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很难追

郁奚抬头看了看傅游年,他眼底还泛着水光,一眨眼就又滚下泪来,开闸一样止不住,脸颊上都是湿漉漉的泪痕。

他抿起唇似乎想说什么,傅游年坐在旁边正要低头听,结果听到他一开口就不小心打了个哭嗝。

傅游年实在没忍住笑了,郁奚哭得更凶,一把推开傅游年的手,拽起外套蒙住头,挡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不透。

“我错了,”傅游年去拉他的外套,克制着声音里的笑意,说,“我没有要笑你。”

傅游年还是第一次觉得哪个人这么可爱,凶巴巴地替别人出头的样子可爱,拎着小鲸鱼躲在角落哭红了眼尾可爱,恼羞成怒不想搭理他都特别可爱。他不愿意承认,却三番五次情不自禁地把视线落在眼前这个人的身上,忍不住想捉弄他,故意欺负他,又不想看到他真的受委屈。

有人在外面敲了敲车窗,郁奚偏过头背对着来人的方向。

傅游年放下窗户,低声地跟那人说了什么,然后从他手里接过一个纸袋子,又重新把车窗升了上去。

“我刚刚让你助理去旁边的店里买了鞋和袜子,”傅游年跟郁奚说,“换一下?”

郁奚听到后才转过身,把外套往下拽了拽,只露出一双湿红的眼睛。做笔录的时候他就一直感觉很冷,从头到脚沁着凉意,但没有注意到是自己的帆布鞋湿透了,傅游年一说他才发觉,大概来的路上天太黑踩到了水里。

“……谢谢。”郁奚很小声地说,但还是话音刚落就打了个嗝,刚收回去的眼泪又稀里哗啦往外涌,都掉在怀里傅游年的外套上,晕湿了一片。

“你打嗝是个开关么?”傅游年看他一直用手上的纱布蹭眼泪,就翻了一包纸巾塞给他,“先打个嗝,告诉别人你要哭了。”

“你好烦。”郁奚掉着眼泪,没忍住笑了一下,抽了几张纸巾捂在眼睛上。

好不容易憋住一点儿,郁奚放下湿透的纸巾,低头换鞋。他的脚泡在湿鞋袜里太久,已经变得冰凉,感觉寒气顺着脚踝一直往上蹿。

车上没有毛巾,傅游年看郁奚脱掉湿袜子后直接就要换新的,就让他先拿纸巾擦擦脚,不然换了也是白换。

低头穿鞋时,郁奚的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在寂静的晚上,只有两个人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郁奚眼眶一酸,想哭又没哭出来,眼底干涩,感觉眼泪已经流完了,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一直用手压着胃。

“晚上没吃饭?”傅游年问他。

“……吃过了。”郁奚说。

去公司之前他在剧组吃了盒饭,不过每天到这个时间,就算吃了晚饭他也还是会觉得饿。

他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嗓子已经哭哑了,声音发涩。

这辈子的脸大概都在傅游年面前丢完了,以至于内心只剩下麻木,手里一直拎着自己的湿袜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无意识地把两只袜子挽在一起打了个蝴蝶结。

傅游年不敢再笑了,怕招他哭,掩饰地轻咳了一声,憋住笑意,“我还没吃晚饭,有点饿,一块儿去吃宵夜?你的车我已经让你助理开走了。”

郁奚捂着眼睛点点头。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傅游年下车去驾驶位,郁奚也跟着他坐到了副驾,后座太宽敞,一个人待着空落落地很难受。

“想吃什么?”傅游年很久没晚上出来吃过宵夜,平常这个时间,如果不在拍戏他可能已经睡了,就随便搜索了一下附近还开着的店,“吃不吃火锅?”

郁奚几乎不挑食,他什么都吃,还是点了下头。

等坐到火锅店的包间里,暖黄的灯光一照,郁奚才觉得身上渐渐回暖。

上回跟张导他们一起吃过麻小,傅游年知道郁奚很能吃辣,但他手受伤了,今天就只要了清汤锅底。

如果是左手还好说,右手受伤连吃饭都不太方便,傅游年就多点了几种丸子,下锅煮好后,捞到他碗里,让他用小瓷勺吃。

傅游年其实不怎么饿,只是偶尔吃两口,免得好像郁奚一个人在吃饭,会感觉不自在。

“刚才哭什么?”吃到一半,傅游年看他心情好了一点,大概不打算再哭,就开口问,“常彻欺负你?”

