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周六当天一早, 周什一跟着人潮搭上大巴,忍不住感慨一中阵仗之大。

车窗外全校师生都等在操场上,大巴车一辆接一辆从校门开进来, 驶在前面的,装满了人挪走, 驶在后面的往前跟上,如此循环, 直到把满操场都等着乘车去环湖拉练的全部拉走。

白斯明今天穿的很休闲, 即使没有那天跟他们去俱乐部的架势, 也非常值得盯着多看两眼,正扶着车头的把手, 给大家叮嘱注意事项,大多关于安全。

除了最后几个因为他们班人少, 被分来填空的外班人员给点面子,他们三班的早聊天、玩手机各自塞上耳朵了。

浮生偷得半日闲,车厢里氛围很放松。

周什一手里把玩着谢初鸿的帽子,跟人分着蓝牙耳机窝着听歌,耳机里正好放到《Laughing on the Outside》。

周什一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划过,忍不住对身边人感慨:“一中真大方, 其实封水湖离得不远, 要是拉练,直接从学校走过去也就二三十分钟,还叫大巴接送。”

“接送?把你美的。”谢初鸿好笑睨他, 难得出次校门, 他今天心情也很不错, “不让你偷跑而已。”

周什一没懂。

谢初鸿:“环湖拉练的时候, 领导会一直跟在队伍最末尾看有没有人偷跑, 意思就是从我们等会下了大巴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想回学校,只能老老实实沿着湖走完一整圈。”

周什一尝试理解:“……是说走完二十五公里,回来就没有大巴坐了?”

谢初鸿给了他一个不可置否的耸肩。

他们学校,是真的在强身健体这方面非常拼。

临近下车,窗外光景肉眼可见地变了。

不再看到高楼大厦,放眼望去全是绿,依山傍水,环湖路道伴着林叶向远处蜿蜒,右手边湖面连着天。

他们高三一、二、三,三个文科班,是整个学校最先下车的,大家纷纷背好自己的包站好。

周什一扫过所有人的行头,发现除了手机和充电宝稍微占点地,哪怕是女生也很少有人带其他东西,轻装上阵。

白斯明则更过分,连个包都没有,浑身上下只有兜里揣着个手机,想用什么就找学生蹭,站在路旁边整队等后面的班到,边提醒大家路上可能会过车,不要疯逗打闹,注意避让。

大家都让他歇歇,表示这都高三了,又不是第一次出来,不如省点说话的力气给后面环湖。

但白斯明也皮:“我是有心想给我们班长最后一点反悔时间。”

谢初鸿:“?”

感冒病症的消失,不代表耐心告罄的暴躁也跟着消失。

所有目光望过来,谢初鸿果断出声:“我真的已经好了,鼻子不塞了,嗓子也不疼了。”

声音非常正常。

白斯明没给他留面子:“你去年千方百计找我请假,没请下来,今年干脆有个现成的理由,我合理担心你走一半,突然觉得周什一不值这二十五公里,会半道把他扔了。”

周什一:“?”

还有这事?

谢初鸿无语:能不能闭上你的嘴?

白斯明笑笑推眼镜,装作没看见:“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谢初鸿:“这有什么好反……”

“哎老白你不要担心啦!”夏晚黎呲牙,“我都帮你打听好了,昨天晚上初鸿又把什一睡啦,肯定都好了!”

谢初鸿、周什一:“…………”

众人哄笑一片。

前面一班、二班就听他们在后面又嚷嚷着谢初鸿跟他同桌睡了,非常镇定。

夏晚黎却嫌还不够,继续咧嘴:“也不知道睡的时候穿没穿睡衣,感觉得脱光光效果才最好。”

三班顿时更欢了,好像只要不在学校里,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值得笑一笑——后面从校车下来的整个高三都听说了。

谢初鸿晚上跟周什一睡一张床。

而且不穿衣服。

一中学生不多,至少比周什一以前在的三中少。

高一没分科只有九个班,高二、高三分了也才十、十一个,加上老师,总共一千五百来号人。

三个年级全部集结完毕,唐主任在高三一班前头正要发号施令开始行进,一辆观光车便优哉游哉从队伍末尾驶向前来,羡慕惨了底下顶着太阳的一帮孩子。

那车上除了司机,只坐了一个人,一顶颜色鲜艳的大红宽檐帽在头上戴着。

周什一大老远认出来:“是校医。”

