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哥死了

郁奚站起身,从郁言手里拿过那个飞盘,往远处的草坪上一丢,雪球嗖一下追过去,等叼着飞盘回来的时候,郁奚已经进了别墅大厅,它只好茫然地在原地晃着尾巴转了几个圈圈。

“哥,怎么不等我过去接你?”郁言跟在郁奚身后走进去。

郁家老宅是欧式风格的装修,乳白色的门廊门柱,越过玄关后能看到吊顶花式繁复的水晶灯熠熠生光。

郁奚稍微有些晕车,在沙发上靠着缓了一会儿,抬头看到郁言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微抿的唇角漫起几分笑意。

其实郁言不是没想过郁奚还会活着回来,他本来就没有把那个地下室完全设置成死局,所以见到郁奚后并不惊讶。

只是情绪多少有些复杂,不知道是更期待郁奚回来,还是更希望他再也回不来。

“有个好消息,我猜应该还没人告诉你。”郁奚朝郁言勾了勾手指,让他靠近一点。

“什么消息?”郁言很懵懂地凑过去,浅栗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看着柔软又温暖。

他跟郁奚长得一点也不像,眼尾弧度温润,笑起来时还有梨涡,是很容易让人觉得亲近的类型。

“你哥死了。”郁奚说。

郁言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如果不是离得近,郁奚恐怕都很难察觉到。

“别开这种玩笑,哥,”郁言眼里浮现出几分愧疚,“那天我应该去接你,可能就不会碰到那种事。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找谢哥帮忙,让他去查当天路段的监控,如果能查到车牌号,那几个人逃不掉的。”

郁言说的谢哥是另一个股票攻,前年在郁奶奶开办的玉石雕刻展上碰到的原主,刚开始还以为原主只是来看展的客人,纠缠了他很长时间。

原主在这些人里最厌烦的大概就是谢玹,在他眼里谢玹与疯子无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谢玹起初纯粹是看中了他的脸,而且不管是追求的手段,还是试图接近他时给他的感觉,都在轻佻里掺杂了几分轻蔑。

谢玹当时不太看得起这个病弱纤瘦的美人,误以为他是谁养起来的玩物,直到后来真的动了心,才收敛起那副傲慢态度。

而在原主死后,也是谢玹疯得最厉害,他满腹疑云,猜疑是郁言在背后动的手,差点让人敲断郁言的指骨。

郁奚住院的这几天里,其实谢玹也来过,但郁奚每次都让周小迟把他拦在了病房门外。

“是不是玩笑你比我更清楚,”郁奚拍了拍郁言的肩膀,郁言只觉得那冰凉的指尖蹭过自己肩头衣料,带得他浑身都有些战栗,然后他听到郁奚接着说,“只是想告诉你,不用对我叫得这么亲热。”

说完,郁奚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往楼上房间走去。

郁言抬头看着郁奚的背影,忽然感觉他的步伐比原来稳了许多,不对,不光是走路的姿势,郁奚整个人都和从前不太一样。

尽管多年的病痛也没有摧毁掉他那副精雕细琢的好皮囊,但毕竟是成天躺在病床、或者坐在轮椅上的人,看上去就是和普通人不同的苍白瘦弱,目光凝滞黯淡。

可刚刚跟他说话的郁奚,哪怕脸上依旧没几分血色,却鲜活秾丽,连眼神也重新明亮起来,泛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郁父常年在国外工作很少回家,林白伊今天也不在,听说是去了公司。

别墅里除了管家伯伯,还有在郁家做了十几年事的刘姨,就只有郁奚跟郁言在。

郁奚一直没有下楼,他服用的药物有副作用,很容易犯困,简单吃过午饭后就一直在补觉,天快黑时才醒。

窗帘并没有拉紧,外面路灯暖黄的光照进屋里,郁奚躺在床上,盯着窗台边缘那一点光斑,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才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

“小奚,该吃饭啦。”刘姨在外面轻轻地敲了几下房门。

郁奚揉了把脸,过去给刘姨开门。

门刚敞开一条缝,雪球就从刘姨脚边挤着往屋里跑,刘姨连忙抬脚挡住它,笑着说:“这小东西还挺机灵。”

“让它进来吧。”郁奚也笑了一下,从刘姨手里接过餐盘。

“夫人还没回来,让我去熬了份牛腩汤,等你醒了就端来,”刘姨又跟他说,“再晚些还有宵夜,什么时候饿了,阿姨再给你热。”

“谢谢刘姨,”郁奚低头拿瓷勺尝了一口汤,说,“好喝。”

“那就好。”刘姨笑眯眯地看着他,郁奚跟郁言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和自己的孩子一样亲,尤其郁奚从小就爱生病,让她最挂心,偏偏家里事情又多,不能总去疗养院看他,所以每次回来都变着法给他弄好吃的。

