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奚发怔地看着那捧像盛满了月光的花,一时间没能回过神,心脏短暂收紧,整个晚上没来由的失落瞬间被填得满满当当。
其实傅游年并不是特意赶回来见他的。
这几天的杂志拍摄工作进行地很顺利,刚好赶上山城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晴天,外景也只花了一上午就全部拍完,这才能提前回剧组。晚上飞机落地后,傅游年原本打算直接回家,开车到半路又改了主意。
看到郁奚眼底泛着的光,像一捧碎星,傅游年忽然庆幸自己还是来了一趟。
“要回家了么?”傅游年低头问他。
郁奚抱着那捧柔软的白茶花,点点头。
“自己开车慢一点,”傅游年说,“我先去找张导,不跟你一起走了。”
郁奚还是点头。
“怎么不说话?”傅游年看他一直点头,不管跟他说什么都这种反应,就把指间的烟叼着,从自己西装裤口袋里翻出点什么东西,插在了郁奚抱着的那捧花上。
是裹着塑料糖纸的几根棒棒糖。
“小哑巴,”傅游年叼着的烟在夜色里闪烁着一星火光,缭绕的烟雾后,嘴角的笑意带着几分痞气,“换你跟我说句话。”
这次去拍的杂志封面是公益性题材,拍摄地在镇上一家福利院,除他之外还有几个小孩子,临走前一个小姑娘塞给他几块糖,装在兜里也忘了拿出来。
郁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头抱着花,听他管自己叫小哑巴,更不想跟他说话。
“好了,”傅游年也没再逗他,“去吧。”
上车后,郁奚从花瓣里翻出傅游年放进去的棒棒糖,随便拆了一个含着,柚子味的泛着酸甜,充斥着口腔。
跟郁奚说完话后,傅游年就掉头朝片场方向走去,没想到却在路口碰见了熟人。
罗辰骑了辆摩托,长腿撑在地上,手里拿着头盔在跟旁边的张斐然说话。
摩托后座上还坐着一个女孩,很漂亮,但看着面生,傅游年从来没见过她,大概是罗辰的新女友。
“你不是拍杂志去了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罗辰回头看到他很惊讶。
“提前半天拍完了,你在这儿干什么?”傅游年问他。
“他顺路过来找我,正好今晚快收工了,打算待会儿一块去前面吃烧烤。”张斐然在一旁接话。
晚上连着拍了两场戏,还没顾得上吃饭,张斐然本来就准备干脆等收工之后再吃,刚好罗辰来了,就跟他一起。当导演的也容易胃不好,演员拍完自己那一场就能休息,导演却要一直盯着拍摄,一连就是几个月。
“我也去。”傅游年说。
罗辰先把女朋友送回了家,才又去店里找他们。
“我记得你半个月前刚分手?”傅游年推给他一扎啤酒。
罗辰稍微有点不好意思,说:“缘分来了挡不住。”
“什么缘分?”张斐然笑了下。
“她也是模特,你们说巧不巧,之前工作的时候就好几次在一起合作,后来我拍摄结束后晚上去酒吧又碰到她,城区这么大的地方,酒吧有上百家,这还不够有缘分?”罗辰说。
傅游年觉得他说的纯粹都是歪理,这也叫缘分,那他跟郁奚岂不是更有缘分,在同一个剧组拍戏,住在对门,还去过同一家宠物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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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青后郁奚清闲了几天,很快又去试镜新经纪人安排给他的那个角色。
那部古装剧不像《青崖》一样是大制作,而且郁奚去试镜的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有这段时间的拍戏经验打底,很容易就直接通过。
开机还要等一段时间,中间张斐然把他叫去录了下伏槐的角色歌。
郁奚到了录音棚才发现好像只有他自己在,来之前他还以为傅游年他们也会来录主题曲,看来跟他安排的不是同一天。郁奚没再多想,戴上耳麦先去试了下音。
其实傅游年跟杨雀鸣也是今天上午录歌,只不过他们到的比郁奚早,郁奚进录音棚时,他们已经录完出来了。杨雀鸣还急着去赶通告,没有久留,傅游年跟着音乐监制去听了下demo。
两个人几乎是擦肩而过,正好没看到对方。
“您跟杨老师是真的有默契。”音乐监制笑着说。
傅游年很客气回应了几句。
他跟音乐监制说着话,抬头忽然在隔音玻璃后看到了郁奚的身影。
郁奚并没有注意这边,他是背对着傅游年站着的,而且还在垂着眼看歌词。
这小半个月傅游年都没有再碰到过郁奚,说起来也很奇怪,之前不想碰到的时候,走廊里迎面都能撞个满怀,现在傅游年甚至隐隐有些期待在什么地方遇到郁奚,却住在对门都没有说话的机会。
“我能进去听一下么?”傅游年询问。
“当然可以,”音乐监制推开侧门,“您跟我从这边进。”
傅游年在偏僻的角落里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不妨碍录制,也刚好让郁奚从那个角度望过来的时候看不见他。
他接过一副耳麦,带上之后,密闭包裹在耳侧的听筒里就传出来一道清澈微冷的声音。
“露重更深,醒来又是一年春
挥去剑上霜,莫问归人
……”
郁奚平常说话还好,有一点柔软的温度,一唱歌却完全褪去余温,尤其再加上刻意调整了一下声线,配着歌词,只剩下清冽和孤寂,很符合在剧里后期的形象。
傅游年听他唱完一遍,就放下耳麦,脚步停顿片刻,避开郁奚的视线,走出了录音室。
傅游年感觉到自己对郁奚似乎有些多余的好感,但也仅仅只是好感,谈不上喜欢。凑巧碰到就算了,他没有刻意接近的打算,如果之后就这样不再有碰面的机会,其实也没什么,就当是没有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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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了《青崖》后期的配音还有角色歌录制,郁奚就准备进组拍接下来的一部戏。
