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叛逆

郁奚没怎么睡着,躺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坐起身。

他拿起手机,看到路湛几分钟前给他转发了一个视频,是这季综艺的最新预告片,后天就要正式开播。因为这几天要过来录节目,微博都交给了经纪人打理,郁奚也没注意官方是什么时候发的预告。

虽然综艺整体风格偏向于恐怖悬疑,但其实每个故事的背景和内核都是温馨或者救赎向的,就像第一期的“童年”,讲的就是集体偏见,后面几期又提到了校园暴力以及人格自由这样的内容。

还没到下午开始录制的时间,郁奚靠在枕头上,点开视频。

预告片开头的剪辑往往都是碎片化的风格,有意无意地去诱导观众进入氛围,所以刚开始就是1999和现在、跨时空的两场演唱会上演的画面,一边人声鼎沸、灯海如潮,一边光线晦暗,僵坐在台上的六个孩子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陈旧发脆的报纸。

而乐队的剪影海报孤零零地落在阴暗角落里,墙根下的玻璃弹珠反射着冰冷的光。

“可能是供电系统出了问题……”李菏略显慌张的声音,掺杂着周围人急促的呼吸响起。

他们在黑暗中沿着唯一的光亮走到了另一个时空的交界。

“如果他死了,我们要怎么找到他?”

“我们要确认他的死亡。”

“杀死他的人到底是谁?”

笼罩着迷雾的破旧走廊里,灯光闪烁不定,夹杂着节奏极快的bgm,一下子将气氛烘托得越来越紧张。

“会不会是白化病?”傅游年手里拿着那几根细软白发,回头问他们。

画面一转,是郁奚落在盲文书上白皙的指尖,“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乐队……”

转发底下的评论已经炸开了锅。

本来这一季就推迟了很久才开播,而且还是老牌综艺的全新改版,粉丝充满了期待,更不用说这一季还有傅游年当飞行嘉宾,涌入了大量原本对这类型综艺不感兴趣的观众。

“谁能告诉我开头的那个演唱会是真的吗?!主唱是谁啊,刚才那几句太惊艳了,右上角居然是全开麦。”

“呜呜呜来早了没有高能君,那小女孩一回头差点给我直接带走。”

“主唱是我们鱼!崽崽终于争气了,哭死,妈妈要向全世界安利你!”

“哈哈哈哈路路真的没救了,一季更比一季怂[doge]。”

郁奚摘掉耳机,他听见房间外面好像有人在说话,起身出去看了一眼。

门外是傅游年和钟筠,傅游年看到郁奚出来了,说:“醒了?”

“嗯,”郁奚点点头,看到钟筠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八音盒,问,“筠姐,这是什么东西?”

钟筠拧开给他听,郁奚这才发现八音盒里放的就是他们上午听到的那首从琴房传来的诡异钢琴曲。

“所以有可能是谁的恶作剧?”郁奚猜测。

“不排除这种情况,”傅游年说,“说不定就是阿黛尔本人的恶作剧。”

郁奚已经睡意全无,而且快要到录制时间,就跟傅游年他们一起下楼接着去找线索。

这一期难在毫无头绪,他们不能直接去问阿黛尔你的心愿是什么,否则很有可能触发禁忌,引起npc的杀意,但是不去问,又完全不知道该从哪儿找起,古堡实在太大了,房间有若干个,漫无目的地找根本来不及,节目组也不会让他们去做这种白花力气的事,还是得先推理。