等刘姨关上门出去,郁奚在沙发前坐下,雪球趴在他脚边小地毯上,雪白的尾巴时不时从郁奚脚踝蹭过。

郁奚边吃饭,边去翻看了一下前几天记下来的几个试镜消息。那几个通告群里没什么合心意的角色,反而看到有个选角导演发的消息,说《且放白鹿青崖间》还缺一个反派男三。

这就是之前常彻打算给他抢男二号的那部剧,也是傅游年要主演的那部仙侠。

《青崖》改编自一部同名小说,这个IP炒了许多年,同作者的另外几本书翻拍的剧都早已上映,这部却迟迟没有开机,但热度却从未褪却,今年选角消息放出,就已经成了爆剧预订。

郁奚有点心动,打算先去找来原着看看。

他想试镜的男三号叫伏槐,刚开始是师门里人人宠爱的小师弟,练功疏懒师父都舍不得责备他,偶尔发怒假装打上几藤条,转头师兄师姐都拿着各种仙果点心去哄他。

可这些人里,伏槐最想见的只有小师姐云长歌,如果她能来看自己一次,两条腿被打废了又如何。

只是云长歌虽然跟他玩闹打趣,却仅仅拿他当弟弟而已,她喜欢的另有其人,就是伏槐最看不上的那个半路进师门、却要自己叫他一声师兄的南渊。更何况南渊出身魔教,本就不该进仙门,伏槐处处都看他不顺眼。

青崖山上仙宗里的日子如闲云野鹤,可惜好景不长,伏槐偶然间发现了自己的身世,原来当年屠他满门的魔头就是南渊。

他把这件事告诉宗门里的人,却没想到谁都不信他,就连师父也当他说胡话,云长歌则一直在替南渊辩解。

灭门之仇,种种旧恨累积在一起,伏槐决定自己动手杀掉南渊报仇。

自然,男主并没有做过屠戮之事,事情从头就是个误会,只是伏槐不知道,仙界众人也是经历一番曲折才发现真相,可为时已晚,伏槐就此走火入魔,什么话都不肯相信,路越走越偏,最终被仙门众人围剿,死在男主剑下。

郁奚标注了几个最容易被试镜到的情节,这种角色演起来其实有难度,如果处理不好,可能就会像原主之前那个剧一样,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郁奚并不担心,他反而很期待,如果试镜能通过的话,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演反派。

郁奚其实算是童星出道,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意外去世,在福利院里待了几年后,就被远房叔叔收养,他叔叔当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导演,有一次剧组里缺儿童演员,刚好郁奚放学路过片场,拉他去临时充数,谁知道就因为那几个惊鸿一瞥的镜头,郁奚突然火了起来。

片约纷至沓来,他叔叔这才发现如果让郁奚去拍戏,说不定比他自己当导演赚得还多,所以从那年起,郁奚就开始辗转各个剧组,当时他才刚刚十一岁。

只是小演员的片酬毕竟要低一些,拍戏赚到的钱越来越让他叔叔觉得不满足,在听说有公司招练习生要组男团的消息,他就把刚上高中的郁奚送了过去。

成团出道,再到后来解散,几年里公司给的压力越来越大,尤其在郁奚透露出解约意向后,完全是在压榨,无数通告堆积如山,他没有任何休息时间,叔叔婶婶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几乎不再管他,只是定期找他要钱。

烂剧一部接着一部拍,中间碰巧有个温润男二的角色火了,经纪人又开始给他不停地接类似人设的剧,天价违约金压在头上,郁奚毫无办法,只能这样熬下去。

就在郁奚决定拍完最后一部戏,就去找公司解约时,片场道具坠落,直接从他头顶砸下来,手术后再睁开眼,视线里就是一片连纯黑都算不上的暗色。

他失去了所有价值,叔叔婶婶忙着照顾自己的孩子,很少去医院看他,公司也把他彻底放弃,只有以前队里的几个哥哥会经常去找他。

郁奚刚开始听他穿的这本书的时候,其实感觉挺无聊的,差点直接切书,结果听到了原主跟顾泊舟说的一句话,又让他接着听了下去。

“我经常觉得自己活得像枚哑炮。”

郁奚来到这个地方纯属偶然,但机缘巧合捡回了一双眼睛,投桃报李,能为原主做的事不多,但至少可以顺着他们的共同的想法,既然重活一次,能响则响,不拘束牵绊在这具多病的皮囊里,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多拍几部自己选择的戏。

郁奚吃完饭放下筷子,低头看到雪球不知道什么时候摊着毛绒绒的肚皮睡着了,头还挨在他脚边,就伸手揉了几下,然后起身打算去洗个澡。

淋浴间镜子蒙着一层雾气,郁奚伸手抹开,上面照出的是他最熟悉的自己的那张脸。

郁奚有时候怀疑这副身体会不会也是他自己的,可周围人又好像没发觉他跟以前有什么不同,这让他很难确定。

郁奚正要去往浴缸里放水,忽然听到露天阳台那边有轻微的撞击声,像小石子接二连三地落到了地上。

他停下动作,等了几秒后,走出去看了一眼。

楼下玫瑰花池边站着一个人,穿着过膝的长风衣,指尖夹着的烟在夜里泛着一星火光,似乎抬头看到郁奚站在阳台栏杆边,朝他勾了勾唇。

是谢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