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芸听说自己儿子成绩的时候, 恨不得原地放鞭炮,心里膈应许久那些担忧顾虑,一瞬间烟消云散, 冲进厨房就要给两人做夜宵。
五百五啊!儿子才转到一中半个学期, 就进步了五十分!
“我买了酱鸭,本来是准备明天做给你们吃的。现在还想吃点什么?”秋芸心花怒放,“什一你最近是不是瘦了,都很少缠着我做夜宵了。”
周什一挠后脑勺:“问初鸿吧,他比我考得好。”
“你脑子是学傻了吗, 初鸿当然比你好。”
周什一:“六百八十二,妈。”
秋芸:“?”
“多少?”秋芸手上动作一顿, 声音都抖了, 就连客厅里抱着笔记本的周常德也跟着望过来。
“六百八十二。”周什一重复了一遍,“八校联考第三名。”
秋芸听傻了:“我的乖乖……”
“那我这次家长会岂不是可以沾初鸿的光了。”周常德鲜少这样情绪外露,高兴地过来一连在谢初鸿肩上拍了好几下, 将人揽进怀里。
谢初鸿也算稀罕地碰上了不擅长应付的场合, 张着嘴想说话, 阿姨那头已经唤开了。
“初鸿乖乖,你是怎么考出来的!”
秋芸再顾不上手里的酱鸭,一溜烟过来跟看熊猫一样, 上上下下找地方下手, 最后娇叱朝自己老公一瞪眼:“你快别抱了,让我抱抱, 孩子每天忙学习肯定累坏了, 是不是又偷偷熬夜了?”
“啊……没有的。”谢初鸿手足无措。
周什一在包围圈外, 乐得当个配角, 看他被自己爸妈簇拥着轮番一阵抱, 温度染得脸都红了,平日镇定的面上满是孩子欢喜,受宠若惊。
以前谢鹤城从没对他的成绩,表露过如此明显的情绪,燕若若也是个矜持文静的女人,拥抱他,问询是怎么办到、做过哪些努力就更不用说了。
秋芸为自己的小人之心非常惭愧,成绩出来以前她还担心两个孩子光顾着谈恋爱、吵架去了。
“可算能给你妈妈交差,我特怕我们家什一拖你后腿。”
“没有的阿姨,前几天是我不对,我有很多坏毛病,哥是想帮我纠正才吵架。”知道叔叔阿姨心里藏着苦,谢初鸿最近一直很不好受,最不敢面对的就是他们。
“这有什么,人都有毛病……”
秋芸看着这么好的孩子在自己面前低着头,心里一下软得一塌糊涂,难受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毕竟“性取向不算毛病”这种话,她暂时还说不出口。
周常德拍了拍自己老婆:“人无完人。”
“对!能直面自己,你已经很勇敢了初鸿!”眼下走钢丝、敲边鼓,让秋芸心里跟猫抓一样难受,“虽然不知道你跟什一出了什么问题,但肯定都花了很长的时间克服……”
谢初鸿鼻头一酸,那些被他竭力用平静掩盖的委屈和憋闷,竟是都在阿姨最后一句里找到出口。
他竭力让自己笑出来:“没那么严重……”
“怎么没有!”秋芸看着孩子哭一样难看的笑,心里简直揪得慌,可再想说点什么,又都没法说了。
只能心疼孩子又喜欢他们家周什一,又怕对不起她跟周常德,心里得多难熬。
周什一适时将谢初鸿从自己爸妈手里“解救出来”:“反正我们已经和好了,妈你快去热酱鸭,我跟初鸿回房间写作业了。”
秋芸赶紧摆手:“好好好,快去。”
一进房间,两人脸上的笑容尽数敛下,前后气氛截然不同。
谢初鸿背对周什一哑然出声:“现在你知道了。”
他真是嫉妒疯了。所有人都觉得他天生聪明,只有周什一的爸妈会关心他付出过哪些努力。
如果他爸妈也跟叔叔阿姨一样,他是不是也能让生活里最重要的事,就是自己最擅长的事,每天除了学习,其他什么都不考虑。
周什一主动低头道了歉:“之前是我没考虑到你的立场,把事情想简单了。”
谢初鸿出神地坐在书桌前摇了下头。
关于叔叔阿姨误会他们关系这事,他本来不打算告诉周什一,但上次周什一把他逼在门边话赶话,他一个没忍住,还是说了。
周什一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的情形:“但我感觉我爸妈今天的态度……好像没有很排斥。”
可实情是“没有很排斥”的秋芸,在外面搂着周常德的脖子已经快拧成麻花了。
“六百八啊老公,这到底是被上次没考好刺激到了,还是跟什一吵架闹的,我都快吓死了。”
周常德上一次收到自己老婆如此直白的撒娇,至少要往前数两年,还是结婚纪念日才有:“什一也考得很好,数学都能考一百一二十了。”
“啊……”秋芸忽然感慨,“你还记得我当年跟你谈恋爱的时候不,成绩也是直线上升。”
周常德已经冷静,提醒:“考这么好,也有可能是跟初鸿有进步排名的约定。”
进多少,就怎么怎么样。
秋芸哽了一下,觉得非常有道理,这种熟悉的恋爱操作他们以前没少干,但只要一想到谢初鸿苦兮兮的小脸……
“算了算了,我真的不管了,随他们吧,小年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掰了,但分数是实打实的啊!”