“我觉得可以从阿黛尔入手,想要知道她的心愿,就得先了解她。”傅游年插着兜,靠在沙发扶手上说。

“要了解阿黛尔,我们可以去问古堡里的其他人,但旁人的角度多少都是不完整的,还得去阿黛尔的房间还有她经常去的地方找找看。”钟筠说。

阿黛尔的房间也属于这个恐怖游戏可以探索的地图之一,对所有玩家开放。

当然,跟所有线上的恐怖游戏相同,玩家在房间里搜寻的时候,也很有可能撞鬼,也就意味着他们在那里说不定会碰到阿黛尔,这通常不是什么好事。

“这次地图太大了,不方便反复多轮去找,我建议咱们一起去,尽量一次性把一个地方找全,就算回头再来,也不要在一轮有太多遗留线索。”李菏提议。

众人没有异议,就一起先去了古堡三楼,阿黛尔的房间。

阿黛尔的房间精致温馨,中间摆着公主床,房间里还有梳妆台、书柜以及很多繁复的陈设。

他们分头开始找,郁奚去了书柜。

上面摆着的书大多数都是装饰,抽不出来,书脊精美而已,郁奚挨个试过,最后却发现最底下的那层,右边有一本是可以拿出来的。

但里面却是空的,只是一个书壳子,内容不知所踪。

“可能还在这个房间里。”傅游年走到他身后,拿起他手里的东西看了一眼。

郁奚本来是听到耳边有人说话,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却在对上傅游年的视线后,又看向了他身后的方向。

“那个柜顶上面有东西。”郁奚指了一下。

傅游年顺着他指的方向去看,右侧靠墙的柜子上方有个被柜顶挡住了一多半的洞,如果不是站在书柜的方向,可能还看不到。里面隐约有什么东西,大概率就是这本书的内页。

“这太高了,”洛远刚好在那边站着,跳起来试着够了一下,却完全够不到,“有没有□□之类的?”

但遗憾的是不光没有□□,可能就是不想让人拿到里面的东西,所以这个房间里连普通的椅子都没有。

“我俩扶着你看能不能行。”李菏跟路湛过去尝试把洛远托起来,但还是没成功。

这里最高的就是傅游年和罗辰,但他们两个也没办法自己探到那么高的地方。

“我抱你试试?”傅游年俯身在郁奚耳边说了一句。

郁奚耳根被呼吸一烫,还没有回过神,就被他托着腰一把抱起来,下意识地扶住了傅游年的肩头,低头对上傅游年眼底戏谑的笑意,特别想踹他,可周围都是队友和摄像机,只好忍着先去拿东西。

他抬手刚好碰到那个墙洞的边缘,试着往里面摸了摸,却没摸到什么纸张,反而摸到了一个很柔软冰凉的东西,像是手,却又没有指骨,软体动物一般。

傅游年看他动作迟疑,抱着他往后退了一点,说:“怎么了?”

“没事,”郁奚说,“我再来一次。”

这一次郁奚用了点力气,他握住了那个东西,把它往出拽,里面竟然像是有人在暗暗跟他较劲,在阻止着他的动作,但并没有用尽全力去拦着他,对方松了手,郁奚最后还是把那个东西拿了出来。

拿出来后拎在指尖,这才发现真的是只手,从腕处断开,骨头都一根不落地抽走,只剩下软腻的皮肉。

“我靠,这什么东西?”路湛直接往后弹开,躲得远了一点才敢看郁奚拎着的那只手。

郁奚把它丢到地上,然后跟傅游年说:“还有。”

傅游年抱着他往上颠了颠,郁奚太瘦,抱起来几乎没什么分量,腰也细,随手就能握住。

郁奚第二次终于找到了那本压在断手下面的书。

傅游年把他放了下来,他们几个人围站在一起翻看,打开后才发现竟然是阿黛尔的日记。

日记是从阿黛尔六岁那年开始写的,刚开始的字迹还非常稚嫩,记录了她每天的课程,历史哲学、音乐礼仪,到后面甚至还有马术,总之没有阿黛尔不学的内容。而且每周固定的一天,公爵夫人还会带着阿黛尔去各种上流社会的晚宴,让她熟悉礼仪。

