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游年先带他去医院输液,顺便查了下血常规。
郁奚不知道查那个做什么,但还是听他的话,乖乖地伸出手给医生抽血。他记得上一次他发烧住疗养院的时候,临出院前傅游年也特意找护士问了句有没有给他测血常规,然后拿到单子发现只是有一点缺铁性贫血。
输液得一个小时左右,郁奚躺在病床上还想去看他之前练舞的视频,结果被傅游年摘掉耳机,拿走了平板。
“睡一觉,”傅游年给他掖了下被角,“要是七点前能退烧,我就送你过去。”
郁奚感觉够呛,现在都快六点了,他从来没这么快退烧过,总得半个晚上才行。但是他没说话,也没问傅游年如果还退不了该怎么办,就拉着傅游年的一只手,让他掌心挨着自己的脸颊,然后努力合眼睡觉。
医院里的味道总是很不好闻,闻久了郁奚就觉得冷,还好傅游年腕上带着那股前调冷冽,后调却越来越转暖的香水味,屏蔽了他的呼吸。
“闻什么呢?”傅游年捏捏他的脸,看他凑到自己手腕上嗅,感觉像只烦人的小狗。
“我喜欢这个味道。”郁奚把脸埋在傅游年掌心里,感觉干燥又温暖。
傅游年才反应过来郁奚是说他身上的香水味,他可能用习惯了,平常自己都不太能感觉得到。
“有个朋友自己调的香水,送了我几瓶,市面上没卖的,”傅游年拿吸管喂了他一点水,“喜欢的话回去找给你。”
郁奚摇了摇头。
他是喜欢傅游年身上的味道,要是换种香水,他大概也会一样喜欢。
“怎么啦?”病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外面的人探身进来,“我还以为刚才看花眼。”
郁奚抬起头才发现是杨雀鸣,他还握着傅游年的手,简直都快抱住了,顿时脸热,匆忙撒开,也不知道杨雀鸣有没有看到。
“你怎么在这儿?”傅游年回头看她。
“多新鲜,我妈就在楼上坐诊,快下班了,我顺路接她回家。”杨雀鸣懒得理他,坐到郁奚病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感冒了?”
“好像是。”郁奚想坐起身,但杨雀鸣按住没让他动。
傅游年拉严了一点身侧的帘子,虽然病房里没有别的人,但窗户那里还能隐约看到这边,“风寒感冒,前几天拍戏着凉了。”
杨雀鸣给傅游年递了个眼色,傅游年俯身对郁奚说:“你先休息,我跟姐姐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郁奚总觉得杨雀鸣肯定看出来了,结果傅游年还这样跟他说话,一听就不像正经关系,他原本就发着烧,这下更脸红耳热,推他一把,小声说:“你去就去,跟我说什么。”
傅游年挑眉笑笑,起身和杨雀鸣出去。
“你藏得还挺深,不是之前拍《青崖》就把人哄上手了吧?”杨雀鸣看他顺手带上病房门,才开口说。
“什么叫哄上手,自由恋爱懂不懂,”傅游年无语,“而且才在一起没多久。”
傅游年找了医院里的熟悉的医生,血常规结果出得很快,助理拿着化验单过来给他时,杨雀鸣余光瞥了一眼,没忍住很轻地叹了口气。
“你也不能总让他抽血化验,”杨雀鸣说,“哪儿有人一发烧就来验血常规的。”
傅游年没说话,化验结果很正常,郁奚大概只是伤风再加上有点炎症才会发烧。
杨雀鸣也没再说他,这几年还好,以前傅游年验血都有点上瘾,他倒是不折腾身边的人,就折腾自己,化验单摆了一摞,杨雀鸣有时候也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傅游年回病房时,郁奚还没睡着,睁着眼睛发呆。
“杨老师走了么?”郁奚问他。
“嗯,回家了。”傅游年跟他挤到病床上躺着,伸手抱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赛前准备要开始了,我还没抽签。”郁奚说。
傅游年仍旧没说话,等到输完液,又在病房里休息了十来分钟,就要到七点,郁奚还是没退烧,身上滚烫。
“我让周小迟来接我。”郁奚感觉傅游年可能是真的不打算送他去。