“……没有,”郁奚不太好把岑柠的事情就这样讲给傅游年听,用左手拿勺子舀了块鱼豆腐吃,“我手疼。”

傅游年已经大概想到了事情经过,问他不过是想确认一下,郁奚不说也不要紧,没再勉强他。

“傅老师,”郁奚吃完饭,胃里暖融融的,越发感觉自己刚才很丢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公安局出去时走到半路突然就很难过,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蹲着,结果傅游年居然还能发现他,“谢谢您。”

刚开始的时候,傅游年希望的就是郁奚跟自己保持着这种客气礼貌的距离,现在总是听他说谢,一口一个您,又觉得好像很生疏一样,但明明已经同剧组拍了两个多月戏,他们还是邻居。

哪怕对杨雀鸣和张导,郁奚都没像这样,杨雀鸣让他叫姐姐,他也乖乖地每次都这样叫。

傅游年终于发现了一直以来,每次他听到郁奚跟杨雀鸣说话时都不爽的点在哪儿,可他又不好意思让别人叫他哥哥,就有种很微妙的郁闷。

“不用谢,”傅游年把桌上那盅菌汤往他面前推了推,“不用这么客气。”

郁奚还没太吃饱,但他也察觉到点的菜几乎都是他吃的,傅游年动筷子的频率很低,而且捞起来的丸子都落到了他碗里,有点不好意思吃这么多,就去喝汤顶饱。

傅游年也没再让他,胃不好的人晚上吃太多也会不舒服,其实去喝点粥更合适,只不过看郁奚今天心情不好,身上湿冷,才带他来吃火锅。

回家时郁奚不小心在车上睡着了,吃过饭后本来就容易困,刚刚又哭得很累,还打了一架,消耗了很多体力。

傅游年从后视镜里看到他蜷缩在后座上,怀里抱着车上的靠垫,身上搭着自己刚才给他的长风衣,衣领蒙住了半张脸,露出来的眼皮湿红,眼尾的红色泪痣看着也蔫答答的,又很乖。

把车停在楼下后,傅游年出去抽了根烟,回来看到郁奚还没有醒,这才叫他起来。

郁奚困得厉害,傅游年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朝他伸手,郁奚就把怀里的靠垫给他,拉住他手腕,就听话地下车跟他出去。坐电梯上楼后,傅游年拿出钥匙去开自己家的门,回头看到郁奚还是抱着那件风衣跟着他。

“你要跟我回家么?”傅游年很轻地挑眉,朝他笑笑。

郁奚上下眼皮打架,听到傅游年的话,勉强清醒了几分,耳根微红,转身去开自己家的门。

左手很难对准钥匙孔,戳了半天都没能打开,郁奚正想开一下手机上的手电筒,亮一点能看得清楚,身后却传来一阵热度,还有隐隐约约清冽的男士香水味和不易察觉的冷涩烟味。

傅游年帮他把门打开,低头时温热的呼吸扫在他耳侧,但很快就挪开了。

“回家吧,早点休息,”傅游年站在门外伸手开了里面最靠外侧的灯,这边买的都是成品房,郁奚跟他家的格局和电路差不多是一样的,开灯后就看到卧室里冲出来一只雪白的毛团子,“你的小狗来接你了。”

郁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家门,听到耳边有人让他回去,就走了进去,勉强支撑着去洗漱完,汹涌的睡意按倒了全部理智,几乎一挨到床就直接睡着了。

傅游年看着他进屋,自己才转身回家。

小黑猫蹲在门口的地毯上,澄黄的猫眼望着他,傅游年伸手把它捞起来,先给朋友回了个电话。

“你怎么放我鸽子?”电话那端的人笑着问。

“出了点事儿。”傅游年拔开一直勾他手表的猫爪。

“我听见了,常彻估计还在医院躺着,你那一脚是够狠的。”

傅游年过去时常彻顶多是被打得鼻青脸肿,郁奚打架全凭狠劲儿,没什么章法,但他是学过很长时间散打的,情急之下那一脚没怎么收着力道,说不定还真踹断常彻的肋骨了,当时傅游年也没考虑那么多。

“你们公司的那个小孩,”傅游年顿了一下,跟他说,“常彻出院以后应该不会再管他了,麻烦你帮忙问一下,看有谁愿意带他,最好是这几天能换个经纪人。”

傅游年还是几年前在一个颁奖典礼上认识的他这个朋友,两个人在拍戏方面很聊得来,许时熙出道时就在青渡传媒,这些年下来也没有自己独立去开工作室,自从斩获三金,在公司里的地位就已经不可撼动,给谁换经纪人也只是一句话的问题。

傅游年管不到别人公司里的事,只能让他帮个忙。

“行,我让人去问问,”对方也没问什么理由,“我猫呢,晚上吃饭了没?”

