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烧烤摊时, 江边正热闹。
“你以前也喜欢来吗?”周什一觉得以谢初鸿以前的家境,不像是会来这里的人。
果然,谢初鸿:“从学校搬出来一个人住以后吧, 有天晚上路过。”
至于为什么会路过, 谢初鸿已经记不得了, 只记得当时一眼被这里的烟火气吸引, 有种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 这里都能风雨无阻地亮起招牌的感觉,让人很放松。
这一次, 谢初鸿有点好奇周什一的酒量。
周什一劝:“我也不知道我能喝多少, 你不要再喝了。”
先前的两杯红酒,已经让少年脸上泛起红润, 被背后灯红酒绿的江景, 乱七八糟衬在一起。
但谢初鸿不肯:“啤酒又没关系,上次是因为不小心喝了白的。”
“我如果也醉了,谁背你回去。”周什一有点无奈,把纸笔从谢初鸿手里拿过来,决定亲自点单, “这顿我请你吧,我妈给了我给你买礼物的钱,我还没想好怎么花。”
谢初鸿摆手:“那挺好, 吃了吧。”
说他什么都不缺, 不是燕若若夸大其词, 确实是他想要的, 旁的人送不来:“所以你那件外套呢, 说好穿给我妈看, 怎么最后还是塞书包里了。”
“本来也不是穿给你妈看的。”两人刚刚在家里都没吃好, 周什一拿着笔写得眼都没抬一下。
谢初鸿盯着人思考了三秒,周什一果断在他说出结论前抬手叫了老板下单,望过来的眼神满是讨饶:“你就装不知道,给我个机会。”
谢初鸿乐了:“好嘛。”
他哥真的是非常可爱。
周什一若无其事错开视线:“你是学了什么读心术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谢初鸿神神秘秘冲他勾手指。
周什一靠过去却听见:“你偷偷告诉我,这话你是不是已经在心里憋很久了,一早就想问我?”
周什一:“…………”
行吧,读心术实锤。
后来关于读书的问题,是谢初鸿戳着猪脑自己先提起的:“我就说你迟早会知道。”
“那先前去驻唱其实也是想攒钱去北京吗,给叔叔阿姨减轻一点负担?”就算周什一没仔细了解过,也知道国际学校的学费不会便宜,“你昨天还在厕所里看去北京的机票。”
“要不我一直不愿意告诉你。”说着,谢初鸿开始大口大口往肚子里灌酒,“自己挣钱出去读书什么的,太中二了,我也是要面子的。”
“所以你每次考试……真的没尽全力吗?”周什一都觉得不可思议。
在他心里,谢初鸿的成绩已经够好了,结果这竟然还不是全力以赴。
这么想想,白斯明对他苛刻不仅不无道理,甚至有点了不起,这都能看出来。
“不然你以为叔叔问我想去哪读书,能问得这么没心理负担吗。”谢初鸿握住酒瓶给自己倒酒。
周什一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现在的成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去北京读不如港大的学校也没必要,他早就在心里估计过了,觉得我这里的费用能省,才会动把我弟弟送去读国际学校的心思。”
“我以前的时候,我妈就想我去,但我爸没同意。”谢初鸿不管到哪都喜欢撑着脸,一没人看着就开始坐没坐相,“还有王妮。王妮对画画一直很感兴趣,以后应该会当美术生,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江边的风打在人身上凉飕飕的。
谢初鸿垂眸扒拉自己盘里沾着孜然、烤蔫的韭菜:“王叔叔是很好的人,对我妈好,对我也好,如果我能去北京,他肯定怎么都会送我去……”
再后面的话,没出口周什一也懂了。
作为独生子,他从来没考虑过去北京读书是一件多大开销的事,感觉就跟上小学、中学没什么两样,父母给生活费是理所当然。
但谢初鸿不一样,他下面有两个缺口更大的弟弟妹妹。
如果这个时候,他的成绩还呈现出一种清北有望的趋势,叔叔一定会有心理压力。
“那……不是可以兼职吗,到时候读大学,辛苦一点出来兼职呢?”
周什一努力尝试给出不一样的答案,只是结果都不太好。
他甚至在谢初鸿撑头望过来的眼神里读出了宠溺,像是稀罕他童言无忌:“嗯,让我想想……如果以后哥你的孩子明明可以上港大,离家近,费用支出又低,还能随时见到他,你愿意让你的孩子不远万里去北京吗?”
“男孩子是无所谓,生活费少点就少点,但哥你就不怕你的孩子在学校里,会因为经济差距悬殊被人笑话、自卑吗?你就不怕他省吃俭用坏了身体吗?明明在家里这么舒服,你舍得他勤工俭学去兼职吗?”
谢初鸿每问出一个问题,周什一眼里的茫然就增加一点,这些问题离他又遥远、又不切实际,他自己说话都没什么底气:“就当是磨炼呢?”