这个角色戏份更少,大概不到一个月就可以拍完,但这次拍摄地却不在本市,需要跟组去横店。
郁奚就想抽时间把雪球送回郁家老宅,让刘姨帮自己照看一段时间。
之前杀青时剧组送他的花,还有傅游年送他的白茶,他都插进玻璃花瓶放到了阳台。但就算用清水泡着根茎,也用不了多久就开始泛黄枯萎。郁奚试图拿花瓣压几个标本,但他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有点晚,刚把花瓣拿书压住,就因为脱水干皱而直接成了碎片。
最后他还是在遛狗时顺便拿下楼,都丢到了垃圾箱里。
他要去外地,这在郁家人眼里是二十几年来的头一遭,不用想也知道会遭到怎样的反对,郁奚就干脆没有说,只是告诉刘姨自己最近很忙。
现在已经是八月份,等到入秋,就是原主病发的时候,每年那段时间都会气喘咳嗽,直到入冬以后,其实一般到现在就应该已经开始起症状,但郁奚目前还好好的,没什么事。
郁奚回家时,林白伊一直在劝他暂时别再拍戏,提前去疗养院里住着。
“外面那些酒店条件也很差,而且你又容易过敏,”林白伊面露担心,“或者妈妈让司机每天去接你,晚上把你送回家来,也比自己住着更好。”
郁奚只当耳旁风,并没有理会她说的话。
等到郁奚安顿好雪球,起身离开,林白伊的脸色才难看下去。
刘姨根本不敢去触她的霉头,连忙拉着雪球去外面草坪玩飞盘。
“他今年怎么还没犯病?”林白伊很心烦,几乎有些气急败坏。
这么多年下来,她以为郁奚早该死得骨灰都不剩,结果他居然还活着,甚至渐渐地在好转。要是郁奚真的好了,那她在郁家熬了二十几年是为了什么。
郁言正要下楼,在楼梯拐角听到了她的话,站在原地盯着放在客厅桌上的那一袋药默不作声,目光甚至有些嫌恶,就好像看到了什么肮脏污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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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外地拍戏就只能住在剧组安排的酒店里,郁奚倒是很习惯。
拍摄任务很紧,导演卡得严格,在剧组里只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半个月过去,郁奚某天晚上出去吃饭,在商场开屏广告上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总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傅游年一身纯黑色高定西装,眉峰冷峻,隔着屏幕都给人一种疏远的距离感,让郁奚很难联想到那个会陪他半夜十一点多去吃火锅的人。
郁奚早就猜到会是这样,傅游年真的成了躺在他列表里,永远不会再去接触的冷冰冰的名字。
快到这部戏杀青时,他的经纪人陈家鹤又给他打来了电话。
“这边有一个综艺,”陈家鹤跟他说,“原定是祁念要去,但现在祁念那边说档期调不开,拒掉了,你提前准备一下,等回来之后我带你去谈,最好先熟悉一下规则和环节。”
郁奚答应下来,自己先去搜了那部综艺的往期节目,每天吃饭时看两集。
在回B市的那天,下了飞机回家的路上,郁奚正打算把没来得及看完的上一季最后一期看了,结果点开手机却被一条推送消息吸引了注意。
——傅游年片场受伤,被送往医院
坐在车里,郁奚只觉得呼吸有些冰冷,片场受伤几个字倒映在他眼底,就像是蒙着一层黑布。
他直接去找了傅游年的微博,上一条还是两个月前的代言推广,只好再去搜他的名字,这才看到傅游年的工作室发博说只是手臂划伤,没有那么严重,让粉丝不要太担心。
大概是工作室压了消息,除了这条解释之外,网上搜不到其他相关的内容。
郁奚犹豫地去点开傅游年的聊天框,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发。
等他到家后再去看,傅游年几分钟前刚发了条微博,从照片上看似乎还在医院,手臂上缠着纱布,看不到渗血,伤口可能不是很深。
郁奚放下手机,下飞机时就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他没顾得上去接雪球回来,今晚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先去洗了个澡,然后蹲在门口把雪球将近一个月没睡的窝拿湿布擦了擦,正要起身时听到外面好像有人翻钥匙的声音。
他凑到猫眼上看了看,真的是傅游年,一个多月没见,背影看起来已经有些陌生。
傅游年正站在门口准备开门,不知道是不是伤口缝了线,不方便掏钥匙。
拍戏这么多年也不是头一次受伤,傅游年没太在意,只是想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却被娱记拍到直接发了微博,搞得连他叔叔都看到了消息,手机差点被各路来电打爆,应付了半个晚上,在医院输完液,直到现在才能回家。
钥匙被李尧顺手给他塞在了风衣左边口袋里,他又恰好左手臂划伤,找起来有些费劲。
傅游年心烦地叼着烟,突然听见身后门响了一声,回过头看到郁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门口看着他。
郁奚穿着宽松的白T恤和咖色短裤,头发像是洗过,发梢微湿,乱翘着几缕,看起来跟没睡醒似的。
心里那股连他自己也没发觉、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烦躁顷刻间平静下去,傅游年掐掉指尖的烟,忽然觉得去他的什么缘分,没有机会不会创造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