傅游年无语,“放心,猫粮比我晚饭都贵,肯定伺候好这小祖宗。”

挂掉电话后傅游年还是不懂,为什么世界上会有猫奴这种生物。

他费解地看了小黑猫一眼,把它拎到旁边沙发上,起身去给它铲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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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时郁奚只感觉头晕目眩,眼前什么也看不清。

他躺着缓了片刻,掀开身上的被子,结果不小心连着另一个东西也一起掀了出去。

雪球摇着尾巴跑过去从床脚给他叼过来,他才发现是一件深灰色的长风衣,衣领发皱,袖子上还有诡异的湿痕,尽管已经干透,但还是能看得出来深深浅浅的印迹。

郁奚僵硬地握着风衣袖子,不敢回想,让雪球去把自己的手机叼过来,飞快地点开软件搜了一下风衣标签上的牌子,看到后面那一串让人眼花缭乱的零,瞬间觉得无法呼吸。

他交了押金还有半年房租,买了辆车,片酬已经所剩无几,而且公司大概不会再留他了,解约之后即将失业,未来几个月还想留点儿钱吃饭的话,根本赔不起,这看起来也不是干洗可以解决的问题。

郁奚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眼睛生疼,不用看也知道肿成什么样了,但一会儿还得去片场。

他去拿湿毛巾敷了敷,盯着傅游年那件风衣看了半天,先把它暂时装在了一个纸袋子里。

出门时郁奚还担心会不会碰到傅游年,还好一路都没有撞见。

早上六七点左右,路湛给他发了很多条消息,好像是知道了他在公司打人的事,一直问他现在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受伤。郁奚当时还昏睡着,完全没有听见,去片场的路上才给他回了信。

路湛的电话紧接着打了过来,语气焦急,“你看没看到网上?有人发了你打人的视频。”

郁奚还什么都不知道,听到他的话才去热搜上看了一眼,前几条明晃晃地挂着“郁奚打人”。

点进去第一条就是有个营销博发的小视频,视频拍得很抖,而且拍摄人大概也怕被发现偷拍,站得距离很远,导致画面模糊,不过依然能看得出里面那个穿着黑色T恤和牛仔裤,挥拳砸向倒在地上的男人的人是他。

很简单的一个视频,没有前因后果,从头到尾就是他单方面在动手打人,常彻模样凄惨地缩在角落里,对比鲜明。

“搞什么鬼,又开始了是吧?”

“听说被打的是他经纪人诶,不满意自己的资源就直接打人,这操作可以。”

“他也配才行啊,我是他经纪人我也不乐意搭理他,没见过事儿这么多的男明星。”

“不想想自己为什么糊,黑红都不够格。”

“当众打人挺严重的吧,我看那男的都站不起来了,没人报警吗?”

郁奚翻了下评论,没什么波澜地关上了手机。

片场里很多人看到他过来,也都低头窃窃私语,进化妆间时祁念也在,抬头看到是他,表情变幻莫测,过了半晌憋出一句:“你疯了吧,不怕他报复你么?”

