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他们围在壁炉边分析进入游戏第一天搜集到的线索。
阿黛尔还有古堡里的其他npc,都只是在游戏必要环节出现的引导性或者是增加恐怖元素的人物,在平常是不会干预玩家的游戏的,所以晚饭后早就离开。
“我想先提个问题,咱们找到的那只断手是谁的?纯粹用来吓唬人吗?”路湛举手。
而且郁奚还没被吓唬到,这个道具看起来变得更加鸡肋。
“看大小,应该是成年人的手。”李菏回忆。
“所以这古堡里还是死过人?”洛远一下子坐直了。
“公爵跟他的夫人应该已经不在世了,”傅游年看着壁炉里跳跃的火舌,沉默片刻后说,“目前古堡里已知有四个npc,阿黛尔、她的执事、女佣,还有一个我们没见过,只是听说过的厨子。”
“这些人可能都是鬼,”郁奚抱着靠枕压在小腹上,他稍微有些胃疼,“这个古堡看起来起码有几百年的历史,我怀疑他们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遗留下来的鬼。”
古堡处在郊外,树木葱茏,夜晚从窗户望出去,黑黢黢地一大片,随着风时不时发出呜咽声,偌大的古堡里,周遭寂静,没人说话时连炉火哔啵都显得格外清晰,阳光褪去后,漆黑的夜里,无形中就让人感受到沉闷的死气。
“我也倾向于这个可能,如果假设成立,现在就有两种情况,一是阿黛尔他们知道自己是鬼,我们的处境可能就会变得更加危险,二是阿黛尔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是鬼,因为某种原因,留在古堡里,继续按照生前的轨迹活着。”傅游年说。
“这根本一点头绪都没有,”罗辰瘫在椅子上,有点后悔为什么接这个通告,来之前他没感觉,现在真待在这个地方,说完全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而且脑子还不够用,“阿黛尔被逼着学习,所以她的愿望是出去玩?”
他们这一期不需要找钥匙逃脱,活下来并且完成唯一的任务自然就可以通关,当然,如果在三天的时限里没有完成任务,就会被恶鬼吞噬。
“还真说不准诶,”路湛说,“要是我成天被逼着弹一千遍肖邦,我恨不得出去半夜跑步,也不想看见钢琴。”
“但是我们的游戏是有范围的,不允许出古堡,那阿黛尔这个心愿就是伪命题,永远不可能实现。”郁奚不太认同,游戏初始规则不能打破,同时也不会给他们设死局。
可能是晚上古堡里太冷,再加上西式晚餐,很多东西都是半熟,郁奚胃疼得难以忽视,脸色也越发苍白,就起身先去吃了几片胃药。
队友还在接着讨论,郁奚去旁边喝了半杯热水,觉得稍微缓过来了一点。
“哪儿不舒服?”傅游年跟过来,在他身后问。
“没事,吃了药待会儿就好了。”郁奚不太想跟别人提及他的病,说多了只会惹来怜悯,就像以前他瞎的时候一样,无数曾经谩骂过他的粉丝都回头来可怜他,走在路上也总是听到有人说,这么年轻可惜瞎了。
而且他不知道为什么,又格外不愿意傅游年可怜他。
“如果等会儿还难受的话,今晚可以早点结束。”傅游年说。
郁奚还是摇了摇头。
傅游年就没再坚持,只是帮他添了点热水。
现在才晚上七点半多,他们时间充裕,就接着去翻找古堡里的房间。
“晚上是很危险的时间段,”李菏照例为队友提醒,尤其是新来的罗辰,“我们这次的任务是集体性的,首先每个人要保全自己,我们尽量不要在第一天就损失人。”
他们还是一起行动,沿着长廊,挨个房间去找。
等走进阿黛尔平常上课的那间教室时,头顶的水晶吊灯忽然间摇晃了几下,在地面投下凌乱的灯影。
傅游年下意识地回头去找郁奚,在灯光熄灭之前拉住了他的手,果然手心一片冰凉,还在微颤。
“怎么又来?”所有人都就近跟队友凑在一起,试图减缓恐惧。
周遭一片漆黑,教室拉着厚重的绒布窗帘,外面的月光照不进来,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教室的木门砰得一声在身后摔上,紧接着郁奚听到了队友们的惊叫,连带着胃也抽痛了一下。傅游年却一直没什么反应,只是安静地牵着他的手,掌心干燥又温暖。
在黑暗中,傅游年的手从郁奚身前越过,把他揽到怀里抱着。虽然有夜视摄像头,但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们的动作完全算不上出格。
“你干什么?”郁奚挣扎了几下,但又不敢挣扎得太过剧烈,以免被队友发现。
“我害怕。”傅游年低头说。
郁奚一阵无语,又忍不住小声奚落他,“傅老师,你几岁了?”
