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 几个打球的没了声,剩女生们说说笑笑。
一前一后有情况的两对就不说了,伊铭被分到另一辆车上, 体委则是累的,抱上前排椅背就合眼了。
这场球打下来, 不仅体力消耗, 吵架僵持、精神消耗也大。
洛添是在回家的路上,收到洛瑶瑶给他发来的谢、周合照才猛然意识到——他把自己妹妹搞忘了。
洛瑶瑶也不知道是给那几个学姐灌了什么迷魂汤, 人坐车里还跟隔壁左右手挽着手,聊得不亦乐乎,照片自然也是这个时候拍的。
夏晚黎个子小, 跟池澈挤在一起只是没有谢初鸿勾着腰那么难受, 但他们双双红着脸、安静如鸡的模样,直叫女生觉得好笑, 纷纷掏出手机拍照,班群里好不热闹。
洛瑶瑶跟他们坐在同一排,拍完蜷缩在后排、贴得更紧密的两人, 随手炫耀给他哥,配表情包。
-“略略略.jpg”
女生要拍, 那四人也不拦,手都规规矩矩垂在下身, 异常乖巧。
白斯明开车听后座学生播报班群照片哈哈大笑, 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谢初鸿跟周什一不说, 他的确是没想到池澈跟夏晚黎也有问题, 毕竟池澈那种家庭, 真是很难想象到时候会闹成什么样。
到地方, 女生们纷纷从车里下来, 被留在两排座位最里面的四人互相谦虚,坐着一动不动,都有等对方先下去的意思。
体委站在面包车门口莫名其妙:“怎么了,不打算吃火锅了?”
四人在彼此眼里找到了相同的尴尬。
夏晚黎飞快把校服外套扒下来扔到池澈腰上,弓背一溜烟钻出去跑了,身上只有一件无袖T恤。
外面人问他凉了怎么办。
夏晚黎对着自己从脸蛋一路蔓延至脖根的红晕来回扇动:“校服太丑了,穿着逛商场很蠢。”
池澈抱着夏晚黎的衣服从车上下来时,身上穿一件,手里还拿一件,果然有女生主动开口,扭身打开自己的包想借他塞进去放放。
池澈径自后撤三大步,像是生怕对面太过热情给他直接把衣服抢了,笑得霁月清风:“这次能赢比赛,多亏夏老板的发球,帮他拿一下衣服,应该的。”
后面谢初鸿和周什一如法炮制,用外套打掩护,一从车上磨叽下来就听夏晚黎别开脸骂:“心里有鬼,让他拿。”
心里同样有“鬼”的两人膝盖一疼。
他们一整个班四十个人,自然不能在人家商场招牌底下集合完所有人再进去,那跟干什么一样。
大家早在班群里说好,先到的先往里走,等老白停好车到火锅店再开始清点人数。
池澈一直把夏晚黎的外套拿在手里,谢初鸿不好问,只能悄声靠近身边看不出表情的人:“……你还没好吗?”
虽然刚刚排球赛打赢了,但两人间的别扭还在。
周什一盯着脚下的扶梯眼观鼻,鼻观心。
谢初鸿犹豫了一下,凑他凑得更近:“你上一次打是什么时候?”
“……”
“上个月?”
“……”
“上个礼拜?”
“……”
“总不可能超过两个月吧?”谢初鸿渐渐傻眼,这也太久了。
结果周什一:“……昨天晚上。”
谢初鸿:“?”
先前车上感受到的硬度,让他根本没往近想。
谢初鸿哽住,如果真是昨天晚上,那这是想着谁打的,问都不用问。
周什一不咸不淡地睨向他补充:“我都说了我没开玩笑。”
谢初鸿:“…………”
他承认他之前“消极怠工”,觉得他哥就是小孩心性、图个新鲜,其实根本没搞明白。
哪想到竟然用这种方式“澄清”。
夏晚黎见自己脸上的温度下去,身边谢初鸿反而起来,下意识朝他下身看。
谢初鸿果断把外套塞进周什一怀里,坦荡举手:“我就是有点热。”
他早在进商场的时候就平息了。
夏晚黎讷讷眨了下眼,点头。
两人一来一回打哑谜似的,愣是让前前后后的女生看蒙了。
这又是什么男生之间的小秘密?
