毫无办法,“你发个时间吧,要是有空再跟你说。”
罗辰就挂掉电话给他发到了手机上。
“他说什么?”郁奚侧过身坐着,问傅游年。
“你不是都听见了。”傅游年不搭理他。
“……那你可以再告诉我一遍。”郁奚去拉他的袖子。
傅游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让你跟他去打线上比赛。”
“还有前面半句。”郁奚眼睛发亮地看他。
傅游年冷笑,拉着他指尖咬了一口,咬得有点重,“你是什么小宝贝,你都把我气死了。”
郁奚闷闷地转过身,从他腿上下去,挪到旁边自己坐好。
可傅游年真的没有再理他,还躺到沙发床上去睡觉了,郁奚忍不住隔几分钟就回头看看,看了五六次之后,脱掉鞋坐到沙发上,也跟着躺下,然后拉着傅游年的手放到自己背后,往前蹭了蹭,最后缩到他怀里。
“宝贝,”傅游年揉了几下他的头发,“陪我躺一会儿。”
郁奚忽然有点受宠若惊,挨着他找了一个彼此都舒服的姿势,安安静静待着睡觉。
这一觉就睡到了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
傅游年完全没想到自己会睡这么久,他睁开眼,发现郁奚正趴在枕头上看着他,脸颊红红的,吓得他赶紧去摸了摸郁奚的额头,触手微凉,才松了口气。
门铃响了几声,傅游年坐起身去开门。
本来他是不想把自己这个住处告诉任何人的,怀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心态,跟身边的人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就连罗辰他们那些认识了十几年的朋友,也越来越少有过深的来往。
但自从之前把郁奚放进来之后,他忽然觉得好像也无所谓,就很自然地把地址告诉了罗辰。
“这地儿也太难进了,小区门口审了我半天,”罗辰边换鞋边说,“安保费交不少吧?”
他探头进来,不出所料地看到了郁奚,跟他挤眉弄眼笑了笑,然后被傅游年目光不善地看了几眼。
“给你捎的药。”罗辰把手里塑料袋递给他。
郁奚还以为是傅游年买给他吃的药,结果拉着傅游年的手看了看,是治偏头疼的中药。
“坐。”傅游年指了下沙发。
“我说你去医院做几天针灸,肯定很快就好了,吃药多费劲。”罗辰说他。
“懒得去。”傅游年把郁奚抱起来放到一边,就像挪开一只小猫,然后在郁奚刚才的位置坐下。
罗辰留下吃了顿晚饭,天黑了才走。
等罗辰走后,郁奚裹着被子凑过去问傅游年,“你头疼么?”
傅游年还在看笔记本上的文件,只是点了下头。
“……”郁奚迟疑地问,“被我气得么?”
傅游年没忍住笑了一下,“嗯。”
“哪儿疼?”郁奚问他,“我给你揉揉。”
傅游年没说话,也不管他,由着他给自己揉太阳穴。
郁奚力道不轻不重,他看到傅游年皱着眉头,脸色好像确实不太好,心里有点难受。傅游年但凡换个人在一起,都比跟他要轻松。
傅游年发送了文件,然后把头靠在郁奚肚子上,听到他肚子里叽里咕噜地乱叫,又笑了笑,抬头问他:“你看我头疼有什么感觉?”
郁奚不太懂傅游年的意思。
他有点希望是他自己头疼,毕竟他也不差这一种病,傅游年要是能好好地活到老就好了。他总觉得自己有点爱无能,不止一个人说过他冷漠,他也确实对任何人都没有过多的感情,甚至对于傅游年,心里的感情也像隔着一层雾。
没有人喜欢过他,他也不会爱人,但人生里第一次,这么希望某个人过得好,不舍得他疼。
“……没什么感觉?”郁奚纠结半天,犹犹豫豫地说。
“……”傅游年本来是装头疼,那药是备用的,结果现在真被气得有点头疼,还挺委屈,郁奚在某些方面确实直得令人发指。
“你为什么不懂,我是喜欢你才追的你,才心甘情愿照顾你,”傅游年发现跟郁奚永远没办法委婉,直球打过去他都不一定接,还捡起来莫名其妙看着,觉得这什么玩意儿,“不是因为你是我的男朋友,所以我被迫对你好。”
郁奚觉得他有点凶,茫然地看着他。
“所以你生病我会心疼,不是哄你开心的废话,”傅游年跟他说,“也想去看你的比赛,不是为了哄你才去,是我自己很想去。”
“……哦。”郁奚还是没什么反应。
傅游年翻出手机,给郁奚看今天晚上的转账。
郁奚把昨天的医药费和今天的饭钱又转给他了,还特别认真地打了备注,傅游年收到的时候气得心梗。
“你再给我转一次试试。”傅游年说。
郁奚隐隐约约终于发觉了哪里不太对劲,但还想辩解,只是看着傅游年的脸色,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郁奚收了傅游年还给他的钱,然后看到手机上还有一条消息,是叶惊蛰发给他的。
——听说你昨天初赛第五,恭喜恭喜![撒花]
郁奚就低头给她回消息,退出聊天框时,傅游年在旁边看到郁奚给他的备注,就是连名带姓,底下给路湛备注的都是路路,再往下给杨雀鸣好歹也备注了一个杨老师,顿时有些幽怨。
但是郁奚总觉得叫傅游年的名字太肉麻了,他宁愿叫哥,都没办法叫出口,最后给他备注了“哥”。
傅游年还有点不满意,说:“你怎么只没给我分组?”
当时加好友的时候,郁奚还以为自己以后都不会跟傅游年联系,所以完全没想过这回事,他跟傅游年也不是朋友。
郁奚就给傅游年单独弄了个分组,但又不知道分组名字该叫什么。
叫男朋友?
但是弄这种分组,好像有很多男朋友一样,总感觉好奇怪,最后分组名字就备注了一条蓝色小鱼,像他平常当作名字画在剧本上的那种。
“为什么备注这个?”傅游年就是捉弄他玩,也不是认真找事儿,就忍不住逗他。
郁奚没说话。
过了很久才小声说了一句,“因为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