“你说几岁就几岁,反正我得抱着你。”傅游年很不要脸地说。
后背贴着傅游年的胸膛,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隔着薄薄的衣料传过来,郁奚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平静了许多,傅游年的手臂刚好落在他的胃上,温热结实,连带充满寒意的胃部都重新血液流转起来。
郁奚还想开口,却忽然听到耳麦里传来了工作人员的提示声,让他右转进入房间。
后期剪辑之后自然看起来就像是凭空消失,然后出现在了另一个空间,好比他们第一期,在福利院大厅里灯光灭掉,李菏他们就消失了一样,但又不是真的全息游戏,还得自己摸着路走过去。
傅游年似乎也收到了任务提示,就松开了手,沉默着各自走去了提示的方向。
等到郁奚再次睁开眼,灯光亮起,他原来是到了阿黛尔的房间。
他的手腕上刚才被套了一个手铐,为防止玩家受伤,手铐内侧垫了柔软的海绵,同时,手铐上还系着一根很长的细铁链,一直从墙上的一个小洞通到另一边。
郁奚抬起手腕扯了扯,对面立刻就有什么被牵动了。
“谁在那边?”郁奚问。
“是我。”傅游年环顾四周,开口回答。
“只有我们两个人么?”郁奚走到离傅游年比较近的那侧墙壁,这里隔音形同虚设,完全可以听清旁边传来的声音。
“应该是。”傅游年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站在阿黛尔的房间里,并且只有他一个人。
铁链的长度是有限的,如果郁奚想要去门口,就必须让傅游年往前走,一直贴到墙边,反之同理。
他们还有些摸不清状况,却又听到外面模糊地传来队友的呼救声。
“郁奚?傅老师?你们去哪儿了?”路湛一直在喊他们,“筠姐跟洛远呢?我们被关起来了!”
郁奚心下了然,大概除了他和傅游年,钟筠跟洛远很可能也以同样的形式被分隔在另外的地方了。
“我在阿黛尔的房间。”郁奚让傅游年把链子放长一点,去门边跟路湛说。
“我靠,这什么鬼地方,我要吓死了,你们能出来吗?这儿缺钥匙,我们被锁住了,旁边都是棺材。”罗辰有点慌。
罗辰、路湛和李菏也听到了耳麦里布置的任务,他们去了同一个房间,等到灯亮起来时,脚边就是几口乌黑的棺木,上面花纹繁复,棺盖微敞,里面倒是看起来什么都没有。
这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他们白天并没有来过,靠近走廊的那侧墙壁被拆掉,换成了锁死的铁栅栏,像个牢笼。
洛远跟钟筠也作出了回应,果然也是被铁链系在一起,并且房门锁住,无法出去。
“你也在阿黛尔的房间?”听到郁奚跟路湛说的话之后,傅游年站在墙边问他。
郁奚很敏锐地注意到了那个“也”字,说:“难道又是时空问题?”