“随便。”郁奚眉头微蹙,他只是不喜欢这么多人盯着他,被人在背后议论很不自在,还不如像祁念这样直接一点。

热搜是在凌晨时分悄无声息上去的,背后很明显有推手,想要在郁奚来不及阻止的时候让事情发酵。

郁奚的手还裹着纱布,稍微有些影响拍摄,不过还好是古装戏,宽袍长袖,可以遮挡一些,而且拍到这个阶段,伏槐的身上几乎一直都带伤,裹着纱布也不会显得不自然。

他换好衣服出去时,傅游年刚刚拍完一场戏,在监视器后跟张斐然说着什么。郁奚抬头跟他视线对上,尴尬地挪了方向。

伏槐率领着手下魔族一路追杀南渊,几次把对方逼到穷途末路,却又被其触底反杀,他们之间泾渭分明地划出一道界线,隔开了从前的师门情谊,也隔开了仙魔两界。

接下来还是一场打戏,郁奚握上剑柄,手指弯曲时就已经感觉到疼痛,伤口摩擦在纱布上,又刺又痒。

傅游年在一旁也察觉到了,低声跟他说:“可以先拍后面几场,等过一两天手好了再说。”

但其实后面剩下的几场,除了郁奚演的反派被男主当胸一剑杀死的那段戏,其余几乎也都是打戏,换不换没什么意义。而且他觉得自己的手伤得也不算特别重,只是他对疼痛格外敏感,耐受性差而已。

“没关系,”郁奚摇摇头,稍微弯了弯眼睛,拎起剑动作流畅地挽了个剑花,“早上起来就没感觉了。”

傅游年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戳穿。

他们两个人都有打戏基础,拍的时候一招一式都很逼真,剑锋交错时也带着些力道。但今天傅游年一直收着手,挑开郁奚剑尖的动作虽然看上去和往常一样迅疾有力,实际上却很轻,只有郁奚能感觉得到。

一场戏拍完,傅游年去旁边喝咖啡,郁奚犹豫片刻,也跟了过去。

傅游年听到旁边的脚步声,回过头看他,修长的手指端着一个瓷杯,咖啡微苦的香味扑鼻而来,郁奚觉得自己也跟着清醒了几分。

“傅老师,”郁奚小声说,“您的衣服,我让助理拿去干洗了,但是大概洗不干净,我再赔您一件,不过可能得过段时间……最近没什么钱,要等拿到最后那部分片酬。”

傅游年比他高很多,郁奚勉强一米八,跟傅游年站得很近时,如果想去看他的眼睛,只能微微抬起头。

“不用赔。”傅游年说。

郁奚还以为他是不在乎那点钱,但对方不在乎,不代表他就真的能不打算再赔,正想开口时,听到傅游年低沉又略微有些懒散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你就欠着吧。”傅游年眼底带笑地看着他。

……简简单单几个字不知道为什么能被他说得那么欠揍。

郁奚哽住,把想说的话都忘了。

“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傅游年低头看向郁奚,勾起食指,在他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还是说你还喜欢我?我很难追的。”

郁奚都快忘了还有这一茬,他说自己认错人的那套说辞站不住脚,傅游年看来也没信他。

张导在一旁朝傅游年招了招手,傅游年就放下咖啡杯走过去。

郁奚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我喜欢你个溜溜球。

忙碌起来时间过得很快,结束上午的拍摄后,郁奚坐在片场角落里换纱布,听到有人靠近,抬头发现是岑柠。

岑柠今天这几场戏拍得出奇地认真,从进组到现在成天看到她就发愁的张斐然都难得夸了她几句。

“昨天谢谢你。”岑柠坐在旁边跟他说。

“没事。”郁奚自己系好纱布。

从听到经纪人说要把她签去常彻手下,岑柠就一直忐忑不安,她出道虽然没多久,但也听说过常彻的名声,只是不知道真假。她很想找人打听一下,却没有门路,试探地问过几次祁念,对方不怎么理会她,她就想接触一下郁奚。

但郁奚每天在片场就是闷头拍戏,休息时要么反复地过台词,要么就偶尔打几局游戏,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岑柠就没敢开口。

“你不用担心网上那些风言风语,我已经澄清了。”岑柠说。

郁奚这才讶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身旁的男生肤色冷白、眉眼精致,虽然看着有些清瘦,但岑柠见过他冷着脸揍人的样子,带着几分毫不留情的冷厉,没让她受到半点伤害,说完全不动心是很难的,不过她也知道换成另外的人郁奚也不会不管,并不是为了她。

“……反正我也不一定非得拍戏,”岑柠目光躲闪,有些害羞,不敢直视他,“影响不到我什么。”

岑柠名校在读,家境也还不错,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常彻要是真的把她逼急了,她暂时出国也没什么关系。