录制演播厅几乎是封闭的,音乐在那样的环境里震耳欲聋,空气很差,还要剧烈运动,如果郁奚抽到的顺序靠后,很有可能在那儿等到晚上十一二点才能上场,结束得再早也得凌晨一两点钟。
而且因为发烧难受,晚饭只喝了一点粥。
“要是我不想让你去,你能听我的么?”傅游年抬眼看着他。
郁奚没有任何犹豫地摇了下头。
晚上剧组里还有几场夜戏要拍,郁奚起身穿好外套,顿了顿说:“没关系,我自己去就行,你有什么事的话,不用在意我,回剧组吧。等录完之后要是没退烧,我再过来输液。”
傅游年听到他的话,喉结滚了滚,他说照顾郁奚,郁奚好像从来没当回事,跟他泾渭分明,包括之前买的那些药和东西,连一包几十块的膏药都要买杯咖啡还给他。
郁奚也不懂他是真的关心他,会觉得心疼,拿他说的话都当成是耳鬓厮磨时哄人的情话。
“我真的不陪你,你也没关系?”等走到地下车库时,傅游年回头问他。
韩澄打来电话,手机在掌心里不停地震响,傅游年没有接。
郁奚浑身发烫,稍微有些耳鸣,过来输液已经耽误了挺长时间,节目组那边一直在催,他打了个招呼说因为突发状况可能晚半小时过去,现在晚得不止半小时了,再不过去可能会被视为弃权。他知道傅游年是为他好,但一步也不想退。
“没关系。”郁奚哑着嗓子说。
他直接头也不抬地上了自己车,没再跟着傅游年走。
周小迟赶紧开了车,没敢从后视镜里看傅游年的脸色。
傅游年忍不住想抽烟,身上却早就没了带烟的习惯,他看着郁奚的车离开,在原地站了半分钟。
最终他还是开车跟了过去,路上给韩澄回了电话,得知韩澄只是打电话来问问情况,没别的事,就跟他请了一晚的假。
.
后台参赛的选手都已经换好衣服在准备,郁奚匆匆过去,还好赶上了最后一轮的抽签,但签桶里已经只剩下几张,他随手一拿,看到自己是中间靠后的位置。
这一季参赛的除了受邀参加的一些艺人和专业舞者,剩下的还有全国海选里挑出来的新人。
一轮比赛前抽签并不是绝对的公平,毕竟不需要公示,郁奚很了解这里面的猫腻,几个最佳的表演序号都是内定的,比如祁念的压轴。等今晚淘汰掉一小部分人,才会在结束时当着摄像头去抽下次比赛的顺序签。
郁奚去更衣室换了衣服出来,他照常一身黑,只有裤边的细链泛着点银光,连手上都还是戴着那双纯黑的漏指手套。
前边舞台早已开场,有几个选手已经比完下来,但还有很长时间还能轮到他。
郁奚随手扎了一下略长的头发,顺便检查自己的耳返。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祁念在旁边冷嘲热讽,“现在退赛还来得及,免得上场丢脸,那就没人能救你了。”
郁奚还戴着口罩,挺直的鼻梁隐没在黑色口罩下方,露出的皮肤被衬得更加冷白,但又隐约泛着点不太正常的潮红,看不清神情,只能看到他垂落的几缕额发下无动于衷的眉眼。
祁念指尖夹着郁奚的顺序牌在手上打着转,边角磕到桌沿,郁奚听得很心烦,直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顺序牌啪得一声掉到了桌子上,祁念手腕一痛,连骨头都跟着麻了,不知道郁奚的力气竟然这么大。
“操,你他妈放手。”祁念脸色难看。
郁奚只是不想搭理他,拿起顺序牌就松了手。
祁念赶紧转了几下手腕,幸好没事,他刚才那一瞬以为自己要骨折了,而且郁奚的手心烫得他皮肉都跟着疼。
“都快烧成火炭了还嘚瑟呢,”祁念低骂,“是不是给你装罐儿里,你都不服气。”
“你可以试试。”郁奚淡淡地说。
外面有赞助商过来,祁念的经纪人叫他去见见,郁奚听着那品牌名字总觉得有点熟悉,想了半天,好像是郁氏名下的一个子公司,要是没记错,可能被郁老爷子交到了郁学诚手里,但郁学诚并不在国内,那大概率是郁言在负责。
是个高奢服装品牌,祁念可能在做代言之类的工作,身上这件就是从品牌方那里拿的。
郁奚看着他忽然笑了笑,虽然隔着口罩看不见脸,但眼神里都是笑意。
祁念被他笑得后背发凉,听到经纪人又叫了他一声,抬脚走开。
旁边的人都是生面孔,郁奚就没跟任何人说话,自己找了一个僻静角落热身。他鼻息灼热,连眼眶都被自己的体温烤得难受,胸口闷了一团热气,却又夹杂着一阵寒颤,耳鸣越来越剧烈,但心里却出奇地平静。
之前他还想过要问傅游年来不来看他的比赛,后来却没问出口。他要是说了,傅游年大概有事也会想办法推掉,过来找他。