“母亲说,阿黛尔是天底下最听话、最乖的孩子。”日记其中一行写道。

“所以阿黛尔其实可能并不想学这些东西?”路湛说。

“感觉像是家庭教育的问题。”傅游年点头。

[他今天又出现了,我已经有半年没有见到他,这半年是人生里最枯燥灰暗的日子,我每天都期待他的来临。]几年后阿黛尔的日记里忽然提起了另一个人。

“这个‘他’会是谁?”郁奚问道。

看起来并不像是阿黛尔的父亲。

“可能要去问问女佣或者执事,之前有什么人曾经在古堡里待过一段时间,然后离开半年又回来。”傅游年说。

他们正要下楼,却刚好在房间门口碰到了女佣,就把这件事拿去问她。

女佣流露出很茫然的神情,“古堡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人。”

“有没有可能是阿黛尔小姐接触到过古堡之外的人?”洛远又问。

“不可能!”女佣听到洛远的话后语气突然变得冷硬,原本对他们温和有礼的态度也变得充满敌意,“你们竟然这样污蔑阿黛尔小姐,阿黛尔小姐是最听话的孩子,她怎么可能违背夫人的意愿去跟谁接触?”

洛远被她的突然发作吓到了,也不敢再多问。

郁奚拿着那个日记本站在门边,他随手往后面还没写完的空白页翻看了几眼,却在最后一页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一整页没有写任何字,而是沾着墨水凌乱地画出了无数缠成乱麻一般的线条,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压抑感,几乎透不过气。

阿黛尔的笑脸在眼里晃过,还有那无数油画上笑容灿烂的人,现在细想,有种莫名的讽刺,就好像所有的快乐和喜悦都是粉饰,内里其实早就充满了矛盾和痛苦。

“听话”这个词,对郁奚来说很熟悉,他在原书里无数次听到过林白伊、郁学诚、那些渣攻,还有无数人去形容郁言的话,都是说他听话懂事,听多了就显得很嘲讽,表面上最听话的人,其实已经撕裂了。

“很像是被绳索拴住的小象。”等女佣含着怒气离开后,傅游年开口说。

“什么小象?”罗辰没听懂。

“小的时候,把一头小象用细绳拴在柱子上,它怎么用力也挣脱不开,尝试了无数次都不行,最终它选择了放弃,”傅游年解释,“等到它长大后,变得强壮有力,那根链子其实已经完全没办法再牵制住它了,可是它依然逃脱不了,因为它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冲动和勇气。”

“听话这两个字,就像是拴住阿黛尔的绳索,很小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她要听话,说她是最听话的孩子,不管这种听话会带给她多少苦恼。等到长大后,她已经不必再为了这些人对她并没有什么道理的要求而听话,但她已经陷进去了,她别无选择,只能听话,”傅游年又补充了几句,“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

郁奚看着那页被涂成黑色、满是划痕的日记,又听到傅游年刚才的话,心里忽然有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想法。

原主为什么会对走路这件事有心理障碍?

至少在他出生后该学习走路的时候,并没有出过什么时候会导致他产生障碍的意外事故。

还有那天林白伊拿给他的药,似乎也是佐证。

原主从小在林白伊身边长大,郁父在外面有了新的妻子女儿,很少会管他们,那几年里郁老爷子忙于公司股东暗斗,也没有精力去管这些事,如果林白伊在一开始就不让原主走路,直接去给他坐轮椅,只要有这么几年,那他不会走路似乎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在他小的时候,蹒跚学步之前,就把他放到轮椅上,让他看着周围同龄的人都学会了行走,而他却只能在那里坐着。

长时间的僵坐本来就对腿部肌肉和力量不利,就算他试图站起来,也很快会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走得那么稳。

何况当时的原主年纪太小,还什么都不懂,就算他懂,大概也完全不会怀疑林白伊,因为他当时以为林白伊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对她有着与生俱来的依赖,而且他曾经甚至比郁言更加听话,因为觉得自己的病,是拖累家人的负担。