去年爬山都在爬楼梯,没法开车,今年环湖不一样,路面宽敞又平坦。

按往常,校医随行一般跟在中间高二年级,前后两头都顾得上。眼下特地开到前面来,明显是来找人的,所有人都等着看。

谢初鸿当场把头上遮阳的帽沿扯下来。

除了怕吃药,上次这校医在他心里留下的阴影始终没散。

但怕什么,来什么。

高三后面四班、五班的都听见校医在车上指挥了:“师傅,麻烦开到三班队末,那个戴着帽、哦,就脸挡最严实那个。”

原本还愁这么多戴帽子、不知道是哪个的师傅:“噢低着头那个是吧,看到了!”

谢初鸿:“……”

然后他就顶着前前后后那么多双眼睛,被单独挑出来问了:“低血糖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坐在车上满身明艳,颈间围丝巾,下身一条鲜亮的红色长裙,脸上戴着墨镜,朝车下微微倾身那个气度,愣像女皇莅临检查。

谢初鸿心说这女的至不至于,他不就没按照叮嘱的定时去复查胳膊,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专门找过来?

谢初鸿心虚撩起袖子给她看:“已经好了,没留疤。”

结果校医看都没看:“今天早饭吃的什么?”

谢初鸿:“啊?”

周什一帮着答:“奶香包、米酒、油条。”

校医点头,像是非常满意谢初鸿的早餐如此丰盛,说:“你把我联系方式留一下吧,等下要是不舒服,直接给我打电话。”

谢初鸿:“?”

“三班班主任呢?把我电话给他一下,免得到时候找不到人,是不是听说还是个年级第一?”

谢初鸿:“…………”

说不上的,他总觉得自己被嘲讽了,有种年级第一有什么用,连自己身体都照顾不好的挤兑感。

周什一等到校医离开,队伍重新开始浩浩荡荡向前行进,才终于坦白。

昨天白天谢初鸿是好点了,但他依旧不放心。

这一次,他把谢初鸿所有症状都摸清楚了,趁着课间跑到医务室交代得事无巨细,连谢初鸿不肯吃药、看医生都抖落出来了,当事人也只以为他就是出去上了个厕所。

谢初鸿没好气给他一个瞪眼。

路上,各个班的带队老师纷纷叮嘱不舒服及时提出来。

白斯明自然也不例外,念叨着念叨着,人就从带头,落到了队伍最后,对谢初鸿“夸”:“厉害啊,弱不禁风都传校医耳朵里了。”

谢初鸿下意识:“你有……”

“咳。”周什一赶在“病”字出口前,及时上前揽住人打断。

夏晚黎盯着他扣在谢初鸿肩上的手,笑眯眯地:“什一真的很会疼人嘛,以前也没谈过恋爱,无师自通吗?”

白斯明抬眼镜:“毕竟是疼班长,可以理解。”

谢初鸿:“你他……唔!”

周什一果断捂住他的嘴:“我只是跟我爸耳濡目染,谈不上通不通。”

谢初鸿瞪他:你干嘛不让我说话!

周什一又好气又好笑,这是放松得嘴上连个门把都没了吗,低声:“这么多人看着还说脏话?”

比如池澈就是“这么”之一,不禁对身边人揶揄:“至不至于。”

就这么几步路的工夫,他微信已经找来好几个远在十一班、打听八卦的了。

但小骗子就无辜眨了下眼:“当然至于,谁让你们一直不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很记仇的。”

“说的跟不告诉你,你就不知道了一样。”池澈自语,随手把八卦聊天记录打包给伊铭。

伊铭将计就计,径直扔给徐何绅附消息。

-“现在全年级还有人不知道谢初鸿跟周什一有一腿吗?”

