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先去吃了午饭,打算等下午再说剩下的任务。
傅游年只尝了下那份牛排,然后起身出去到庭院里接了个电话,是李尧打过来的,跟他说过几天去电影节给新人颁奖的事。
“让助理去定机票吧,定完跟我说一下时间。”傅游年伸手在裤兜里摸了下烟盒,把烟抽出半根,又想起那天跟郁奚说要戒烟,犹豫几秒最后又塞了回去。
他回头看到罗辰朝这边走来,就把烟盒直接丢给了他。
罗辰下意识接住,笑说:“你还真戒啊,我当你是逗他玩儿的。”
“谁让你勾他去纹身?”傅游年挂掉电话说。
“我一开始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还挺认真的,”罗辰点了根烟说,“不过你是认真追他,还是想玩?那小孩看着身体不太好。”
罗辰知道傅游年不是跟谁混着玩的性格,尤其前一两年,可能自己独太久了,特别想找个固定的伴,经朋友介绍去见了挺多人,就是一直没碰到合适的。而且他想要稳定,别人未必想,说不准对方玩几年,然后就跑去结婚了,这还真不好说。
那些人里面最合适的,还是去年碰巧认识的一个男生,在大学里当助教,看着脾气温和,而且本科还是学戏剧影视的,跟傅游年聊得来。
罗辰当时以为傅游年可能会试着跟他相处一段时间,结果后来还没在一起就又断了,因为那个男生跟傅游年说了自己家里有遗传病史,他的爷爷和父亲都是不到四十去世的。
傅游年是不可能再去照顾一个病人了,现在说起来好像已经轻描淡写,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身边亲人都接连去世是种什么感觉。
那天在酒吧的时候,灯光昏暗,罗辰只注意到郁奚那双眼睛实在漂亮得惊心,等过来拍综艺,才发觉郁奚脸色总是很苍白,而且透着虚弱,就算他不懂,也知道肯定多少得过点病,傅游年是在医院里长大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来。
“我是挺喜欢他的,”虽然烟瘾不大,但突然戒掉还是有点不习惯,总觉得指间空落落的,傅游年就拿了一根叼着,但是没点,“别的到时候再说吧。”
罗辰就没再说什么,看傅游年还有事要忙,先回了古堡。
进去时就看到郁奚跟路湛两个人坐在沙发那边紧张地盯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正想问一句,就看到路湛把手机丢到了沙发上,郁奚倒是没太大反应,但唇线紧抿。
“你们打游戏呢?”罗辰问。
“没,”郁奚说,“在抢演唱会的票,但是没抢到。”
郁奚还是刚刚才知道破风乐队后天要开演唱会,而且地点还离节目组安排的酒店不远。
这一期录制时间比较长,所以跟下一期中间隔了一天可以休息,要是能抢到票的话,他刚好去看。
只是他知道这个消息太晚了,演唱会的票总得提前去买,临开场这几天,去收别人转让的高价票都很难抢到。
“诶,我上午看到我有个朋友买了票但是临时走不开,在问有没有人要,”罗辰拿出手机,“我去帮你问问?”这乐队火了好几年,有一大批老粉,每次演唱会一票难求,罗辰也有几个朋友是他们的粉丝。
“谢谢。”郁奚眼睛亮了亮,趴在沙发靠背上等他去问。
对方很快回了消息,说可以转。
“你可别跟傅哥说是我给你的。”罗辰嘱咐他。
郁奚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也没有多问,就点了点头。
节目组准备的眼罩倒是很厚实,午休过后,郁奚戴上眼罩,视线里就变得一片漆黑,顶多从鼻梁支起的缝隙里隐约看到几抹光。
郁奚坐在沙发上,有点茫然,他什么都看不见,跟着队友走也帮不上忙,但自己留在这里,又极有可能直接被npc杀掉。
“待会儿跟我走?”傅游年从外面进来,看到郁奚坐在沙发角落,就走过去俯身问他。
“傅老师,”郁奚想了几秒,“你能不能帮我拿一下门口雕像手里的那根盲杖?”