“你那边的房间是什么样的?”傅游年又问。
郁奚这才仔细看了一下周围,发现他所在的阿黛尔的房间,跟白天他们看过的不太相同。
白天那个房间虽然装饰华美精致,却没有多少童趣,阿黛尔的公主床上,用的也是颜色老旧的床幔,而这个房间却完全不同,尽管是一样的陈设,整体的色调变得阳光而活泼,床头还摆着几个很可爱的玩偶,梳妆台上遗落了一个蝴蝶发卡。
“所以一边是想象,一边是真实?”傅游年猜测。
看起来很可能是,但他们没空细想,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钥匙打开手铐,出去后赶紧去救路湛他们。
郁奚跟傅游年先尽量每个人留一半铁链,把能够走到的地方全找了一遍,然后再换着放长,让对方去找剩下的角落。
傅游年在阿黛尔的化妆盒里找到了一把柄上刻玫瑰的小钥匙,但郁奚那边却没有。
郁奚找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必须两人同时打开手铐。
“如果只开一个,另一个人会被淘汰么?”郁奚没太明白,这纸条没有撕过的痕迹,内容应该是完整的,但读起来像是缺了半句话,没有告诉他们违反规则的后果。
“不排除这种可能,”傅游年收起钥匙,“等你找到之后我们一起开。”
郁奚又去找了一遍,但还是什么都没找到,他连柜顶都看了,只要能够得到的地方都摸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罗辰他们待在牢里,外面的长廊上一直在放各种投影,断肢残臂,满地血痕,还有眼神空洞的玩偶,感觉也像是在提示什么,但很难顶着恐惧一直去看。
“应该不简单是让我们从房间里逃出去,后面还有两天时间,这可能是个线索。”郁奚靠在墙边跟傅游年说。
“就当这两个地方分别是阿黛尔的外表和内心,”傅游年轻叩了几下墙壁,“她的心愿,是不是要看她心里在想什么?”
郁奚也是这样想,重点可能是在他这边,但他不管怎么找,都没有任何看起来有提示的东西。
郁奚又去重新翻找,他甚至连床垫都抬起来看了一眼,还是什么都没有。
钟筠他们那边听起来也没有进展,郁奚靠在梳妆台边无意识地啃着指节,然后突然站直,转身去敲了几下镜子,镜子后面传来啪嗒一声,似乎有东西坠地。
郁奚绕到后面去看,从底下捡起一张纸条。
“让我的爱像阳光一样包围你,并又给予你光辉灿烂的自由。”郁奚拿着去墙边给傅游年读了一遍。
傅游年在心里反复揣摩了这几个字,却毫无头绪。
“这不是阿黛尔的字迹,”郁奚看着那几行手写的字,字迹锋利劲道,“像个男人的字。”
“是阿黛尔在等的那个人写的么?”傅游年说。
郁奚眉头紧锁,他们还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阿黛尔还小,这只可能是亲情或者友情线。
“阿黛尔可能有哥哥么?”郁奚忽然问。
“目前还不知道,”傅游年说,“但阿黛尔学的很多课程,在旧时代的欧洲一般不会让女孩去学,她可能有哥哥,或者曾经有过。”
这又有个新的问题,如果阿黛尔有哥哥,那么从小就在古堡长大的女佣是不可能不知道的,除非她在故意向他们隐瞒。
郁奚起身又去找钥匙,傅游年看不到他,但一直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牵动。
他们来回拉扯,互相受限制,又尽量给对方空间和自由。
傅游年呼吸一顿,他忽然间有了一个看似很不可能的想法。
“郁奚,你说我的钥匙,能不能开你那边的手铐?”傅游年说。
墙上的那个洞虽然小,但钥匙是偏长的,如果郁奚把手腕靠在洞口,即便钥匙柄过不去,傅游年也完全可以帮他把手铐打开。
“要是真的能开,你被淘汰怎么办?”郁奚不想让傅游年这么早就走,“如果要开,你就先开自己的。”
傅游年觉得那把钥匙应该不可能打开他自己的手铐,罗辰他们那边叫得越来越惨,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容不得多想,傅游年就试了一下,果然,钥匙插不进去,他只能开郁奚的锁。
郁奚还是没想明白,他听傅游年的话,抬起手腕,把手铐锁孔转向洞口,在快要靠上去时,他才突然间反应过来傅游年是什么意思。