-“你急也没用,只能抓实锤”

·

封水湖在港市其实算比较有名的景点。

周什一以前一直没来过城南这边,也对封水湖公园有所耳闻。

不过有名是在他们港市范围内,外地人不太知道。通常会开车直接从公园正门进,没人跟他们似的顶着太阳走一整圈。

眼下封水湖的环湖绿道上,一千多号人乱中有序地向前。

下车的队形,是按坐大巴车的顺序排的,已经是拉帮结派以后的成果,至少保持了以班级为单位,走得还像个队伍。

一路看山看水看虫林,也没事做,只能聊天,瞎聊。

反正只要不是坐在教室里,心情就格外好,放鸭子一样。

到这个时候,伊铭的技能效果立刻相当显著了,没两步的工夫,大家便以他为中心,里里外外围上了好几层。

周什一还分着谢初鸿的蓝牙耳机,两人边听歌边往前逛荡,聊着城南和城西的区别,伊铭小课堂的声音就飘在耳边。

说封水湖原本没现在这么大,今天的二十五公里环湖河道,其实是退耕还湖的结果。

“退耕还湖干吗,保护生态平衡?”

伊铭摇头,爱八卦的毛病让他特别享受提前做功课:“这个湖取名‘封水’,据说是因为这里很早以前还是个小湖的时候,一到旱季,就没办法供应周边老百姓的农牧用度,还湖主要是用来扩大蓄水量。”

立马有人问了:“农牧用水?这得多久以前的事,还是农耕文明。”

“什么叫‘还是’,我们国家从农耕文明,正式步入工业文明,不也就是洋务运动的事。”

白斯明适时:“幸亏历史老师没来,怎么说也高三了,就算出来放风,多少带点脑子。”

那人挠头:“这怎么带,我的确不太知道我们港市的历史。”

港市历史久归久,大家都知道久,但具体有多久……

一圈本地人相顾无言。

周什一本以为身边人低头刷手机,根本没听他们说话。

结果谢初鸿冷不丁出声:“高考不考就不知道?”

周什一顿时警铃大作,手还没拽过去,谢初鸿已兀自说开了。

“港市虽然不像洛阳、南京那些,在中国历代当过首都,但历史底蕴也很深厚,上能直接追溯到六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是中国建成史最为悠久的特大城市之一,很多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都喜欢往港市跑。前两天隔壁县不还发现了至今为止,保存最完整的周代古城,大家每天上网不看新闻吗,以后出去要给人介绍自己的家乡怎么办,一问三不知?”

一通话下来,全场鸦雀无声。

别说同学,谢初鸿自己说完自己都有点愣,周什一很快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无措。

氛围凝固。

白斯明也是没想到,一帮孩子随口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较上真了。

较真的对象,还是他心里最不可能那个。

好在谢初鸿站在周什一外侧,跟班上同学隔了一层,戴着帽子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片静默里,边上离两人最近的女生首先试探:“……原来班长这么喜欢港市吗?”

似乎只有这个解释。

谢初鸿帽檐挡脸没说话,显然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失误搞蒙。

周什一强迫自己说点什么:“这些……咳其实我也不知道的,初鸿就、对我历史一直比较恨铁不成钢,训我训习惯了,没别的意思。”

他估计谢初鸿就是病没好全,人又不在学校,一下有点忘了自己的人设。

池澈的情商永远最快到账,直接上价值笑笑:“初鸿会为自己的家乡的这种话题恼火,我挺意外的,还以为班长根本不在乎咱们这些凡尘俗世。”

夏晚黎赶紧:“啊是,初鸿以前都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得亏什一转来了,越来越接地气哈哈哈。”

就硬洗。

要说谢初鸿私下刻薄的脾性谁最知道,白斯明一定有话语权。

眼下三个孩子隔靴搔痒的说辞,让他心里又急,又什么都不能做。

如果他这个时候说话,肯定会因为身份招致更多反感,觉得他是因为谢初鸿成绩好,有意偏袒。

安静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几人脑子转得飞快,正想不出所以然,就听伊铭忽然出了声,不屑说。

“不就是随便聊聊吗,操什么我爱我家的深情人设啊,高考本来就不考,就你牛逼,就你知道的多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