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分钟前, 午休铃打响不久。
谢初鸿跟在洛添身后,进了他们学生会专用的会议室。
入眼实木长桌一尘不染,阳光从窗外洒进来, 落到角落的皮革沙发上。
谢初鸿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什么时候批下来的, 我完全不知道。”
他对学生会开会的记忆, 还停留在借多功能教室的时候,说这是校领导的会议室他也是信的。
“很早就批下来了, 你一直当甩手掌柜当然不知道。”洛添直接从钥匙串上取了钥匙交给谢初鸿,本来也是主席和副主席一人一把,只是先前一直没机会, “这幢科技楼底下一般不锁, 想干什么, 随时能过来。”
谢初鸿现在看看抽烟猫到厕所、还要怕被周什一发现的自己,只觉得傻。
倒是洛添很稀奇:“你不像有烟瘾。”
谢初鸿找准沙发躺到太阳底下:“最近烦。”
洛添还是从口袋掏出那个打火机,过来点火:“期中考有什么可烦的, 考砸了下次再来。”
谢初鸿没接话, 盯着火芯说:“以前我都跟白斯明一起抽。”
但白斯明最近自己也烦, 他们还不打算两个人凑一起负负得负plus。
洛添听着白斯明的名字觉得有趣,他既然能在吧里认出谢初鸿,自然也能认出白斯明:“我刚开始看到你们俩, 还以为你们是一对, 把我兴奋的。”
“你什么都兴奋。”
“听说他前任家里好不容易接受了儿子的取向,但就接受不了你们老白, 还给他前任相了别的人,也是男的。”
谢初鸿意外, 论消息灵通, 伊铭跟这人比还是差远了:“你嘴倒严。”
一点风声没传出去。
“那当然, 人的本质是八卦,但管住嘴才是进步的阶梯。我还知道咱们校草也是,就坐你后面的准明星,池澈。”洛添也不知道从哪变出来的烟灰缸,他自己不抽,真跟全都专门准备给谢初鸿的一样,“所以你烦什么,烦我妹妹总缠着周什一?”
“他有什么可烦的。”谢初鸿看着手里点燃的烟,“就是烦我自己。”
烦我自己的确是个坏学生,学也学不好。
他前几天晚上在周什一房间洗漱完、打算回房间睡觉,当时时间已经不早,叔叔阿姨早该睡下,他下意识放轻动作。
结果人刚出去,就见走廊尽头的主卧门缝里,还散着光亮,隐约能听见说话的声音。
这样没注意、门没关好的情况,几天前刚发生过。
谢初鸿鬼使神差摸到附近,正好听见门缝里漏出自己的名字。
依旧是阿姨:“你最近忙,可能感觉不出来,但我真的觉得初鸿跟什一从周末出去以后开始有点冷了。”
“那不正合你心意。”
门口谢初鸿心头一涩。
秋芸也承认自己这两天撺掇周什一,是她故意使坏:“但我现在看着两个孩子这样,又有点后悔……”
“怎么又后悔了?”周常德搂着人很有耐性。
“就是每次当着初鸿的面,提那女生怎么怎么样,简直跟犯罪一样,我明明答应若若要好好照顾初鸿。”秋芸长出一口气,“性取向这个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告诉若若……”
周常德:“我还是持最开始的态度,放着不管或许就好了,小孩子,多半就是一时兴起,等有新的人出现转移注意力,冷着冷着就回归普通朋友关系了。”
“但我就、忍不住嘛……”秋芸瘪嘴,“那是我儿子啊,我费心费力养了这么多年,以前从没见过这个倾向……”
周常德安慰:“你也没看见是初鸿先动的手,不一定怎么回事,反正你现在干涉也干涉完了,没得改,不要再想了,越管越乱,又是高三。”
洛添听完有些咂舌:“那你们两家关系是确实好,他爸竟然还帮你说话。”
出柜这事,如果是他自己一五一十跟他爸妈坦白,他肯定不虚,但要摊上这么个状况,估计原地就炸了,才不管谁带的谁,谁先动的手。
“就是因为叔叔阿姨人好我才烦。”谢初鸿皱眉把烟头摁了。
最近一连好几天,叔叔阿姨都睡得很晚,那些明里暗里投来的观察目光,让他再没法自欺欺人。
洛添斟酌了一下用词:“那你们两个到底什么情况?是打算分手了,还是……”
“什么分手,就根本没在一起过。”谢初鸿笑得自嘲,“跟你妹妹也没关系,就这样吧。”
正好彻底断了念想躲开。
也省心。
两人几乎是掐着点从科技楼出来的。
特地避开大路,挑了树林小道,然后就正好撞见唐主任跟一个女生坐在凉亭谈心,手边放着几本书,最顶上那本封皮风格鲜明的,谢初鸿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他上次去办公室撞见的那本《偷》。
四人视线相碰,几个当事人没慌,反而是被叫出来训话的女生替洛添和谢初鸿急了一下。
大中午的不在教室睡觉,这不是找骂。
但三人只是抬手平静打了下招呼。跨了一个年级,唐主任不认识洛添,洛添特别自觉地主动报了家门,大大方方,说是学生会找主席商量商量排球赛的事。
排球赛决赛本来是这周举行,但这几天天气不好,阴雨连绵,偶然像今天中午这样天晴一会,室外的场地也都是湿的,就推到了期中考试以后。
唐主任是不知道几个班凑操场上一起打个球有什么好商量的,但他向来不管这些,朝谢初鸿叮嘱两句别忘了稿件,就扭回头跟对面坐着的学生继续聊起来。
洛添本以为那学姐是看小说暴露了,被叫出来谈话的,结果路过这几步路,越听越像这高三的年级主任是在跟人家交换读书心得?