周末晚上的火锅店向来火爆。
大家还没走近,就被门口满满当当的排队叫号吓着了。
不得不说顶着妒忌,被服务员带着直接上二层的感觉很酸爽。
周什一下意识以为所谓“包场”,就是给他们分几个大包间,其他更多还是留着做普通顾客生意。
结果转头那服务员就说了,整个楼上都是他们班的,包厢也不对外开放,只有一楼正常营业。
这家火锅店打的老重庆招牌,生意火爆除了口味好,跟店内装潢也有关系。
一楼还稍稍常规点,桌椅是火烧石的红调,穿过大堂顺着木雕栏杆来到二楼,入眼便是中央冒着水雾的荷花池,云烟缭绕,水面露出的假山造型精巧。
座位环形分布,餐桌漆金,做成兰亭的造型,个个带亭帘,吊灯是古朴的中国红。
小一点的四人桌是四角亭,六人圆桌则是八角亭,顶上的牌匾个个都不一样,“水波亭”、“烟雨亭”、“云溪亭”云云,其中位置最突出的,还是靠荷花池最近的那桌。
唯一一张八人大桌,“依山傍水”。
周什一和谢初鸿到的时候,角落里的四人桌已经被占满。
有人出声提醒:“你们位置在中间,别走错了。”
虽然大家跟老白关系好,但毕竟隔着一层师生,谁也不想吃饭聊天的时候,还有班主任在边上听着。
于是冠冕堂皇,他们几个打排球赢比赛的是功臣,理应跟老白坐中间凑一桌。
他们点单都是现场点。
大家原本埋头各点各的,点着点着就忍不住互相偷瞄交换眼神,纷纷想到不属于他们班编制的洛瑶瑶。
白斯明正垂头摆弄着手机,就听不知哪个方位冒出一个陌生的女声试探:“白老师,咱们能点酒吗?”
白斯明头也不抬地笑了下,说了四个字:“反正包场。”
没人看见,就是没喝。
全场欢呼,抢着给洛瑶瑶竖大拇指。
他们班这回期中考一骑绝尘、排球赛大获全胜,明天还是伊铭和池澈的生日,不喝实在说不过去。
酒水上来的时候,白斯明挤兑谢初鸿,说他是班长,理应带头。
要换以前,谢初鸿肯定推卸,觉得公开发言傻,但这次有周什一在旁边坐着,他还是端着杯子站起来了。
接受所有人的注视,稀罕的有几分紧张,清嗓。
“当了两年多的班长一直因为成绩好。组织活动是体委,辅助纪律是纪委,帮老师干活的是学委跟学委的同桌,也就是池澈。我几乎什么都没干过。”
谢初鸿握酒杯的手指一紧:“以前……很少参加活动,是怕做不好,很少跟大家密切往来,其实是不会说话、脾气差。高三最后一年,就、大家多努力学,我就多努力改,最近都辛苦了。”
谢初鸿举杯。
全场先是静了一秒,然后也不知道是谁带头拍的桌子,所有人都开始跟着拍。
直到谢初鸿被闹得不好意思,红着耳尖自己给自己灌下这杯酒,说:
“我酒量不好,你们也少喝点。”
谢初鸿放下空杯,众人纷纷起身。
丹宁予混在人群里首先爆料:“下面这杯班长你别喝了,就坐着看我们喝吧,你的酒量周什一早透过底了,也就半夜背着走了……四五十分钟?”
