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年年有鱼

郁奚没想到李菏还有另一层人物身份,因为他的记忆里从未在福利院中见过李菏。

这样一想,李菏的角色设定是他们的经纪人,年纪要比他们大将近十岁,很有可能是他们有记忆的时候,李菏已经从福利院离开了。但他走的时候才刚成年,显然没有能力照顾抚养自己的弟弟,所以就暂时把佟桐留在了这里,却没想到几年后佟桐突然失踪。

他选中了傅游年报仇,可能是因为傅游年曾经害过他,也可能单纯想替自己的弟弟报仇,而傅游年恰好是第一个暴露弱点的人。

但昨晚傅游年不救他的话,可能也不会这么早就离开,尽管这只是个游戏。

郁奚眼神淡漠地落到李菏的那张画上。

他们只剩下三个人,唯一的夜晚也已经过去,不会再有人死亡,但郁奚还是想带着傅游年留给他的钥匙,尽快离开。

郁奚还记得昨晚看到的那段投影,木偶娃娃经过佟桐的雕刻,像是获得了生命一般,落地就可以行走。

而他上午和傅游年玩的那个深渊游戏,尽头斯芬克斯的那道谜题,答案是人。

佟桐所雕刻的木偶,会不会也算得上是人?

这像是某种极其隐晦的暗示,在提醒着他,要去拨开迷雾。

“属于我的乐队……”郁奚喃喃自语。

他脚步一顿,转身飞快地回到了食堂,他们把找到的线索都留在了那里,如果有人需要,随时过去查看。

郁奚返回去,在桌子上找到了那张傅游年重新黏好的纸条,把它举了起来。

透过食堂门外和煦的阳光,他看到纸条上涂着胶水的地方,隐隐约约有两个字母——CH。

顺着纸环逆向绕过一周,就变成了HC。

郁奚心跳有些加快,他发觉自己好像离真相越来越近。

“hybrid child……混血儿。”郁奚把纸条放回原位。

或者也可以说是混合的孩子。

郁奚产生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猜测,或许他们这个乐队的人,也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人。或者说,像之前傅游年问过的那个小女孩所说的,他们曾经失踪过,那后来又重新出现在福利院里的,会不会已经不再是他们本人,而是被强行注入灵魂,赋予了血肉和生命的“木偶”?

而佟桐那么想加入儿童乐队,是不是有可能通过这个办法,去实现自己无法达成的愿望。

让这些由他亲手创造的hybrid child在台上演唱,就像是他自己也站在台上一样。

郁奚还在想着,就看到李菏跟钟筠从外面走了进来。

钟筠手里拿着几份文件,递给郁奚看,“这是我刚才在院长办公室找到的,傅小年想跟公司申请,辞退李小菏这个经纪人,然后自己彻底接管乐队。傅小年还列了乐队发展规划,上面写着如果他可以接管,之后会带着乐队参加很多商业活动,给公司创收。”

李菏装作尴尬地避开视线,就好像自己的秘密暴露一样。

郁奚一瞬间明白了傅小年被杀的理由。

假设他刚才的想法,至少思路是没有跑偏的,那么既然佟桐如此珍爱这个乐队,李小菏这个疼爱弟弟的哥哥,当然不希望自己弟弟所喜欢的乐队落入别人手里,毕竟就那份规划看来,傅小年完全是向着钱去的,对乐队没有情怀。

如果李小菏不趁现在杀掉傅小年,等他们离开之后很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郁奚把自己刚才的所有猜测跟钟筠他们说了一遍,钟筠打了个响指,笑着说:“我们刚才还在医务室里发现了两个东西。”

他们带着郁奚过去,原来医务室里放药剂的那个立柜是可以活动的,把它转到背后,有一块松动的木板底下藏着一瓶淡黄色、晶莹剔透的药水,旁边还有一根针管,针管里的液体却是透明的。

“灵魂融合剂,使用该试剂,可以将人类的灵魂封存到木偶中,后遗症——被封存的灵魂,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失忆。”李菏把瓶子上的药剂说明给他们读了一遍。

“百分之九十九……那也就是说即便概率很低,但还是有可能会有人没有失忆。”郁奚说。

“没有失忆的人更像是傅小年,”钟筠说,“不然为什么只有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接管乐队,因为他知道真相,不想做谁的傀儡,不想被人控制。”

李菏过来之前,去他印象里小时候佟桐最喜欢的那棵柳树下面挖出了自己的钥匙。

现在他们六把钥匙已经找齐,只差佟桐的下落。

“既然这样,那天晚上演出后的我们可能就已经是hybrid child了,”钟筠沉思片刻,“佟桐的愿望算是已经实现,他没有遗憾,所以离开了吗?”