郁奚感觉不值得。
傅游年那么用心照顾他,这辈子,加上上辈子,郁奚还从来没碰到过对他那么好的人,但最后都被他的固执毁掉了。
这几个月花在他身上的心思和精力,被浇熄在前几天晚上的大雨里。
郁奚觉得傅游年大概会对他很失望,对他再好都是浪费。
他听过很多这样的话,在瞎掉的那将近一年里,说他是全家的累赘,所有人为了他不得安宁,还被人指指点点。
他不想变成傅游年的累赘,不想在将来的某一天傅游年会厌烦他,但好像还是做错了。
耳返稍微歪了一点,他抬手扶正,视线朝四下扫过,最后落在后台的入口,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偶尔经过的节目组工作人员,郁奚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等了很久,还有二十几人才能轮到他,周小迟不知道从哪儿给他拿来冰毛巾和矿泉水,郁奚也懒得弄,随手放在一边。
他视线有些模糊,捏了几下眼眶,低头随意翻着顺序牌看了看,才发现上面的数字变成了空白。
郁奚站起身,隔着人群看到了祁念染的那头奶奶灰,走过去掰住他的肩膀,“东西呢?”
祁念维持着镇静,说:“你丢东西管我什么事?”
“别装傻。”郁奚推他到墙边,把那张空白顺序牌翻过来给他看了一眼,然后顺手插到他上衣口袋里。
他低头看着祁念衣服上的品牌标识,眼神冷了几分,松开他走出休息室。
郁言还在跟节目组的副导交谈,远远地看到他走过来,停下了话音。
能拉到郁家的赞助是很难得的事,尤其他们只是个刚开始录制第一季的新节目,副导演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跟郁氏来的人攀谈拉交情,忽然被一个选手打断,脸色就不太好。
他不太认得郁奚,总之既不是熟悉的街舞大神,也不是祁念那样当红流量,就没怎么给他面子,毕竟这节目里更多的是陪跑。
“怎么不赶紧去准备比赛?”副导演看着郁奚,眉头皱起。
郁奚没有理会他,他脚步已经有些发软,但没有显露出半分。
他从郁言身上拿过那张被祁念换走的顺序牌,然后一把扯下郁言别在胸前的那枚胸针,是郁氏独家的设计,几十年前杨玉珠跟郁老爷子白手起家时,给公司设计的标志,此后每个正式员工都能拿到,在出席一切场合时佩戴。
“我不想要,是我没兴趣,”郁奚嗓音透着冷意,“不代表就是你的。”
郁奚对郁家那些公司产业确实毫无想法,本身不是他的东西,而且他有自己想做的事,不想花时间去跟谁勾心斗角,但找上门来挑衅,他也不想忍。
郁奚很怀疑郁言准备让他最后一个上场,舞台事故是多完美的借口。
原主的性格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能有人觉得他懦弱怕事,但他只是不在意而已,甚至连死都不太在意。如果是原主的话,看到被换了顺序,应该也不会计较。郁言从前最恨的就是这一点,就好像他把他杀了,他都不会有什么反应,事实也的确如此。
“哥,我都不知道你来比赛。”郁言笑了笑。
“你最好想个万无一失的办法,我要是死不了,你不会再躲过第二次的。”郁奚懒得跟他废话。
之前他在疗养院醒来得太晚了,离事发已经过去将近一周,郁言把尾巴清得很干净,没能抓到什么线索,不然郁奚倒是挺想让他去牢里蹲几年。
郁言沉默地看着郁奚离开,才回头冷漠地看了一眼旁边祁念的经纪人,“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其实在半年前郁奚还在疗养院时,郁言就想直接再动一次手,但他已经打草惊蛇,郁老爷子在猜忌他,谢玹让人盯着他,只能暂时按捺住。
直到最近,过了这么长时间,所有人都开始松懈,他又得知郁奚参加了这个比赛。
他是想把郁奚换到最后,那个顺序只是参照,评审打分时看的选手编号是最终正式上场的顺序。节目刚开始录制,选手和其余嘉宾人选对外都是保密状态,大不了郁奚出事后,可以压住消息,说成是有个人弃赛没来,反正也不会影响前面的比赛。
但郁奚发现了,他也没必要急于一时。
.