“傅老师,你那边是阿黛尔现实的生活,她被父母极其严厉地管教,没有真正的快乐,没有自由,只有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看她的人值得期待,”郁奚试着分析,“我这边就像是一个梦境,阿黛尔在这里拥有想要的自由。”
所以爱不是枷锁,不是强烈的控制欲,也不是想当然地把自己愿望强加在某个人的身上,比如自己的孩子,而是给予光辉灿烂的自由,作为爱的必需品。
“现在你自由了。”傅游年替他开了锁,笑着说。
在手铐被打开的同时,郁奚身后的房门也突然间自动打开,外面走廊里的灯重新亮了起来。
“傅老师,你那边怎么样?”郁奚急忙问。
但墙壁另一侧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
郁奚摘掉手铐,听到钟筠他们还没出来,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先去给罗辰他们开门。
钥匙其实就在走廊墙壁上挂着,只是距离太远,罗辰他们完全够不到。
“再多待半个小时我就真的哭了。”路湛压下余惊,伸手要去搭郁奚的肩膀。
但郁奚开完门后,什么话也没说,又头也不回地朝来的方向跑了回去,路湛叫了他几声都没叫住。
走廊里灯光闪烁不定,时亮时暗,郁奚沿着那条长廊,绕去了另一边傅游年刚才所在房间的那个方向。
房间门是敞开的,里面开着灯,但傅游年不在。
没来由的失落笼罩上来,郁奚握紧门把手,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就听到系统的死亡播报声。
忽然间,郁奚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下意识地想回头,却被人抬手捂住了眼睛。
那阵清冽的香水味包裹在身侧,郁奚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刚才收到了任务,让我去看看钟筠他们。”傅游年说。
“嗯。”郁奚跟他一起回去找队友,耳根通红,有点后悔自己刚才那么着急,他完全慌了神,没有想到自由本就是双向的。
傅游年很意外他这么担心自己,虽然只是个游戏,忍不住想戏弄他,但最后还是没开口,只是避开摄像头的方向,在身后去勾了勾郁奚的指尖。
郁奚本来就已经特别不好意思,被他一勾,红着脸去踹他的脚跟。
钟筠他们那边也获得了一些线索,但时间已经很晚了,他们就打算先回房间休息,剩下的明天起来再说。
刚才破密室时太过紧张,郁奚都忘了胃疼,等躺到床上后才重新又感觉到胃里的灼烧。
罗辰也困得厉害,沾枕头就着,只有傅游年还在窗边藤椅上坐着看文件。
傅游年起初没发现,起身接水时,余光看到郁奚裹着被子在发抖,才过去看了一眼。
“还胃疼么?”傅游年坐在床边低声问他,“晚上吃的什么药?”
郁奚跟他说了药的名字,其实就是常见的胃药和止痛药。
傅游年的父母胃都不好,是常年药物刺激的结果,看到郁奚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就知道肯定不好受。
“给你揉揉。”傅游年手隔着被子搭在郁奚身上。
郁奚小时候胃也不太好,容易积食,就总是去医院,在医院里看到过别人的家长给小孩揉肚子,但婶婶从来没给他揉过,顶多塞给他热水和药,有时候连药也是他自己找着吃的。
“不要。”郁奚拉起被子摇摇头。
“隔着衣服揉,”傅游年揉揉他的头发和后颈,就像在揉一只色厉内荏的小猫,“不能再吃止痛了,刚吃完不到几个小时。”
傅游年也没再征求他的意见,把手捂在被子底下暖热了一点,探进去拉开郁奚的手,落在他的胃上。
傅游年动作很轻,而且很熟练,揉了几下就感觉很舒服,郁奚浑身虚汗,抬起手臂挡住脸,从指缝里看傅游年。
“小可怜。”傅游年俯身换了个顺手的姿势,眼底带着笑,低声说。
“……我不用你可怜。”郁奚蹙眉看他,声音有点冷。
“我没可怜你。”傅游年说。
他不知道郁奚是去哪儿弄了这么一身病,但他也能看得出来郁奚不是需要谁去同情的人,不然郁奚之前不会去拍雨戏,现在也不会坚持录完节目才休息。
傅游年也很能理解,就像他曾经也不需要别人同情他家里人都身患重病一样,明明还撑得住,还有一根挺直的脊梁骨,为什么要让别人拿怜悯的眼光来看自己。
“我是心疼你。”傅游年低头亲了亲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