岑柠跟他说完话之后就起身离开,郁奚回车上吃饭,顺便拿出手机看了看,才发现岑柠真的发了条微博。

[V]岑柠:昨晚在公司因故跟常姓经纪人起了一些争执,对方试图直接动手,人在做天在看,请问这底气从何而来?此外感谢@郁奚在路过时及时搭救,非常感激。

一石激起千层浪,没有人想到岑柠敢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下意识地都倾向于去相信她,尤其岑柠的粉丝,看到这条微博后出离愤怒,纷纷留言安慰,然后又去青渡传媒官博底下质问,还有一些去了郁奚几乎空空荡荡的微博里表示感谢。

在岑柠发出微博后短短的几个小时,郁奚涨了几十万粉丝。

很多人重新去看了那个打人的视频,这次落在眼里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左下角那是不是柠柠的衣服?”

“呜呜这也太有男友力了,看着就很有安全感。”

……

不过他对这些已经没有多余的感觉,还在男团的时候他每天就是练习唱跳,提高业务能力,后来拍戏,就一直磨炼演技,几次起落让他觉得除此之外没有真实。

周小迟也在房车上,拿着平板长吁短叹地看那些留言,郁奚难得涨粉,这还是周小迟当他助理以来破天荒头一次,他比郁奚还激动。

“……别看了。”郁奚头疼。

“哥,你不觉得特别解气么?”周小迟眼睛发亮,“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那么骂你啊。”

郁奚低头吃药。

“后天就杀青了,”周小迟翻出好久没更新的行程表,“咱们之后去干嘛?”

郁奚停顿了几秒,轻描淡写地跟周小迟说了自己准备解约的事情。

周小迟如遭雷劈,下巴都差点收不回去。

“不过可能还会拍戏,这几天我还在看其他剧组的试镜消息。”郁奚说。

郁奚是真心热爱表演,从小到大,除了写歌和电竞之外,他最喜欢的也就只有这一件事,轻易不打算放弃。

何况他现在还是有机会的,不是他盲目自信,张斐然的剧都有保障,收视率也不会低,等开播之后大概率还是会有片约主动找他的,哪怕不是特别好的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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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后郁奚收到了表哥回复给他的消息,说之前拿过去的那几份药都没什么问题,成分安全。

这也是意料之中,那天他答应了让郁言来片场,郁言不太可能会在他疑心的时候冒险糊弄他,郁奚现在一来不能确定他之前吃的药是真是假,二也无法判断这是不是郁言做的,毕竟之前几次送药的人不是郁言。

出于谨慎郁奚还是自己重新去配了一个月的药。

那天他叫郁言来找他,说想见见他,也的确是实话。

在整理那些曲谱的时候,他翻到了一首原主在高中时候写的歌,曲子是完整的,但没有填词。

他的记忆完全是从原主那里顺承下来的,对方有印象的事情他记得,对方快要遗忘的事情在他脑海里也变得模糊不清。就像这首歌,已经是近乎尘封的记忆,直到郁奚借了公司琴房自己亲手弹了一遍,才想起来那个曲子居然是写给郁言的。

郁言高三的那年,原主完全无法走路,他的腿完好无损,腿部神经也没有障碍,完全是因为心理作用。

每天除了护工推他出去晒太阳的那半个小时,他就只能一直躺在床上,偶尔翻身也要别人的帮助。

去看望他的人很多,但大多数都是只待几十分钟就走了,只有郁言瞒着家里人,每天傍晚翘掉晚自习,骑一个多小时自行车去疗养院找他。

他们也不说话,或者都是郁言单方面在跟他聊天,说学校里的同学,自己想考的学校,林白伊回家之后又打了他,然后撩起袖子给他看手臂上红肿的伤痕,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回家。

如果说了很久原主都不理他,他就趴在病床边写作业,写完之后在深夜里骑着车赶回学校,以免被来接他的司机发现。

冬天也是一样,就算路上结着厚重的冰凌,郁言也会每天准时地出现在他病房门前。

这割裂的人生里,最艰难的那几年,他们是一起度过的,尽管郁言后来想要杀他。

郁奚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他没想清楚的,这让他隐隐地有些不安。

但他也没空细想,还剩最后的几场戏没有拍完。

晚上是他这个角色的重头戏,就是混战之后被杀的那段。

郁奚去换衣服时,看到他的那件上面满是凌乱血浆,长袖被刀锋划得支离破碎,还有戏里他一直拿着的长剑,剑鞘早就碎了,里面的剑身也布满龟裂后的细纹。

化妆师把他按在镜子前,在他脸侧化了一道以假乱真的伤口,乍一看就像是还在外面渗着血,连颈侧、锁骨上也是星星点点喷洒的血迹。

“哎呀,真的要化这么惨吗?”杨雀鸣走进来时都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郁奚本来闭着眼睛,听到她的话以后才睁开看。