不跟成绩过不去,是秋芸自我排解找到最好的借口。
她现在不仅不再为谢初鸿“带坏”他们家什一这个可能焦虑,甚至希望最好实情就是这样。
“可千万别是周什一这个兔崽子先起的歹念,不然初鸿又是教他做题,又是被他带出毛病,我都没脸见若若。”
育儿经只说每当你告诉孩子一个答案,孩子就失去一次学习的机会。
但这次,秋芸自己都想不出答案。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周常德的推断不仅合理,还精准地跟在周什一房间里装了窃听器,亲耳听见一样。
周什一对人问:“你那天提的名次我也考到了,现在能给我答复了吗?”
谢初鸿说不出话。
先前从白斯明嘴里听说周什一分数的时候,他惊喜得完全忘了这码事,一回教室就忍不住给周什一说了。
“哥你五百五!班上中游,进了年级前五十!”
当时周什一愣完后的第一反应就跟现在一样,喃喃自语:“比你的要求还超了二十名,那我是不是可以立马听到答复了?”
那天,关于要不要在一起这件事,谢初鸿设置的条件很简单。
要么周什一期中考进年级前八十,要么,老老实实等他考虑清楚为止。
那时候离考试开始只有一个晚上,周什一最好的成绩也就月考那昙花一现的年级前一百。
说实话,谢初鸿根本没考虑过周什一达标的可能性,也就是说……
“我还没开始考虑……”
谢初鸿面对眼前神情专注的人,除了坦白,想不出其他解法。
撒谎的路子,早在接吻当天就被堵死了。
谢初鸿到现在都记得那时周什一目光灼灼,是如何抢在他开口前,让他想清楚的。
-“我应该说过吧,你不会骗人,你骗人的时候很明显,一眼就知道。”
谢初鸿以为周什一听见自己说没想好,至少会因为自己的“漫不经心”有一些生气。
但他却很认真地望过来说:“干得好,以后也要一直对我说实话。”
谢初鸿心里忽然就软了:“那怎么办……”
你已经达到标准,我却没法履约。
“能怎么办。”周什一,“下周一行吗?”
今天都周五了。
谢初鸿努力拖延:“……我还得写稿子。”
“你可以不写。”
“不是,要写的,唐主任……”
“我帮你写了。”周什一按开手机,将那一千字的文档传过去,“唐主任要明天白天交,除非你现在不写作业,熬夜写,不然根本来不及。”
谢初鸿人是蒙的:“你怎么会想着帮我写……”
周什一跟在他身边偷师已久,像是已经参透读心术:“我查过了,主题是学生的责任与义务,你应该不想写。”
不然以你没有拖延症的个性,早写完交了。
谢初鸿当时定定对着眼前似乎是变了,又似乎还和从前一样的大男生静了好半晌。
“我再挣扎一下吧。”
照原计划,谢初鸿那天晚上是打算抱着电脑熬夜挤牙膏的,事实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但这个主题……
谢初鸿坐在床上,盘腿靠墙陷入了长久的静默,笔记本屏幕上满是他搜罗来的场面话。
从“肩负责任走向梦想”,到“不爬树、不爬墙、不怕电线杆”,从“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到史密斯“接受责任的能力,是衡量人的标准”通通都有。谢初鸿一双手摆在键盘上,却是哪怕鬼扯,也一个字都打不出。
房间里很静,甚至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折磨他每个夜晚的静谧月光,今天也没例外地透过窗帘射进来。
像是对自己贪心的惩罚,就算闷,谢初鸿也还是会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很可笑。
作为学生,他除了成绩好,一无是处。
逃课、翻||墙、抽烟、泡吧,也就是打架有辱斯文。
然后现在马上还要搞男人了。
他一直自欺欺人、装作自己不记得这件事,却被周什一一句“不想写”轻易戳穿。
其实他们都知道,他也不是不想写,是不会写。
“责任”和“义务”,无论哪一个都离他心里那个叫做“谢初鸿”的世界很远。
甚至在认识周什一以前,类似这样牵扯到群落共同体的词汇,他连接触都没接触过。
第二天早上,谢初鸿没等闹钟叫,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把周什一发给他的文档,原封不动转给唐主任,根本没点开看过他写了什么。
发送时间,定格在早上五点半。
后来他自己不主动说,周什一也一直没问他最后交的是谁的版本,好像这只是一件并不重要的事,那一千字也就是他心血来潮随手写的。
等秋芸做好早饭从厨房出来,一见餐桌上谢初鸿的脸色,便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儿子:“怎么了,昨天没睡好吗?不是说你们今天下午还要打排球赛。”
不是说已经和好了?
谢初鸿无声摇了摇头,周什一耸肩以示无辜。
秋芸不信:“是不是你哥又欺负你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上次板着脸吓死人了。”
谢初鸿咬上手里捏着的奶黄包,垂眸笑了笑:“没,不关哥的事。”
“是不是窗帘的问题?”周什一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了,赶在谢初鸿阻拦以前,就昂脸对自己妈妈说,“书房的窗帘不遮光,初鸿晚上总是睡不好。”
秋芸和周常德这才一拍脑袋,之前完全没想起这出。
“傻孩子你怎么不早点说啊,让你叔叔帮你换嘛。”这前前后后一番加起来,秋芸本就心疼的心里更不好过了,多半也是真的急了,嘴上一串一串往外蹦,“都说了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不然你妈妈把你拜托给我们的意义在哪嘛,连个觉都睡不好,还不如出去租房子。”
谢初鸿被批的有些尴尬,总不能直说自己其实早就习惯把脑袋蒙在被子里睡了,昨天只是因为写不出稿子。
周常德皱眉:“但我这周末要加班,可能得晚几天才能换。”
周什一盯着手里的奶黄包,平静提议:“初鸿可以先跟我睡,等书房窗帘换好再回书房。”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皆是一顿。
虽然他们两个仗着关系、总一起睡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但如此正大光明地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