所有人哄笑。
白斯明拄着拐杖侧目,谢初鸿抬手拧在周什一大腿上,疼得人差点蹦起来。
不过既然是全班一起,谢初鸿还是给自己重新满上,左手边周什一,右手边伊铭。
伊铭坐的那辆车来得晚,上来被自己那缺根筋的同桌薅着在荷花池边坐下时,脸色还有几分僵硬——先前赛场吵架的事他可都记在心里。
可眼前这帮人吆喝举杯时,他什么都没看见,光看见自己手里的酒杯,啪嗒一声跟谢初鸿碰上了。
谢初鸿正要把酒水往肚子里喂,就听站在他身边的某人低声道:“我是不会道歉的。”
谢初鸿漫不经心敛眸:“本来就是计划的一部分,道什么歉。”
伊铭当时就在心里不是滋味上了。
还有比这更臭屁的吗?下个台阶都死要面子。
帅死了妈的。
当天晚上,谢初鸿只被允许喝了这么两杯啤酒。
再后面别的桌跑来起哄闹事,胡扯一通灌酒祝词的,周什一来者不拒,通通帮他挡了。
纪委对此深表怀疑:“什一你到底行不行,不然还是让班长自己喝算了,他倒了你还能背,你倒了算是完了。”
周什一摆手:“不至于。”
谢初鸿抗不扛得动他不知道,反正这次他是不想再扛谢初鸿了。从这把人背回家,可不是沿江大道烧烤摊那么简单。
“行吧,反正我敬班长,感谢一下。”纪委拨弄自己的短发。
谢初鸿以茶代酒,失笑起身:“我有什么好谢的。”
纪委认真:“光是这学期体育课请我们喝水就该谢。”
谢初鸿深藏功与名地笑了一下:“顺手而已。”
这话一出,大家立马不干了,七嘴八舌围过来。
“哪顺手了,小卖部人那么多。”
“上次月考,这次期中考,周什一都是偷你划的重点把我们养活的。”
“就是,老白也该敬你!”
“老白腿瘸了,喝酒没关系吗?”
“等高考毕业,一定要请班长吃饭。”
“明明一声不吭照顾了三班很多,伊铭呢?赶紧把那喇叭按来跪下道歉,以前嘴周什一,今天比赛还想嘴班长……”
“不是,等等。”一旁慢了无数拍的周什一终于记起来打断,“我们每次打球喝的饮料不是班费买的吗?”
众人:“?”
纪委匪夷所思看他:“班长是这么给你说的?”
周什一皱眉:“对啊!当时他还嘲笑我,说他说什么我都信。”
众人中肯:“确实。”
“不是!是他最开始是给我说,这是他自己买的……”
“对啊,他不是都说了。”
“但他说他是逗我的!”周什一现在只感觉有口说不清。
众人再次中肯:“那班长是没说错啊,你可不就是他说什么你都信吗?”
周什一着急:“不是……”
“别不是了。”谢初鸿忍笑端杯喂到他嘴边,“还是喝吧。”
侍者上来续菜时,一帮成年上下徘徊的孩子喝酒的喝酒、吹牛的吹牛,闹得不亦乐乎。
大家都知道班长的酒由周什一代,后来也不冲班长了,改压着伊铭灌。
体委边搭着谢初鸿的肩膀,自我剖析那天早上第一次搭他有多忐忑被推开,边举着手机,帮他怼脸拍伊铭表情包出气。
白斯明索性给众人腾地,拄着拐杖要出去:“你们玩,我出去打个电话。”
周什一想跟着一起,被谢初鸿拦住:“我去。”
“昂。”他今天帮着挡了不少酒。
谢初鸿跟人不清不白拧巴了一路,终于还是在离开前几不可闻留下一句:“少喝点。”
周什一愣了一下,想应。
但谢初鸿已经走了。
连廊里,白斯明看着身后追上要扶他的人,觉得好笑:“我腿马上就好了,至于吗。”
谢初鸿没理:“至不至于我哪知道,万一喝了酒、风一吹摔地上爬不起来,石膏又得往后续一个月。”
八校联考算大考,这次大家都考得很好,难得逮着能灌白斯明酒的机会,自然没人含糊,一帮姑娘比男生猛多了。