别的伤口都是假的,但右手上裹着的纱布底下那几处擦伤却是真的,只不过郁奚没跟任何人说,就几乎没人知道。

傅游年在旁边看着他颈侧的细长伤痕,上面像是泛着血珠,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晚郁奚脚边积着的一小滩血,忍不住说:“走吧,早点拍完卸妆,血浆对皮肤不好。”

这场戏是郁奚跟傅游年最后的一场对手戏,再后面临死前奄奄一息的那段,就是跟女主的戏份了。

伏槐追杀南渊不成,意识到凭他自己现在的功力,想要杀南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他已经来不及了,就算他能继续修炼,南渊一样可以,他们之间永远有着他无法超越、不可企及的差距,就像师父无数次在他耳边提起的那样,他永远比不上南渊。

但天无绝人之路,他知道自己还剩最后的办法,于是去乱葬岗吞没了无数阴气,最终走火入魔。成败在此一举,杀不死南渊,他也气数将尽。

结果在他入魔之后,却被当初引诱他怀疑南渊的人告知,他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假象。

可他已经无法在控制自己的杀意,那是他入魔前唯一的执念,此时已经神智混沌,什么都听不懂看不见,手中长剑满是戾气,只想斩杀那个他所以为的灭门仇人。

临到头来被当胸一剑刺断心脉,眼前血雾弥漫,只能隐约看得到来人剑上疏冷的寒光。

拍完后郁奚还倒在地上的软垫上没有起来,不知道需不需要再来一条,但张斐然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他已经可以,郁奚也松了口气。

正要起身时,面前伸过来一只手,不理会他掌心里都是血浆,不由分说地把他拉了起来。

“辛苦。”傅游年跟他说。

郁奚摇摇头。

这场戏拍了很久,下戏时已经又是晚上十点多。

傅游年拍完这场之后,要搭今晚的飞机去山城做一个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跟他预约好的杂志拍摄工作,不出意外要走两天,而郁奚后天杀青,他应该刚好回不来,不在剧组。

“我明后天大概会在外地拍杂志。”一起往停车场走的时候,傅游年跟郁奚说。

郁奚很茫然地抬头看他一眼,不知道他跟自己说这个干什么,但好像什么都不回答也不太合适,憋了半天,说:“路上小心。”

“……”傅游年沉默片刻,又说,“你后天晚上就杀青了。”

“嗯,”郁奚无知无觉,像个没有感情的自动问答机器,“后天拍最后一场。”

说完这句话时,郁奚才回过神来,迟钝地感觉到一丝不舍。

其实他在这个剧组还是挺开心的,张导脾气在导演里算是很好,平常他有什么问题,都会仔细教他,晚上杨雀鸣会拉着他一起吃宵夜,偶尔能跟路湛打游戏,就连傅游年也对他很好,虽然总是口头上捉弄他,但也很照顾他。

郁奚就低着头没再说话了。

“傅老师,你后天不来剧组拍戏么?”郁奚试探地问他。

“时间很赶,应该没办法回来。”傅游年矜持地说。

他们正在说话,今晚B组拍摄的一个演员也从片场里走了出来,他是今晚杀青,手里还拿着剧组的人送给他的几捧花。

“傅老师好。”对方走过来跟傅游年握了握手。

“杀青快乐。”傅游年很礼貌地笑了笑。

郁奚站在车身旁边的阴影里,那个演员并没有注意到他,郁奚也很少主动跟谁打招呼,就只是默默地听着傅游年和那个人寒暄。

傅游年向来稳重,甚至刚出道时就经常被人说少年老成,哪怕十七八岁时都没有过几分少年气,更不用说现在,也只是跟郁奚开玩笑时偶然流露出一点被遗忘的幼稚。

郁奚叼着薄外套的拉链,夜色里他的眸子显得很亮,看着傅游年的方向,忽然间也很想听傅游年跟他说一句“杀青快乐”,可傅游年今晚就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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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家后郁奚认认真真地从头又读了一遍剧本,准备后天拍好最后一场戏。

