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初鸿随白斯明出去时,面色没有任何异常,班上同学觉得要问伤的事,周什一觉得是以权谋“私”。
只有谢初鸿自己知道,都不是。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教室脚下也没停,默契路过楼梯间,笔直笔直朝走廊另一侧过去了。
池澈在后排叼着夏晚黎的鲜奶吸管,一眼看出周什一的不对,意有所指勾唇道:“老白可能只是叫初鸿出去问问情况,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周什一总不能把那点弯弯绕绕提到明面说,正想语焉不详应两声,就被边上没了奶、心情不爽利的嘀咕抢了先:“怕初鸿把他干的好事全抖搂出来呗,我要是他我也紧……啊!你又弹我!”
夏晚黎捂上自己被弹红的脑门就要去掐池澈,瞳仁瞪得溜圆,气鼓鼓的。
池澈嘴都没从吸管上挪开,就懒洋洋地撑着脸说:“你每天说初鸿这好那好,怎么一点不把人家说的话往心里放啊?多伤人。”
夏晚黎:“我怎么没放了!”
池澈:“放了还总说什一不好?是他穿初鸿外套不够帅,还是初鸿喜欢人家不够明显?”
“啊气死我了,怎么你也喊他‘什一’!”
“哟,酸了?”
“老子酸屁,滚滚滚!”
“放心,最爱的还是你。”
池澈说完,自己都被自己恶心笑了。
作为班里跟这位新同学除谢初鸿外,唯二离得最近的人,池澈听完伊铭那大喇叭传的《什一前传》就好奇上了,怎么听怎么不像,连夜找了三中那边靠谱的朋友求证。
关于周什一转学的真正原因。
周什一是没心思听他们打情骂俏,正盯着自己手里的古文走神,怕白斯明怀恨在心乱来,头顶便蓦然投下一大片阴影。
无意打扰起其他同学早读,年级主任俯身离周什一凑得很近:“班上还适应吗?”
这年级主任除了头发少点,其实年纪并不算大,面相和蔼,但周什一也知道他特地跑一趟,肯定不是为了问自己这个。
果不其然,两人简单几句客套,年级主任夸完他身上的外套,便转而问起了外套的主人:“初鸿呢,上厕所去了吗?”
周什一如实回答:“白老师把他喊出去了。”
“怎么这个时候被叫走了,我刚路过白老师办公室人不在啊。”年级主任脸上愁容惨淡的,满身写着匆忙,话音刚落就有其他老师找来了。
周什一只大概听见了一耳朵,好像是说有个什么东西需要他现在看看。
年级主任无法,只得折回来给周什一说:“什一你帮我找找他们,我现在有点急事,找到了直接让初鸿去我办公室。”
周什一一哽:“……现在吗?”
“对对对,麻烦你帮我跑一趟,回头补偿你一套我秘制的数学试卷。”
周什一:“?”
数学试卷?
“我看你其他科目其实都还不错,就数学差点,不用丧气,文科生数学不好也正……”
旁边的老师:“唐主任?”
唐主任赶紧摆手:“好好,走走走,那什一咱们说好了啊,数学试卷!”
周什一:“???”
看着他们转学生满脸“是我疯了,还是这主任疯了”的震撼,班里听墙根的一圈人立马哄笑出了声。
池澈还好点,笑得问心无愧,但其他人不一样,哼完几嗓子便不尴不尬卡住了声,像是心虚关系不够好,觉得这一笑占了周什一便宜似的。
被迫站上走廊,周什一陷入了沉默。
他才刚来这个学校第二天,就被委以重任找人,找的还是他那名誉上的“情敌”和“男朋友”?
周什一虽然初来乍到,但学校里哪里热闹、哪里荒凉,大致还是知道的。
顺着走廊路过中间的楼梯间一路往那头走,越过去,左手教室里的早读越不认真。
他们高三文科班在一楼,走到最顶头拐个弯,是实验器材室和音乐教室,一个礼拜都不见得能见上一回光,就连临近的卫生间都鲜少有人光顾。
谢初鸿在同学跟前还稍微装一下,但对白斯明就实在没什么必要了。
那副撑着脸、撇开眼神不看人的散漫模样,半点不像学生,白斯明也从不说他,因为他自己私下也不像老师。
“我找瑶姐问过很多次你到底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她都不告诉我。”白斯明蹙眉,“以前高二就算了,现在高三了初鸿。”
谢初鸿只从鼻腔哼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类似这样的谈话已经在之前进行了很多次,聊下来翻来覆去就那么三两句。
平和点的,像现在,激烈点的,就像自己泼他那天。
大概在谢初鸿把靠走廊那几扇窗户上落了几坨鸟屎,数到第三遍的时候,数量忽然就不对了——玻璃框里多出了个穿着他牛仔外套的,还挺帅。
白斯明几乎一捕捉到谢初鸿嘴角昙花一现的弧度,便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往身后看。
什么都没什么。
男人终于还是被少年这份不上心激怒了,不戴眼镜的模样盛气凌人:“你到底打算装到什么时候?不是每次在学校里拿个年级第一就够了谢初鸿,再这样,我真的不敢保证不去找你妈聊天。”
听到最后半句,谢初鸿的脸也冷了,坐直问他:“又想吵架?”
