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初鸿先是愣了两秒, 然后笑了。
谢鹤城在隔板对面按太阳穴:“下个月过年,让他也一起来吧。”
谢初鸿一口回绝:“不要。”
谢鹤城:“?”
谢初鸿对他吃瘪喜闻乐见:“那是我的宝贝。”
谢鹤城听得青筋暴跳。
想计较也无法,只能说服自己看在这崽子缓和了他们父子氛围的情面上, 暂且放他再快活几年。
少年大概没意识到自己嘴角扬得多高:“周叔叔说得挺对的,想看你自己出来看。”
谢鹤城看着他这样,心里既高兴, 又苦涩,最终只能认命般也跟着露出笑:“人真是不能犯错。”
人犯错,就会受罚。
若若是,初鸿也是。
“常德说你因为我, 很怕自己会犯错。”
“其实我以前也怕, 所以我拼命地挣钱, 就是因为我不想你跟我一样,最好连对钱的概念都不要有。”
谢初鸿敛下嘴角:“什么意思……”
男人笑容苦涩:“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你在很小的时候就会把我给你的零花钱找地方存起来。我问你为什么要存,我们家不缺钱,你说你也不知道, 但就是想存。”
谢鹤城到现在都能清晰记起来,那时心里的恐惧。
“有人偷盗,并不因为穷,有人渴望钱, 也不是因为缺、或者贪婪。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发现自己在'钱'这方面可能存在道德瘾癖。”
谢初鸿尝试在对视里理解男人说了什么:“……你是说你有敛财的道德瘾癖?”
谢鹤城只是继续:“最开始我没觉得这有什么, 人人都说我是做生意的天才, 我具备挣钱所有特质, 但后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 我已经走偏了。”
“风险和回报成正比, 别人不敢做的,我敢,别人不敢擦的边,我也敢。”
“‘敢’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不懂敬畏,所以什么都‘敢’。”
谢初鸿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五指下意识在膝盖抠紧。
“常德说没有钱让你很焦虑,没有安全感,但其实我知道这是最轻的说法,因为我以前也跟你一样,有钱不够,还要钱生钱,不然我寝食难安。”
男人从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沉沉的,每一个字都磕在谢初鸿心上:“意思是我也有问题吗……”
他最初发觉自己不合群,就是因为同龄人里,他找不到同类。
好像自私自利、冷漠敏感的,只有他一个。
“你希望我告诉你你也有问题,这样错就不在你。”谢鹤城一针见血戳穿了少年的心思,“但不是的,这件事还是取决于你自己。你觉得你有,你就有,你觉得你没有,你就没有。”
“每个人内心都有游走的一面,表现出来的‘好’,不是他们天生‘好’,是他们选择‘好’,他们为‘好’付出的努力是我们看不到的。”
“就像别人也看不到你为成绩付出的努力,看不到我为生意付出的努力,他们只觉得我们聪明。”
始终沉默在角落的狱警,悄无声息将纸巾放到少年跟前。
谢初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哭了,还哭得非常厉害,眼泪一串一串滴落到桌上。
他渴望听见有人对他说这些话,渴望了太久,久到数不清熬过了多少辗转反侧、自我怀疑的晚上。
谢鹤城看着他这样,自己心里也像针扎,比判他七年,让他难过的多得多。
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很久,一直想等孩子来看他的时候,结果这一等,就等了三年。
“我只要一想到你煎熬的时候,我只能被关在这里,就整宿整宿睡不着。”
最开始是燕若若,后来是周常德,大家都尽可能让他“参与”谢初鸿变化的每一个点滴。
有时他听周常德说那些少年郎百转千回的小九九,觉得好笑,但好笑之余更多的其实是羡慕。
谢鹤城自嘲:“我可能出去就要开始还债,还你妈妈及时你把你送到常德那的债,还他们教你、陪你长大的债。”
还不清也得还。
作为父亲,对自己孩子成长缺席的罪名,判下来,就是无期徒刑。
探监的半个小时结束。
那头狱警按点把谢鹤城带走,这头却并不着急催谢初鸿出去,继续安静等在角落玩手机。
谢初鸿一直把桌上准备给他的抽纸,用了小半叠才出声:“他跟你们关系真的挺好的。”
狱警应声抬头,年纪并不大一小伙子:“平时我们也不放水,但1168进来三年了,第一次见到他这样。”
周常德在外面等待的时间里和狱警有说有笑。
其实大家都知道超时了,却不约而同装作没发现,继续火热地聊着。
后来谢初鸿起身出去,在过道里问跟在他身边的人还看不看得出来。
他知道自己用的卫生纸不是一开始就备好的,是这人半道悄悄去旁边房间拿的。
狱警终于看着他的眉眼笑了:“你跟1168真是很像,他也经常问我们脸上拾掇干净了没。”
“那我干净了吗?”