中间还有一天时间,可以休息,第二天一早他就给自己的主治医生打了电话,询问对方复健的方案。

他现在的身体明显是缺乏运动,如果适当锻炼,不至于会变成这样。原主有心理障碍,很难从轮椅上站起来,但是他并没有,趁着拍完戏那段时间,至少要把身体恢复一些。

这些年来医生还是头一次听他主动说起想要复健,惊讶之余也很欣慰,其实很多病人最后生命走到终点,不完全是因为身上的病,还有自己的心态,病痛很轻易地就能摧毁一个人的精神,让他反复质疑,直到最后丧失希望。

郁奚稍微等了几分钟,就收到了医生发来的邮件,上面列举都是分阶段适合他做的训练,这也不是可以操之过急的事情。

郁奚把脚悄悄放在雪球的尾巴底下暖着,然后翻看那些方案,看到一半时手机忽然响了几声。

他还以为是医生有什么事情要嘱咐,结果显示的却是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拿起来一看是几条消息,对方让他去一趟公司七楼的小会议室,说有事要谈。

郁奚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去了,进会议室时已经有人等在那里。

那个男人看背影感觉很瘦削,耳后有道细疤,听到敲门声后才回过头,见是郁奚,抬手示意他坐下。

“你好,鉴于一些原因,你原来的经纪人可能会被暂停职务,所以这段时间你暂时移交到我这边负责。前几天在处理合同相关的事务,没来得及联系你,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直接提,没有异议那就谈一下之后的工作安排。”对方的语气公事公办,但丝毫不拖泥带水。

郁奚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顺利得让他产生了许多怀疑,可眼前的这个人的确是公司里的经纪人,他记得对方叫陈家鹤,在公司大概已经六七年时间,带过不少艺人。

陈家鹤大致询问了他最近的通告安排,得知只剩下一部剧没有杀青以后,就让他先回去等自己的消息,稍晚一些会发给他几个剧本。

稍晚也并没有多晚,下午四点多时不完全的剧本就已经发到了郁奚的邮箱。

虽然只是几个小配角,但可以看出是认真安排给他的试镜方案,郁奚仔细看过,选择了其中的一个古装剧男五号,附件里有试镜的时间和地点,需要郁奚自己过去。

试镜成功与否只能看郁奚自己的能力,但这已经像是失明后一年以来最幸运的事。

郁奚难得有点开心,晚上出去吃了份生煎,然后牵着雪球去楼下小公园玩。

回去时天已经黑了,他家窗边亮着一盏小夜灯,旁边傅游年家里却是一片漆黑,大概还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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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奚本来对杀青这件事没有多少感觉,但当去片场拍完最后一段时,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

剧组里合作戏份比较多的演员都过来跟他告别,杨雀鸣让助理去买了一束花,递给郁奚后伸手抱了抱他,笑着说:“再等两个月开播之后肯定还有机会见面,到时候来找姐姐。”

说完,杨雀鸣又拉着他拍了张合照,抬手在他头顶比了只兔耳朵,然后也没有避开郁奚,很随性地在他面前先去微博给他点了个关注,然后又@他发了一条。

“小师弟今天杀青啦![图片]”

“谢谢杨老师。”郁奚很感激杨雀鸣这段时间以来对他的照顾。

“没事,你都叫我一声姐姐了,”杨雀鸣捏捏他的脸颊,只是一笑,转身要走时又想起什么,回头指尖朝他点点,“记得给姐姐回粉。”

郁奚去更衣室拿到手机后马上回关了一下,然后跟导演、还有剧组里其他演员纷纷告别,最后从片场离开时,出了那个路口,身边突然间寂静下去,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越发清晰,裹挟着仲夏夜微凉的夜风,无孔不入,让他想起这次的杀青还有一点很难忽视的遗憾。

晚上郁奚没让周小迟跟着过来,他准备自己开车回家。

他独自走去停车场,先把手里的杂物和那几束花都放到了后座上。

抬起头时,耳侧却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蹭过,他回过头,发现面前是一捧沾着露水、比头顶月色还要皎洁的白茶花,交织着清冽熟悉的男士香水味,被握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里。

“杀青快乐。”郁奚听到身后的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