“我们的范围是在这个福利院里,佟桐只可能还在福利院。”李菏说。

“……他既然会用这个药剂,”郁奚指尖轻叩着桌面,忽然开口,“那他完全可以创造一个健康的木偶身体,然后注入他自己的灵魂,根本不需要让别人来替他实现愿望,他自己就可以做到。比如做一个和我的外形一模一样的木偶,却注入他的灵魂,混入我们之中。”

听到他的话,钟筠和李菏都打了个寒噤。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中间有个人是佟桐。”钟筠问。

“只是我的猜测,”郁奚看着那瓶药剂,又抬起眼睫,“如果他在封存自己灵魂的时候也失去了记忆,他醒来之后可能并不知道自己就是佟桐,他就会按照周围人眼里他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现在差不多可以确定不是傅小年,”李菏说,“他是最有可能没失忆的那个人。”

而且也不可能是李菏,毕竟李菏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离开福利院,佟桐也不太有理由对自己的哥哥动手。

“那么,现在就是我、郁奚、洛远、路湛,四个人里,有一个是佟桐。”钟筠说。

钟筠是女生,她的可能性又降低了一些,因为佟桐是个小男孩,他也许更倾向于继续创造一个男孩的身体。

“我和路湛,”郁奚抿了抿唇,“我们两个人都想当主唱,而小时候我们的儿童乐队里,大家都是唱歌,没有人玩乐器,那么佟桐想加入乐队,他更可能是因为喜欢唱歌。”

思路好像突然之间清晰了起来,李菏站在一旁看着郁奚,有些惊讶。

郁奚是他们这里最没有人气的嘉宾,节目组愿意让他来,要么是给了很高的赞助费,要么就是经纪人在背后力争。李菏也不是没看到过郁奚之前全网铺天盖地的恶评,郁奚为数不多的粉丝压根不敢说话,随便来几个路人就能把她们骂到无力反驳。

所以在来节目之前,李菏对郁奚其实没有太多好感,也没怎么指望他。

却没想到在他们的那场演唱会上,郁奚全开麦依然唱功很稳,进入游戏后也从来都不是拖后腿的那个人。

“我觉得没错,”李菏点点头,同意他的想法,“应该是你们中的一个。”

郁奚确定自己的记忆还是完整的,那么答案就只剩下路湛了。

可真的会有这么简单吗,郁奚不禁有些怀疑。

他们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错了就任务失败,不能草率尝试。

“你们说这里面是什么?”钟筠拿起那根装着透明药水的针管。

颜色不同,应该不是那瓶灵魂融合剂。

“是不是还有东西没找到?”郁奚转身又去那个柜子后面看了看,他抬手沿着边缘轻轻地往下敲,松动的木板似乎只有那一块。他蹲下身,却突然在柜子底下看到一抹白色的东西,伸手拿出来,居然是个药包。

“记忆移植剂,”郁奚把药包上的字读了出来,“你想获得崭新的人生吗?忘记自己,去做你想做的人。”

“这难道能把别人的记忆移植给自己?”李菏疑问。

“我觉得这应该是说明了另一种可能,”郁奚沉默片刻后道,“佟桐不一定是路小湛,也可能是我,如果他用了这个药剂的话,他自己失忆了,却注入了我的记忆,所以我不知道我其实是佟桐,我以为自己还是郁小奚。”

“那现在又完了,”钟筠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能判断到底你们谁才是?”