谢初鸿始终笑着,只是蒙着醉意的双眸已然失去焦点:“我不是没有优渥过……”
以他哥的成长环境,可能很难理解他现在其实就在过由奢入俭的生活,再让他远走他乡更辛苦些,燕若若怎么可能受得了。
“我妈是个心肠很软的人,她已经不想我再受委屈了,不对我提任何要求,只要我开开心心,健健康康。”
周什一刚想说阿姨的态度明明是希望他出去,就听谢初鸿又说。
“确实不是读不起,但如果是你,你愿意让家里捉襟见肘只为了供你读书吗?我自尊心是受不了的。”
“我弟弟是叔叔的孩子,我不是。”
“我是家里年纪最大的,港大本来也足够好了,清北更不是我想上就能上的。”
周什一:“先试一下呢……”
谢初鸿失笑:“现在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没必要白费力气。”
周什一彻底不说话了。
他私心里觉得这种逃避麻烦的心态不对,考个好分数也绝不是“白费力气”,但那天谢初鸿说他还是小孩,不懂换位思考的话始终哽在心头。
周什一逼迫自己尝试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
如果谢初鸿去北京,他妈妈肯定不愿意让他受委屈,但不受委屈,他弟弟读国际学校的事就悬。
归根结底,花的还是王妮爸爸的钱,这里补了,那边就缺了,谢初鸿最最接受不了这个。
现在摆在他们眼前的,就是一道无解题。
起码对那个时候刚刚成年的他们来说,是。
“对不起啊……”周什一声音闷闷的。
谢初鸿继续倒酒:“怎么又道歉,是我的问题。”
“不是,是我想当然了。”周什一为自己先前的小肚鸡肠觉得羞愧,明明是同龄人,“我都不知道你考虑了这么多。”
“其实我考虑的不多。”谢初鸿敛眸,“只是对于十八岁来说有点多。”
四周嘈杂的聊天吆喝依旧不绝于耳,两人这一方小桌摊却静了。
周什一直勾勾看过来的模样让谢初鸿觉得可爱,掀开眼皮问他:“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跟喜欢我一样,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周什一当时想,误会就误会。
谢初鸿却像听见他的心声,朗笑撑脸说:“只有三岁会背三字经才被叫成‘天才’,可能你现在觉得我特别,但以后就不会了。”
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泯然众人的一天。
谢初鸿望着酒杯笑:“迷人的不是我,是十八岁。”
音落,烧烤桌上静了几秒。
谢初鸿听清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首先自己就把自己逗乐了,摆手直呼周什一把他打包带走,他这是真醉了。
但周什一没动,选择“趁火打劫”:“那那天你跟白斯明是在吵什么,还是因为成绩吗?”
谢初鸿高深莫测:“那就更丢人了。”
“怎么丢人?”周什一坐直身子。
谢初鸿含着答案的嘴刚要张开,陡然改口笑:“当我男朋友就告诉你!”
周什一:“…………”
这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谢初鸿不满:“哥你怎么完全不问我许愿许了什么?”
周什一无声摇头:不了不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猜不出他是想要个男朋友实属有点困难。
周什一主动给他满上酒说:“你接着喝吧,再多喝两口,我好直接背走。”
谢初鸿不出所料,又一场烂醉。
周什一已经从桌对面,换到了谢初鸿同侧,几乎是靠在椅子上看着人醉的。
周什一估摸他还剩最后一口量,醉态尽显的某人却忽然说:“要不要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眼前人握着酒杯脸颊绯红,从耳根一路烧到眼眶,手指关节都是红的,盯着你的眼里波光流转,周什一光是看着,都觉得自己有点醉了:“只要不是告诉我许了什么愿。”
谢初鸿胡乱摇头:“不是不是……”
周什一:“我可以背你走了?”
“也不是!”谢初鸿脑袋摇得更狠,“我要是说了,你绝对绝对不准告诉别人……尤其是王妮!”
这记仇的,周什一好笑配合:“不告诉她。”
得到满意的答复,谢初鸿半梦半醒间翘起一点唇,人还趴在桌上起不来,手指便再次朝他勾了勾,模样煞有介事,饶是周什一已经上过一次当,也还是忍不住倾身过去。
谢初鸿伸臂一把箍住他的脖子,便将自己吐纳着热气的唇递到了周什一耳廓上,悄声狂喊:“秘密是,哥你今天好帅。”
周什一登时心头一热。
等他回神再看回谢初鸿,却发现谢初鸿已然合上眼、抵着他的脖子睡了个不省人事。
烧烤摊氛围热络依旧,漫天的红灯印在江水里。
吹牛、拼酒的客人们还在继续,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
面若桃花的少年偎在周什一脖颈间,凉爽的晚风从江面徐徐吹过来,拨在周什一滚烫的心尖上,让他只觉得自己傻得好笑。
先前听完这人的“十八岁”理论,他竟然鬼迷心窍,还真在心里仔细分辨了一下吸引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但十八岁的那么多,跟他有关系的,其实也只有他怀里这一个。
周什一终于从包里把自己藏了一天的外套,拿出来给人披上。
谢初鸿有所察般,像是早知道这是要送给他的,顺从将自己裹进外套里,讷讷吐出两个字:“我的。”
“你的。”
周什一都被他精明又迷糊的样看笑了,刚要帮忙把拉链拉好,醉的眼都睁不开的人便顺势抓到他手背上,霸道:“也是我的。”
周什一静了两秒:“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