他们一进古堡的那天,郁奚就注意到在门口有个老者的雕像,虽然是石雕,但他手里的盲杖是铜制的,而且并没有跟雕像主体连在一起。
现在想想,大概也是提前设计好的。
傅游年去找了过来,放在郁奚手里。
盲杖的触感陌生而又熟悉,郁奚听到队友们打算接着去搜线索,就站起身,拿着盲杖熟练地探了一下身前的路,避开挡在右侧的茶几和沙发脚。其实退一步讲,幸亏被阿黛尔“祝福”的是他,如果换成别人,可能现在连走路都很艰难。
人失去视力后,平衡感也会跟着变得很差,走路摸不清方向,哪怕是在平地上都很容易摔倒。
“我记得阿黛尔有个玩具间,里面东西太多了,之前咱们都没来得及仔细看。”钟筠说。
郁奚听着钟筠的声音,跟着他们的脚步声往玩具间的方向走,虽然走得很慢,但是一直很稳。
只是毕竟才来古堡几天,郁奚又有点路痴,对这里的走廊构造不太熟悉,在拐弯时有几次差点撞墙。
傅游年刚开始没管他,只是跟在他身后,看他蒙着眼睛走得磕磕绊绊,心里有点堵得慌,在他差点又碰到楼梯扶手时,及时把他拉住了。
说不清是因为罗辰刚才的话,还是觉得郁奚手里的盲杖很碍眼。
郁奚翻盲文书那么熟练,拿着盲杖的动作也很自然,以前失明的时候也是这样走路么?
傅游年没再细想。
钟筠他们走在前面上楼,为了综艺的气氛,一直有说有笑,郁奚只能小心翼翼地摸着墙壁和楼梯扶手,就算这样也跟不上他们的脚步,握着盲杖的手纤细又不带血色,背影很清瘦,显得孤零零的。
郁奚正要摸索着上楼,手里忽然一空,不知道是谁拿走了他的盲杖,站在原地顿时很无措。
但下一秒傅游年就拉住了他的手腕。
“抬脚,有楼梯。”傅游年跟他说。
郁奚听到他的话,下意识抬脚迈上了一级台阶,然后才回过神来,小声说:“你不用管我,我自己也能走。”
“我不能,”傅游年握着他的手腕,“我怕鬼追我。”
“有什么可怕的。”郁奚无语。
“现在后面就跟着几个鬼,血流了满地,”傅游年胡诌,“头和手都断了。”
傅游年的语气特别认真,郁奚甚至开始有些狐疑,想回头看一眼,又想起自己戴着眼罩,回头也看不见,于是没有再去推傅游年的手,说:“那你走在我前面。”
郁奚推傅游年去他前面走,自己垫后,被傅游年拉住的那只手没法乱动,就用另一只扶着楼梯扶手。
黑色眼罩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眉眼都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秀挺的鼻尖、细瘦的下巴和喝过水后稍微有些湿润、却依然没有血色的唇。握在掌心里的手腕也那么瘦,表面看起来整个人就像是脆弱的集合体。
傅游年拉着他的手,时不时提醒他脚下的台阶,等走到玩具间外时,低头跟他说:“玩具间里面多了四个池子,很像海洋球池,里面堆满了玩具,加起来大概有一两百个,都是球形。”
罗辰在门后面发现了一张纸条,读道:“阿黛尔的提问——到底有几个美杜莎?”