问她后来看完没,看了几遍,为什么喜欢,方方面面竟然还很仔细……
“你们年级主任怎么回事,爱看言情小说?”洛添小声对身边人问。
“不是言情,他就是对大家喜欢什么很感兴趣。”
“那他给你说的交稿,是交什么稿?”
“就是个约稿。”提起这个,谢初鸿更烦了,“不说我都忘了……”
交稿日期就在下周一。
如果不是上次猛然一下被年级主任那小妈文吓住,他肯定也不会答应。
等两人一路悄悄逛回去,谢初鸿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醒着的周什一了。
洛添脸上贱兮兮的,一边说着被捉奸,一边把兴奋写在脸上。
周什一问他是不是非要抽的时候,谢初鸿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铃声打完,班上大半的人也还没揪起脑袋。
谢初鸿打着太极,说话声音很轻:“一个洛瑶瑶还不够你操心?”
周什一:“早拒了。”
“你们不是一天一天处得挺好。”
“就准你拒绝洛添,不准我拒绝洛瑶瑶?”
“你拒绝就拒绝,扯我干什么。”谢初鸿摆手把身边打算继续凑热闹的人挥走,“再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拒绝洛添了,不是正好。”
正好我找别人帮我实现生日愿望。
教室里很静,周什一神色再无玩笑,连名带姓喊了谢初鸿的名字。
谢初鸿回座位睨他:“最近白斯明不跟我吵了,换你想跟我吵了?”
“这段时间你可能有点忘了,我原本就阴晴不定、不好相处,经常过火、得罪人。你有工夫数我抽了几根烟,建议你多考虑考虑明天的期中考试。”
说这番话时,谢初鸿的声音始终淡淡的,连后排刚睡醒的池澈都没惊动,只有进门打算上下午第一节 课的白斯明注意到了。
在他看来,校园恋爱真的没别的,就这一点最烦。
白斯明分别敲了一下两人的桌板:“要吵等考完了再吵,不要影响我的平均分。”
他那天跟夏闻砚吵完架,回家就把微信头像换了,随手在网上找了只猫。
本来就是悄无声息一件事,哪知道第二天一到办公室,全组的同事纷纷向他发来贺电:终于跟前妻彻底断了。
其实白斯明是蒙的:“你们怎么知道?”
众人立马七嘴八舌说开了。
“你微信头像不就是前妻的影子吗,我们都知道啊。”
“哎离都离了,早该断了,还总挤时间帮忙去带孩子,又不是你亲生的。”
“就是,不能仗着自己长得年轻就一棵树上吊死,也是四十岁的人了,我们都帮你着急又不好说什么。”
“这样吗……”白斯明都不知道这办公室里关注他的人这么多。
“当然,你这么好的条件,完全可以当一婚找新的,我们都可以帮你介绍,前妻过去了就别想了。”
面对同事的热情,白斯明当时是推着眼镜全应了,但也就是应一下。
没有下文。
同样没有下文的,还有谢初鸿和周什一。
谢初鸿是没什么感觉的,没有周什一压在他胸口,“回到初心”的感觉反而让他松一口气,心安理得当回他的披皮“好学生”,继续干坏事。
但他确实低估了周什一的情绪承载量,理所当然以为自己帮孩子把事扛了,他犯不着愁什么。
直到当天回家。
明天孩子们期中考试,周常德和秋芸特地放下加班,给两人准备了丰盛的夜宵。
周常德:“这次考完是不是要开家长会?”