路湛跟郁奚说过如果有空的话,初赛会来现场看,他本来就经常去看各种街舞比赛。
他在观众席后排坐下,戴着卫衣兜帽给郁奚发了几条消息,郁奚没回,可能是在忙,就没再吵他。
舞台上都是交错变幻的光影,耳边音乐声喧嚣嘈杂,路湛还举了个灯牌,结果等得都快困了,也没看到郁奚上场。他抱着灯牌打瞌睡,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谁?”路湛困恹恹地回过头,对上男人没什么温度的双眼,顿时清醒过来,差点连手里灯牌都掉了,“傅……傅老师?”
“嗯,还有么,”傅游年指了指他拿着的东西,“给我一个。”
傅游年有点心烦,他不方便去后台,让周小迟去拿毛巾和水给郁奚,但还是放心不下,进去找了一圈,没看到郁奚人在哪儿,只好来观众席坐着。
路湛把自己手里那个灯牌给他,又从脚边拿起另一个,接着打瞌睡。
郁奚上场时观众都已经有些疲倦。
但在他开口极其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后,大部分观众都还是被台上的人清冽的嗓音所吸引,尽管那声音稍微有一些发哑。
傅游年看到路湛还有旁边很多小姑娘都在那儿举着灯牌,不知所措地跟着举起来,一回头看到路湛那灯牌上写着“郁奚我爱你”,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路湛就很想哭,巴不得跑去跟郁奚一起比赛,觉得自己是不是哪儿得罪了傅游年。
结果傅游年只是跟他换了一下灯牌。
音乐轰然炸响,无数灯光落在台上,浮动的白色光点跳跃在四周,宛如一片星光璀璨。
其实路湛来之前并没有抱太多希望,他看郁奚练过几次舞,但都是在练基础动作,后来没顾上陪他,所以也不太清楚他的进度,只是撇去他俩的朋友关系,从事实上想,觉得郁奚不可能这么短时间练到多好。
但真的在比赛现场看到,他才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郁奚选了首偏怀旧风的摇滚乐,也因此在开头那段加了点爵士的元素。
他动作干净利落,每个落点都准确地踩在节奏上,尽管神情还是有些疏冷,却反而跳出了一种反差。后面那段locking的动作轻盈流畅,哪怕是身体摆幅很大的几段,脚下仍然很稳。
祁念刚被经纪人叫去训了一顿,说他连那点事情都办不好,那么快就让郁奚发现,最后被骂得神情恹恹。
等抬头看到后台给选手看的比赛直播屏幕,脸色更加青白。
郁奚身上带着一种孤傲的少年气,在舞台上锋芒凌厉,透过镜头直视屏幕时,眼尾殷红的泪痣格外晃眼。
台下掌声雷动,很多人跟着音乐在打节拍,郁奚渐渐体力不支,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耳边的嗡鸣越来越响,他开始听不清音乐声。视线有一瞬的模糊,他脚下一软,差点栽倒。
那个动作看起来不像是编排之内的,台下评委都生出一点遗憾,心提到嗓子眼,不知道他会不会摔倒。
但郁奚很快地反应过来,跟着节拍做了几个侧手翻,配合着腿部动作,灵活地跟上韵律,刚才乱掉的那段反而成了一个钩子,引得人提心吊胆,最后又忍俊失笑,并没有打破整段街舞轻松的节奏,反而显得更加自由。
路湛长出了一口气,举高手里的灯牌,虽然知道郁奚现在可能顾不上仔细看。
最后收束,郁奚跳了很经典的一段爵士,其余灯光转暗,一束追光从头顶打下来,追随他的脚步。
傅游年的视线穿过喧闹沸腾的人群,看向郁奚的身影,一瞬间觉得像是身处一场盛大的烟火,看到他光芒耀眼,冲陨在深邃无垠的长夜,胸口跟着灼热发烫,甚至泛起一阵没来由的疼痛。
比赛结束后,是当场给分的,郁奚拿到91分,暂时是前五。
祁念就在他靠后一点上台,郁奚出去时刚好迎面碰到他。
喧嚣的音乐和如潮掌声都抛在身后,郁奚膝盖一软,没能撑住墙,直接摔倒在地上。他呼吸滚烫,烫得自己都在发抖,浑身却又觉得很冷,不停地打着寒颤。
涌来一群拿着摄像机跟拍的人,郁奚深吸了一口气,扶着墙站起身,推开周小迟要来扶他的手,重新戴好口罩,腰背挺直,步伐稳当地走出了那条长廊。
他头重脚轻,意识却格外清醒,直到撇开了身后那些人,拐过走廊后,倒在一个熟悉的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