池子里都是各种各样圆滚滚的玩偶,有松鼠、兔子……还有发尾都是蛇头的美杜莎,形状相似但不相同,能很清晰地分辨出来。
“是让我们数一下?”李菏不太懂。
这些玩偶的数量不少,但他们有六个人,估计十几分钟就能数完,倒也不算耽误时间。
傅游年拉着郁奚的手腕,去靠近门边的那个海洋球池旁边坐下。
“给。”傅游年随手塞给他一个美杜莎娃娃。
郁奚能摸得出形状,就低头帮忙找,傅游年本来只是拿给他玩,却没想到他找得又快又准,很少出错。
偶尔有几个拿错了,傅游年就趁他不注意时,从他手边拨开。
路湛坐在他们旁边的那个海洋球池子前,其实早就看到傅游年的动作了,但还是很捧场地跟郁奚说:“你怎么找的比我都快,刚才我没看清,好几个都拿错了,这颜色好容易混。”
郁奚很不情愿拖别人后腿,听到路湛这么说,知道自己没落下进度,抿着唇笑了一下。
傅游年看到他笑,眼底也带上点笑意,接着悄悄拨开他手边不小心挑错的。
墙壁上藏着一处暗门,密码锁四位数,进去后才发现有楼梯通往地下室。
“这儿还挺冷的。”钟筠抱着胳膊说。
路湛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她,钟筠接过去道了声谢。
地下室里堆放着许多姿态各异的雕像,面目森冷,双眼紧闭,有些放得年长,身上都出现了裂痕。
“这雕像还戴着耳机,”罗辰抬头看了一眼,“都是现代人吧。”
“可能是以前闯进这儿的人,被阿黛尔变成了石雕。”傅游年低头跟郁奚讲完地下室的情况,然后才跟队友们说。
郁奚以前失明之后就很少开口说话,他拆了纱布,别人不知道他眼睛瞎了,或者知道,但总是会不小心遗忘这个问题,然后让他去看周围的东西,他什么都看不到,不过也没有打断过对方的话,只是一片茫然。
叔叔曾经接他回家住过半个月,他每天自己去洗漱或者上厕所都是问题,总是在撞墙,或者被绊倒,摔得膝盖青紫,额头上也都是伤。
那两个小孩还会故意把椅子摆在他经过的路上,郁奚好几次不小心碰到,跌倒后又被椅子砸在身上。
叔叔跟婶婶也不知道,不觉得自己孩子会这么调皮捣蛋,只觉得郁奚怎么变得这么费事,每天都得有人照顾他,不然在家里都不能好好待着。没怎么上过学,除了跳舞什么也不会,现在眼瞎了也不能跳,明明有手有脚,结果后半辈子都得靠他们养着,一点也指望不上。
后来郁奚就没在家里住,他做完手术还有点积蓄,就一直待在疗养院。
坐着轮椅出去晒太阳时,听到旁边有病人凑在一起聊天,说起前几天看的电影,特效不值几毛钱,说起家里新养了只猫,照片特别可爱,郁奚无法想象,最终就变得越来越沉默,阳光暖融融地落在身上,他的世界永远漆黑死寂。
“你右手边那个雕像,是一个在遛狗的老人,戴着草帽,驼背,个子不高,脸上皱纹很深,指节粗大,像是干过很多农活的样子,那条小狗……我认不出是什么品种,小短腿,耳朵耷拉着。”傅游年声音低沉,光听声音都能想象到大概是个锋利冷漠的男人。
但郁奚听得很入神,从来都没有人这样仔细地跟他说着什么,在他无数个辗转反侧,想藏一块玻璃碎片自杀的晚上,没有人这样耐心地跟他说过话。
检查完地下室准备出去,傅游年又去拉郁奚的手腕,但没有抓准,不小心直接牵住了他的手。
郁奚没有反抗,就沉默地让他拉着,傅游年忽然不太舍得松开,握着那只柔软冰凉的手,就一直那样牵着,握在手里觉得连大小都正合适,他刚好能包住郁奚的手。
“对阿黛尔和执事来说,我们是外来的入侵者,”出了地下室后,傅游年说,“那些客套和礼貌可能都是引我们放松警惕的钩子。”
地下室被发现之后,阿黛尔和执事都不知所踪,没有再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样反而更让人心里没底,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突然动手。
一直到晚上都还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但第三天中午,钟筠起床出门,就看到李菏死在了一楼大厅。
李菏是被人用一把长剑当胸刺中,失血过度死的。
傅游年看着地上那个穿着李菏衣服的模特假尸体,跟郁奚说:“剑是从胸口几乎垂直刺进去的。”
“阿黛尔身高不够,应该是执事杀的。”郁奚低声说。
“我要累死了,那小祖宗到底有什么愿望?”路湛蹲在旁边拨了拨那把剑。
他们的积分算下来只差最后实现阿黛尔心愿的那两千,却一直想不通关键点在哪儿。
“愿望可能是为自己,也可能是为别人,”郁奚的手在沙发后拉着傅游年的衬衫衣料,“不知道阿黛尔是哪一种。”
“为了她哥哥?”罗辰猜测。
傅游年拿起阿黛尔的日记本又翻看了一下,“醒来时我就被关在这里,我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阿黛尔会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郁奚仔细回忆,他们每次吃饭时阿黛尔都在,但阿黛尔从来没碰过桌上的食物,只是在旁边等他们吃完就离开。起初他以为是npc不会跟嘉宾一起进餐,现在想想,如果阿黛尔知道自己是鬼,她当然不会再来吃活人的食物。
“应该知道吧,”路湛说,“她能把人变成石雕,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但是她知不知道执事也死了?”郁奚忽然说。
阿黛尔很有可能不知道哥哥只是她的副人格,会跟着她一起死,毕竟哥哥就作为她的执事,直接站在了她面前。
“她想让哥哥一直留在这里陪着她?”钟筠猜。
傅游年沉默了很久,开口说:“我觉得不是,我跟郁奚被关在房间的时候,那个主题很明显是放手,爱是双向的自由,她的愿望,可能是让哥哥离开。”
傅游年话音刚落,系统机械的提示声响起,“——恭喜玩家解锁阿黛尔的心愿,请再接再厉,逃出古堡。”
“那不是完了,”罗辰说,“副人格也死了,还怎么离开?”