一般这种问题是轮不上谢初鸿开口的,但今天他等了半天也没能等到周什一,这才出声接上。
秋芸最近本就对谢初鸿心里有愧,说起话自然亲和:“我已经跟你们班主任白老师沟通过了,到时候家长会,叔叔一个人帮你们两个开,你妈妈最近感冒了,就不要她出门了。”
谢初鸿顺从点头。
自从燕若若那次大病在床,身体一直不好,稍稍有点风吹草动就浑身乏力、出不了门——都是谢鹤城以前惯出来的,精贵。
餐桌几人聊天的时候,周什一始终很沉默。
秋芸心里担心两个孩子闹别扭,影响考试成绩,嘴上还不敢明说,转眼就忘了自己刚做的决定:“你们高三期中考是不是跟高二一个时间,我听说瑶瑶成绩很……”
“妈你能不能以后不要再提洛瑶瑶了?”周什一“啪”一声把手里筷子摁桌上起身,“我都说了我不喜欢她,也没有喜欢的打算!”
满桌人都被他强烈的反应搞愣了。
谢初鸿短暂的讶异过后,肝火飞快烧到嗓子眼,想也没想跟着从位置上站起来:“周什一你有病吧,你跟我吵架闹情绪,冲阿姨发什么火!”
秋芸和周常德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更愣了,尤其是对周什一。
他们儿子别说发这么大的脾气,就是发脾气也几乎是没见过的。
秋芸赶紧放下碗筷:“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不提了,给你道歉行吗。”
她想到了自己这段时间总提洛瑶瑶刺激谢初鸿,两个孩子会有矛盾,但没想到矛盾这么深。
“是不是明天期中考,心理压力太大了。”周常德也跟着出来打圆场,“一次考试而已,顶多就是我在家长会上挨两句骂,都是小事。”
但周什一一双眼睛就死死地盯在谢初鸿身上,根本没听他们说了什么:“我为什么发火你心里没数吗?”
“那你上火冲我发啊,多大人了,还跟爸妈发脾气!”谢初鸿鲜少这样觉得谁不可理喻,他不就多抽了几根烟吗,“幼不幼……”
谢初鸿“稚”字还没说完,就被周什一旁若无人般陡然拽上手腕,顾也不顾耳边长辈惊慌失措的呼喊,笔直笔直就朝自己房间去了。
谢初鸿被他拽得趔趄连连,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耳边便是一声巨响。
周什一摔门带起的门风,直直吹在他的侧脸上。关门、落锁、再把人摁到门板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觉得我幼稚、我小是吧?”
“我说错了吗!你自己看看你自己干的事!”
谢初鸿本就心里窝火,再被他这一通连拽带摔,都是男生,却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胸中怒火自然烧得更旺。
周什一盯着他定定吐出一个“行”,上前两步,用宽阔的臂膀挡住房间里全部光亮,说:“那我就幼稚。”
然后猛然倾身咬上他的唇瓣。
谢初鸿人都蒙了,瞬间迸出的爆发力,只让他把自己的手腕从门板上挪开了一秒,就被周什一用更大的力气重新摁了回去。
“砰”的一声闷响,让门外本还在犹豫要不要敲门的两位长辈立时着急起来。
谢初鸿的心脏从没有哪一刻,跳得像现在这样快过。
耳边是叔叔阿姨拧着门锁的声响,唇上毫无章法的吻,却愈发凶狠。
门被锁了,外面的人没有钥匙。
秋芸和周常德听着里面只一声响动就没了声,反而更担心。
秋芸实在是没见过自家儿子那般神态,谢初鸿细胳膊细,怎么可能扭得过。
她侧耳贴着门板,一双手在胸口握紧、松开,想接着拍门又不敢,只能忧心忡忡地向里试探,落进门里两人耳里,声音都是抖的。
“什一啊……妈妈以后真的不提了,你跟谁谈恋爱都行,我们都闭嘴。”这事硬算起来,是她先起的头,万一真出个什么好歹,不要说燕若若,她首先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你们两个在里面……没打架吧?”
“没。”
周什一嗓音很沉,湿热的唇瓣就停在谢初鸿嘴边,喘气的时间都没留,应完便继续吻咬上去。
一门之隔,秋芸接下去说的每一句都近在耳畔,谢初鸿被怼在门板上,想出声也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脑子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
像是还在昨晚梦里,忘了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