突然之间又陷入僵局。

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他们只剩下三个小时的时间,不但要找到谁是佟桐,还得去破解大门密码。

他们已经把整个福利院翻得底朝天,所有感觉有价值的线索都搜集起来摆到了面前,却仍然无法判断佟桐到底是谁。

他没有了从前的记忆,或许连从前的习惯也都改变了,完全地变成了另一个人。

李菏跟钟筠还试图在医务室里寻找别的线索,郁奚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带过来的那包弹珠。

这个东西始终没找到用途,郁奚总觉得掉在舞台上的那些也不是纯粹为了吓唬他们,毕竟游戏进行到现在,所有吓人的桥段其实都是隐藏的线索。

当时他从舞台离开前,就把地上能看到的弹珠都捡了过来,一共有八颗。

然后再加上他在那间仓库地上捡到的,总共是二十一颗。

“难道是名字的笔画数?”钟筠也坐了过来,“你的名字是二十一笔,但路小湛要超过这个数字。”

“而且我是二十一岁。”郁奚说。

他本身是二十一,这个人设也是二十一岁,路小湛要比他小一岁。

但这好像没有什么内在的逻辑,他们不敢轻易尝试。

“你们的生日都变成了8.27,应该就是那晚失踪后被佟桐变成了娃娃,所以他把那个日期标成了你们新生的日子,”李菏说,“佟桐的还是9.2。”

“……不对,”郁奚突然发觉了之前总让他违和的地方在哪里,“我印象里,我的生日是9.2。”

所有的信息都在脑海里飞快运转,郁奚问:“是谁给我们的邀请函?”

“是我,”李菏很平静地说,“因为再过几天就是佟桐的生日,我想把你们叫过来,再杀掉你们,曾经对他各种语言和行为暴力过的你们这些人。”

“但你为什么会知道通过那道幕布,我们就会一起回到1999年?”钟筠不解。

李菏忽然一怔。

“这是佟桐留给我的一封信里写的,他说让我在这一年带你们到那个演播厅,”李菏喉咙发紧,“我不知道会来这里,我以为他是想让我替他报仇。”

“他信里还提到了什么?”郁奚抬头问。

“他让我九月一号再带你们来,但是我等不及了,那边场地只有今天还没租出去,”李菏飞快地说,“我就只能提前带你们过来。”

“九月二号……”郁奚突然视线一顿,停在那根莫比乌斯环上,“我知道了。”

“什么?”钟筠握紧了手里的药剂瓶。

“那些药可能是有保质期的,”郁奚冷静地说,“也许药效就只能维持到九月二号,所以佟桐就想办法让李菏把未来的自己在这之前带回到这个福利院。只要他能发现真相,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就能提前动手,再给其他人注入一次药剂。”

“那道幕布,可能就是莫比乌斯环断掉的地方,也是一个人为制造出来的交界点。”郁奚补充。

“他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连接着过去未来?”李菏问。

“是弹珠,舞台上那些弹珠是佟桐弹出去的,”钟筠忽然开口,“我记得小时候演出的那天晚上,老师不让佟桐上台,语气很凶地骂了他,但是他没走,就一直在后台蹲着,会不会就是那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弹出去的弹珠不见了?”

“这些人里,只有我和佟桐本来就是同一天生日,”郁奚说,“如果佟桐的灵魂注入我的木偶娃娃,是最容易让他意识到自己身份的。”

阳光逐渐西斜,三人起身去福利院大门处试钥匙,这一步还算简单,根据钥匙柄上的数字,很容易就猜到了锁上的六位密码。

尘封的铁锁落下,连带着已经被忘却的记忆又重新浮现。

李菏跟钟筠回头时看到郁奚不见了,而不远处的一间教室里传来了吉他声。

他们走了过去,推开门,发现教室里门窗紧闭,窗帘都拉得很紧,几乎不透什么光,空无一物的教室里浮出逼真的投影。

在投影里,教室中间摆着一把椅子和一个小板凳,有个白头发、瞳孔淡得几乎没有颜色的小男孩托着腮坐在小板凳上,穿着身前缝了小熊布贴的背带裤,腿乖乖地并着,而他旁边的少年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吉他,修长的手指落在琴弦上,神情淡漠却又专注,反而显得有些温柔。

“铁道旁赤脚追晚霞

玻璃珠铁盒英雄卡

玩皮筋迷藏石桥下

……”

眼前的投影不断变化,是佟桐被遗忘的、无比寂寞的、受人排挤的童年。

他是“怪物”,父母抛弃他,哥哥离开福利院后不再回来,老师怕他吓到别人,所以不让他上台唱歌。

他想帮郁小奚拉上踢开的被子,却被当成了是在咬人的怪物;

他想送给钟小筠一个漂亮的娃娃,却被钟小筠跑去找老师告状,说他在吓唬她;