郁奚垂下眼睫,合上那本日记,跟着队友一起下楼。

后来他们又找到了许多阿黛尔被迫学习各种才艺的证据,但阿黛尔提到的那个“他”,仍然是个迷。

到了傍晚,他们还是全员存活,这一次晚上没有固定的回房时间,也不会被迫在房间外停留,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但有可能在房间外被杀,如果之前触犯过禁忌的话,就算回了房间,可能照样不能逃脱。

已经入秋,古堡里又比较阴冷,所以晚上点了壁炉,他们围坐在旁边吃了顿晚饭,吃完后有半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

罗辰早上就想去找郁奚说话,一直没机会,他纯粹就是好奇傅游年会喜欢什么人,那天晚上酒吧里太吵,郁奚又跟他不熟,也没聊几句。

“你喜欢这个乐队?”罗辰过去时,郁奚正自己坐在沙发角落戴着耳机听歌。

郁奚听到有人跟他说话,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给罗辰腾开点地方。

“嗯,这段时间一直在听他们的歌。”郁奚点头说,

郁奚还是上个月在新歌榜上看到的这个摇滚乐队,有首《时浪》他很喜欢,而且他还去网上找了乐队之前演出的视频,架子鼓完全是点睛之笔,他很久没看到节奏那么好的鼓手。

乐队的名字是破风,鼓手叫方舒怀。

罗辰看到后差点没绷住表情。

他还记得自己高中那年陪傅游年去这个乐队面试鼓手,当时方舒怀就跟傅游年特别不对付,成天过来挑衅生事,好几次故意把他们堵在后巷,如果不是他俩都还算能打,估计不止吃亏一次。

“你最好别跟傅游年说。”罗辰拍拍他的肩膀。

“为什么?”郁奚不解。

罗辰也没跟他说,就聊起了别的,傅游年过去时,刚好看到罗辰在给郁奚看自己手腕上的纹身。

纹的是条藤蔓,落在劲瘦有力的腕骨上,看着还挺帅的。

郁奚以前没日没夜的拍戏练舞,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生活可言,唯独会打电竞,后来还被经纪人强行利用,让他去凹人设,最后连这个爱好也抛弃了。导致他现在几乎看到什么都想尝试一下,感觉去纹个身也不错,可以纹在没人能看到的地方。

“疼不疼?”郁奚低头看了一会儿,问罗辰。

“纹的时候多少有点疼嘛,”罗辰挑眉,“不过疼几天就没事了,注意别沾水。”

“你也想纹?”傅游年在郁奚旁边坐下,越听越觉得不对。

“想。”郁奚认真地在想该纹个什么比较好。

傅游年看着他白皙细瘦的手腕,想想都替他疼。

“你不要听罗辰胡说,万一没纹好感染怎么办?”傅游年说。

“我可以去正规的店里。”郁奚不服气。

郁奚怀里抱着一个靠枕,靠坐在沙发上,跟傅游年顶嘴,“我还想打耳洞和鼻环,我还要去染发。”

傅游年太阳穴突突地疼,自动脑补了郁奚纹着花臂,打着耳洞,染了一头粉毛出现在他家隔壁,完全不敢想这是个什么小妖精,想到李尧之前说他的话,又好气又好笑地对郁奚说:“你也叛逆期推迟了?”

“你太事儿了老傅,”罗辰笑说,“纹个身能怎么着?”

“你为什么管我?”郁奚就很喜欢看傅游年吃瘪,低头看着傅游年手里一直在把玩的打火机,越说越来劲,“你还抽烟喝酒……”

郁奚顺嘴想说他抽烟喝酒烫头,可是傅游年又没有烫头,他就拿起npc休息时撂在沙发靠背上的大波浪假发,不敢放在傅游年头上,就塞他手里,然后竖起靠枕挡住半张脸,只露出鼻尖和眼睛,小声说:“你还烫头。”

傅游年直接被气笑了,几乎是冷笑了一声,郁奚就往罗辰那边躲了躲。

“戒了。”傅游年把打火机往茶几上一撂。

“……”郁奚在心里朝他做了个鬼脸,默默地想,那我还是要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