“不可能是死局,”傅游年说,“副人格往往是因为主人格在情感或者其他方面的需要才产生的,现在阿黛尔已经很坚强了,而且意识到了自己的死亡,剩下的执念可能就是留在这里陪着哥哥,如果副人格也能明白这一点,是不是就会放手?”
那位执事就站在大厅的拐角处,眼眸冰冷地看着他们。
他因为阿黛尔强烈的心愿才出现,陪着她长大,教她弹琴,教她马术,是她的哥哥,也是她最好的朋友,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和陪伴阿黛尔。
可那些人却带着他去看阿黛尔自己在房间读书,她手指灵巧地给自己扎好了头发,去花园里剪下几枝玫瑰花,她已经可以熟练地弹出一首《月光奏鸣曲》,她也学会了那些曾经看起来深奥难懂的历史。
并不是不再需要他,只是人终究都会长大。
傍晚黄昏烂漫,晚霞落在阿黛尔的脸颊上,像一副温暖的油画。
执事慢慢地走到她面前,递给了她一朵在她出生那年种下的玫瑰花。
任务好像已经完成了,但听到系统播报时众人还是愣了一下,阿黛尔心愿居然只有一千积分,他们现在还差一千。
“怎么回事?”钟筠不解,“小女孩和执事都不见了,按道理我们现在可以出去了。”
郁奚总算摘下了眼罩,回过头,看着身后走来的人有点惊讶,“洛远?”
傅游年顺着他视线看过去,说:“大概阿黛尔的美杜莎之眼失效了,说不定她只是把人变成石雕而已,真正动手杀人的,一直是她哥哥。”
每次录完一期出去时天色都是黑的,郁奚坐在车厢角落的位置,看着外面夜色下黑黢黢的树林,忽然觉得他好像没有那么排斥夜晚了。
连那个夜光小鲸鱼这几天都忘了带。
破风的演唱会是明晚八点开,郁奚戴着耳机,又去听了遍他们的新歌。
傅游年就坐在他旁边,余光看到他点开的视频,刚好镜头转到那个鼓手身上,没忍住问:“你喜欢这个乐队?”
“嗯,”郁奚拉起外套拉链,挡住半张脸,“我喜欢这个鼓手,买了票打算明天去听他们的演唱会。”
罗辰还在前座喝水,听到他的话差点一口喷出来,忽然后悔告诉郁奚他这里有票,只希望郁奚别把他供出去。
傅游年想起他们录第一期,郁奚就站在观众席那边看他打鼓,现在才迟钝地回过神来,郁奚可能只是喜欢看打架子鼓而已,不是在看他。
“会打鼓的你都喜欢么?”傅游年摘下他一侧的耳机戴上,觉得这破歌可真难听。
郁奚并没有察觉到傅游年话里的那股酸味,他看着视频里那个穿着球衣的鼓手,又想起那天他们演唱会,忽然觉得好像还是傅游年更帅一点。
“也不是都喜欢。”郁奚小声说。
傅游年注意到他看着视频忽然红了脸,语气迷一样地忽然有点害羞,以为他是说只喜欢这个乐队的鼓手的意思。
“那明天你可以见到偶像了。”傅游年听不下去这歌了,摘掉耳机,重新给郁奚戴回去。
他指尖不小心碰到郁奚的耳朵,郁奚感觉有点痒,也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目光闪烁地点了点头,乱答应,“嗯。”
傅游年还是头一次听他说喜欢谁,哪怕不是那种喜欢,而且还是对着自己曾经的对手,一颗心像是掉在柠檬水腌入了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