他并不想拥有浑身丑陋的皮肤,可天生的疾病由不得他。

“我们就一天天长大

四季过老梧桐发芽

沙堆里有宝藏和塔

长板凳搭起一个家

……”

投影变幻的光影逐渐停止了闪烁,钟筠眼睛有些酸涩,李菏也沉默着没有说话。

最后一幕变成了老旧电视灰白的画面,就好像童年时的动画演到了结尾,浮现出一行字——献给童年与“童年”。

教室里的灯亮起来后,他们结伴走出了福利院,郁奚唱完歌之后就已经在门口等他们了。

路湛昨晚就被淘汰,所以直接回了酒店,今天等他们快要通关才又到这边。

但傅游年早上却一直没走,他不知道郁奚他们会什么时候出来,说好了要等郁奚,就一直跟着导演组看他们的摄像画面,等看到郁奚唱完歌,就起身回了节目组给他们准备的车上。

他们还去录了这一期的感想,所以出来时天色已经逐渐黑沉。

郁奚是第一个上车的,刚上去就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的傅游年,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在看到傅游年时眼睛亮了亮,这一天下来的紧张和没来由的烦闷都被抚平,他没想到傅游年真的会在这儿等他,隐隐的期待落到了实处。

傅游年眼底带着笑意,等郁奚在他旁边坐下后,从身后拿出了一样东西给他。

柔软微湿的熟悉触感蹭过鼻尖,郁奚回过头就看到一枝白茶花。

其他队友纷纷上车,路湛他们也来了,傅游年把那枝白茶花放到了郁奚的膝头,没有说话。

他们还没吃饭,就准备先去餐厅。

钟筠跟他们说了一家味道很好的烤鱼店,离这里开车半小时路程。

连着录制了两天,大家都有点累了,闲聊了几句这期的节目,赶上半路堵车,就组了一局游戏。

就是之前郁奚跟路湛经常玩的吃鸡游戏,车上所有人里只有傅游年从来不玩游戏,也没有账号,当然就算他玩,也大概率没有人敢叫他,毕竟他们没聊天时,傅游年有空都会去处理文件。

傅游年倒也不在意,这样反而很自在,透着一种更像是朋友的熟稔。

他虽然不参与别人的热闹,但那份热闹没有把他排斥在外,他更愿意当个倾听的人。

不过这份淡定在他发现郁奚居然上车半个小时没跟他说一句话以后破灭了。

“鱼儿,救命救命,来接我一下。”洛远坐在前面那排,趴在座椅靠背上朝郁奚求救。

“我顺路给你扔了点绑带,你先拿着用。”车还停在拥堵的车海里,路湛起身拿着手机跑去郁奚身边坐下,膝盖挨着膝盖,还不忘回头跟洛远说话。

后排坐三个人绰绰有余,路湛偏偏跟郁奚挨得那么近,一回头都能亲上的距离。

傅游年默默地往窗边挪了一下,希望郁奚察觉到路湛跟他拥挤的间距,也往一侧挪挪。

然而郁奚无知无觉,唇线紧抿,只顾着在游戏里当个没有感情的狙击手,光线偏暗的车厢里,手机屏幕的亮光打到他脸上,低垂眼睫挡住的那双眸子像是泛着光。

等终于打完这局游戏,郁奚坐直了身子,他腿上还放着那枝白茶花,刚刚一直很小心没有压到它。

他余光看着傅游年,发现傅游年一直在看手机,就又收回视线。

过了几分钟,郁奚的手背被轻轻地碰了几下。

傅游年凑近一点,低声问他:“要不要加个好友?”

郁奚记得他们已经加过好友,然后看向傅游年递过来的手机屏幕,发现是游戏好友。

傅游年那个账号很明显是个新人,估计刚下载登录不久。

傅游年看到他偷偷地抿着唇笑,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当作掩饰,说:“你的id是什么?我加你。”

“年年有鱼。”郁奚说。

他以前在自己那个世界开游戏直播也是用这个账号id,到这边后再注册也没改,毕竟用了至少三四年,已经习惯了。

“嗯?”傅游年正要输入,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

“年……”郁奚还当他是没听清,打算再说一遍,刚说了一个字,突然话音一顿,手一抖直接把手机掉到了脚边,心跳也跟着乱了几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