白斯明:“我只是想不明白,你明明可以考得更好,为什么不考?”
他不是猜不到,上次聊崩以谢初鸿暴躁动手收场,就是因为自己提了要找他家里人。
但谢初鸿丝毫不退:“你对我是有多高期待,年级第一也不够?你想我辞职,我现在也辞了,就不能各自相安无事一点?”
白斯明一蒙:“……你已经离职了?”
“都闹成那样了还不离?”可能平时在学校里跟人好声好气、压抑狠了,谢初鸿自己也承认自己私下说话其实挺呛,“托你的福,被扫地出门了。”
想着瑶姐对谢初鸿的态度,白斯明不信。
“主管呗,早看我不顺眼了。”谢初鸿不甚在意。
他一直知道主管不喜欢他,从瑶姐舍不得他端盘子,让改唱歌就不喜欢了,但他也懒得争,反正时间差不多了,不干就不干。
教室里窗帘紧闭,光线很暗,少年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几句话的工夫便重新歪头撑回了课桌,和那身代表高三灰白校服格格不入的,是镜框下脸蛋上杂着的不屑。
白斯明每每看着这样不加掩饰的人,都会不自觉忽略他的年龄,那颗缀在左耳的黑痣惹眼又似曾相识。
谢初鸿觑他:“今天总该没醉吧?”
怎么又像是搞忘了身份。
白斯明敛眸:“……抱歉。”
谢初鸿嗤笑:“不就是喝了酒、挨近了点吗,嘴都没碰上,还挨了我一脚,总道什么歉。”
他们的情况就这么简单。
那是两人第一次在酒吧碰见,白斯明刚跟他前任分手,据说哭了一晚上,实在没忍住才去酒吧买的醉,喝多了,冲到别人卡座,逮着一个长得像他前任的服务生就想亲,被那服务生直接一脚撂地上。
所以其实周什一根本犯不着担心,因为上一个踹了白斯明的,还活蹦乱跳杵他同座坐着,也没他以为的什么不伦师生关系,顶多算睹人思人。
教室外,不知道自己被谢初鸿框进去的人,还蹲在窗台底下抓心挠肝。
周什一是怎么竖起耳朵听,也听不到墙角,完全不知道里面什么状况,只知道看两人那氛围阵仗就不像在聊什么轻松的事,贸然进去,指不定被撕成多少瓣。
他也就是昨天晚上朝人抬脚的时候没看清班主任的样子,不然肯定乖乖靠边立正站好——白斯明不戴眼镜的时候,看起来非常不好惹。
“那你还找周什一演什么?”白斯明问。
谢初鸿:“谁跟你说我演了,没见他从里到外都是我衣柜里的衣服?”
白斯明静了几秒:“……什么时候谈的?”
“没多久,就泼你那天。”谢初鸿撑头。
从某些角度来说,白斯明的确是个很不错的老师,他读了这么多年书,也没见过比他更敏锐、更负责的。
不过是他们两个脾气都差,一旦没了必要的面子工程,像那天那样几句不对路,就咄咄逼人起冲突是常事。
这次也是白斯明首先让的步,他缓下嗓音皱眉说:“你们两个怎么样我不管,但我说的话你真的要好好考虑,高考跟你比的人不在我们学校,我知道你自己其实也想考得更好。”
谢初鸿撇开眼:“我就这水平。”
白斯明盯他:“只要一聊这个问题你就翻脸,你如果能给我一个你不能考好的理由,我以后就再也不说你了。”
谢初鸿却没往下接茬,而是问:“你是不是其实还是觉得周什一跟我谈恋爱是我框你?他现在就在外面。”
白斯明一愣。
谢初鸿:“传他因为打架滋事转学简直就是笑话,他怕你怕得要死,真要动手也绝对是被逼急了,昨天踹了你一脚,估计晚上做梦都惦记,但你信不信我现在叫他一声,他马上会进来。”
白斯明嘴唇微动,才刚应出一个字,教室门就被歘一下从外面打开了。
周什一视死如归地站在门口:“聊够久了吧,谢初鸿你出来!”
这用词,这气势,谢初鸿都想给他吹口哨。
周什一踹开门的当下那一秒,都觉得自己是帅的,但跟白斯明一对上视线,孩子立马清醒了,梗着脖子弱弱补充:“不是我找,是年级主任……”
怎么说呢。
他觉得自己刚刚有点嚣张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