白斯明虽然脸上看不出颜色,但就谢初鸿跟他喝酒的经验,多半已经开始上头。
白斯明:“今天高兴。”
谢初鸿:“你高兴你喝啊,喝醉了正好我给夏闻砚打电话接你。”
白斯明嗤笑:“得亏周什一脾气好,随便换个人都至少分手八百回。”
但谢初鸿根本不接茬,戳穿:“那要够喜欢才能有机会分手八百回。”
不喜欢,分手第一回 就没后续了。
白斯明又不说话了。
二楼通往卫生间的连廊很长,娱乐休息室在走廊最顶头,白斯明把谢初鸿撂男厕门口,就自己拄着拐杖过去了。
这人哪是想扶他,分明是想上厕所。
谢初鸿上完出来,白斯明果然还在休息室没回去。
那休息室不算大,但屋里摆着张台球桌,对外有个伸出去的露天大阳台。
这商场选址好,前面摩登现代,后面背靠一大片天然湖——从封水湖延出来的分支,视野开阔。
白斯明正拖着打了石膏的残腿、放松在阳台躺椅上,身形颀长,指缝间夹着烟,见谢初鸿进来也不意外,甚至伸手从口袋烟盒又掏了一根递给谢初鸿。
谢初鸿在另一张躺椅睡下:“不抽。”
今天虽然有周什一帮他挡酒,但顶不住情绪上头,都是被闹醉的。
白斯明了然吐出白雾:“周什一不让你抽?”
谢初鸿不答,就跟他同一个方向躺下望外面风景。
白斯明觉得感慨又好笑:“我以前真是没发现你是这么听话的人,让你不抽,还真不抽了。”
谢初鸿这才吱声:“能闻到。”
“闻到怎么了。”白斯明,“他今天帮你喝了那么多,还能记得闻这点烟味?”
“你自己说你自己是不是有病。”谢初鸿眼皮都没动一下,“当老师的,撺掇学生抽烟。”
白斯明一阵笑,只说:“当英雄是不是还不错。”
“挺傻的。”谢初鸿垂眸,餐桌上大家感谢的话一幕幕从眼前飘过,“我对他们其实一点都不好,周什一还总骗我,说我骗人的时候别人其实能感觉出来。”
白斯明哼笑:“你才傻。大家只是不想追究,希望以后都能继续这么相处。”
“又不是圣母,凭什么包容我。”
“你不懂,小孩就是这样。”
心胸比大多成人都开阔,少年人的善意罢了。
谢初鸿不服:“我不懂?我十八还是你十八?”
白斯明:“你就一个十八,我带学生不知道带了多少十八了。”
两人正说着,休息室的门就被从外面打开。
白斯明下意识把烟头摁进烟灰缸里,谢初鸿从躺椅撑起身。
“我没抽。”
周什一从门口一路过去,盯去的眼神像是在说:你猜我信不信。
谢初鸿直觉他是有点喝多了:“……那你来闻?”
一句玩笑的托词,他觉得自己说到这一步,差不多该信了。
哪想到周什一是真的要闻。
还是严谨地凑到他嘴边闻。
身前人矮身覆上来的瞬间,谢初鸿错愕却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周什一将他固定到躺椅上。
“你到底考虑好没?”
两人脸颊挨得极近,谢初鸿脑子有点宕机:“不是说周一……”
“等不到周一了,现在就考虑。”
周什一嗓音很沉,脸上找不出醉色,如果不是谢初鸿亲自闻到,根本不会觉得这人喝了多少。
他嗓音发紧:“……为什么等不到?”
周什一:“因为我现在就想亲你了。”
“操。”
白斯明躺在旁边平白无故被吓一大跳,他就说怎么越看越不对!
和他同时“操”出声的,还有上完厕所、提着裤腰带路过门口的一帮学生。
白斯明惊诧望过去,双方对上视线。
明显都有点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