“比来的时候帅。”
周常德见到他也没问聊了什么,只简单跟狱警们打了声招呼。
说孩子们二十八放假,所以下次来可能很快,没几天。
秋芸和周什一在咖啡厅里酒囊饭饱。
谢初鸿过去时,主动给秋芸开了玩笑,说他爸现在很慌,觉得下半辈子还不清他们。
秋芸伸手就在周什一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还不清最好,不然莫名其妙拱了他的白菜,我们心里也很慌,正好省了交代。”
谢初鸿瞄着他哥垮下来的黑脸笑了。
周什一当时看他没心没肺,下意识以为探监聊得还挺愉快。
结果晚上两人房门一关,谢初鸿哒哒哒踩着拖鞋,便去把自他好好考试、就再没用过的记分笔记本扒拉出来了。
拽着他的胳膊,让他帮着在最后一页写两句话。
周什一握着笔摸不着头脑:“写啥?”
谢初鸿张嘴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开不了口,随手扯来一张草稿纸:“我写一遍,你帮我抄一遍,抄上去。”
他的右手早已好全,周什一和他脑袋挨着脑袋,挤在台灯下,逐字逐句地跟着念。
-“有时候你会觉得人活一辈子很辛苦,因为不能犯错。”
-“但辛苦不是枷锁,是你向善的证据。”
周什一念完蒙了两秒:“这是……叔叔今天说的吗?”
在他的想象里,谢鹤城莫名是个杀伐果决的人,结果怎么原来是个诗人?
谢初鸿从后面扒拉在他脖子上点头。
周什一拿笔边抄录,边问他:“你怎么不自己写?”
谢初鸿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两口:“那肯定因为我的宝贝字写得比我好看。”
“你不对劲,前几天宝宝,今天直接宝贝了。”
“马上放假了我高兴还不行。”
元调结束,白斯明眼看着这帮不争气的,心就飞了。
每天在教室苦熬。宁愿百看不厌地盯着他手上戒指研究,也不肯多看一眼课本。
其中的带头人物,还是唐主任。
他那群同事是他一换微信头像就知道了的,唐主任没他们敏锐,但也从他戴戒指第一天,就开始暗中观察。
扯着元调他们班考得还凑合的由头,溜溜达达跟进了办公室。
“初鸿这次虽然还是年级第一,但跟第二名差距很小啊,省里的排名也降了,他没心里不舒服吧?”
白斯明打眼一看就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您有什么话想问,直接问吧,不用兜圈子。”
要真担心谢初鸿,成绩单出来第一天就该跑去本人跟前问了,哪还等得到放假前最后一天,大家都准备下班的时候。
唐主任嘿嘿笑了一下,嘴还没张开,边上收拾东西的段衡已经替他说了,口吻那叫一个欠:“不就是我们老白又有第二春了吗,多正常一事啊,看把你们稀奇的。”
唐主任:“但这速度也太快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就把证领了?”
语文组另一位老师:“领什么证,上哪领?”
“戒指都买新的了,那证可不得领完了。”
因为白斯明每次戴的戒指都价值不菲,唐主任格外记忆犹新。
又一位老师摆手:“算了,我们年轻人的事,说了您也不懂。”
唐主任:“?”
唐主任觉得自己看小说多年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你们年轻人?我也就比白老师老了十岁而已!”
但大家依旧任他嚷嚷,也不肯多透露了。
白斯明嘴角浅浅露出点笑。
大家起初发现他的新微信头像,也很震惊,但实在是他“前妻”对他的折磨深入人心,大家宁愿理解他ptsd太厉害,找了个男的,也不希望他继续念念不忘。
白斯明估计自己就算坦白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也不会有人信。
等他收拾好东西,说好要捎段衡回家,本来都打算直接朝停车场过去了,段衡忽然在边上猛拍他胳膊。
“哎哎哎那个那个,那个不是那个谁的家长吗,俩人怎么不往外走,还往你们班走啊?”
白斯明听他那个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谁,重新把摘下来的眼镜戴上才看清,走廊另一头找进教室的,竟然是瑶姐和徐何绅。
这段恩怨情仇,段衡虽然不知道具体内情,但多少了解点:“哇真的把谢初鸿从教室叫出来了,不会是要报仇吧!”
白斯明刚说完“不可能”,让他别胡咧咧,就见瑶姐抬手按上徐何绅后颈,摁着人就朝谢初鸿狠狠鞠下一躬。
事发之突然,把路过背着包、高高兴兴准备放假回家的都吓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