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天一早,周什一背着书包跟在年级主任身后,照旧一套运动服拉链扯到最顶头——在新校服送来之前,他可以暂时苟且几天,穿自己的衣服。

还没进教室,周什一首先跟坐在门口的人对上了视线。

谢初鸿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宽肩平直,唇角弯弯的,纯良得叫他到了现在,都忍不住怀疑是自己昨天晚上是发了癔症。

可紧跟着踏进教室门的下一秒,周什一就跟站在讲台上的男人互相看傻了眼。

那男人个子不低,儒雅却不显弱气,从裤脚到发丝打理得一丝不苟,一身白衬衫,比起高三快班班主任,更像隔壁大学城的研究生。

怔愣片刻后,两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座位上面色如常的谢初鸿,但得到的,仅是几个相当无辜的眨眼。

教室里哗然一片。

他们早在上个礼拜听说有人要转来的时候,就嗅到了八卦的气息,毕竟挑在高三,还是高三学期中转学的,确实不常见。

不过真正让他们惊讶的,是周什一这个人本身。

作为全场唯一没觉出不对的那个,年级主任只以为他们一惊一乍惯了,对身后的周什一介绍:“这是高三三班的班主任,白老师,以后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他,课程进度不太一样,刚开始可能会辛苦点。”

周什一瞪了好一会眼,才慢吞吞应声。

就算那小巷光线再差,他也不可能把这么大个大活人认错。

说不定谢初鸿真正想让他保密的,其实是这个……

“那就拜托白老师了。”

“……没问题,您去忙吧。”

白斯明自己也是蒙的,完全没想过他们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以这种方式见上第二面。

昨天事发突然,就算谢初鸿最开始喊了周什一大名,他也没能跟自己手下的转学生对上。

周什一强迫自己跟人打招呼:“白老师好……”

他想到了谢初鸿野,但他是真没想到谢初鸿会这么野。跟谁有一腿不好,竟然跟自己班主任有一腿。

“……你好。”尽管白斯明不愿意承认,但比起档案里神情僵硬的证件照,周什一本人确实帅出太多,完全认不出是同一个,“本人跟照片,不太一样。”

听出一语双关,周什一更尴尬了:“白老师好……”

敢情昨天这人不是知难而退,是因为身份在这摆着,不好起大冲突。

周什一现在只要一想到他跟自己班主任成了“情敌”,就觉得如鲠在喉,他竟然还质问人家想干什么……

一时间,少年本就浓眉大眼的面上,对着白斯明一瞪,更凶了。

那块头,那架势,半点不像会安生搞学习的主,怎么看怎么是昨天晚上为难他们班长的人,不然老白这么紧张干吗?

整个教室,只有谢初鸿没事人一样看两人僵持在台上,丝毫不受影响。

昨天他被堵的事,也不知道被谁拍了照片传出去,惹得今天一早不少同学都跑来找他求证,还把照片给他看。

大概是角度和站位的关系,画面里周什一背对镜头,自己站在他跟前停滞不前的,的确像是被堵了,反而是小巷深处的白斯明,完全没被拍摄者注意到。

周什一今天没换外套,身板、气质如出一辙,哪怕照片里只有一个背影也没跑了。

众目睽睽下,他扯下拉链露出口鼻,声音硬邦邦的:“我叫周什一,‘什么’的‘什’,多音字。”

寥寥几句话,跟先前给谢初鸿做的自我介绍几乎一字不差,教室里却是瞬间鸦雀无声,觉得这人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劲,就特别不良少年,一副人狠话不多的架势。

只有谢初鸿知道这人大概率是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盯着,紧张了。

白斯明状似不经意地问:“比较特别的名字,‘什一’在文言文里有哪几种翻译知道吗?”

周什一哪能想到下马威来得如此快:“只知道意思跟‘十一’比较像……”

白斯明也不废话,转身便在黑板上写了三个数字:“一共三种。炀帝向侍臣询问盗贼的情况,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曰‘渐少’,帝曰‘比从来少几何?’,对曰‘不能什一’,盗贼不及过去十分之一,所以表示十分之一是第一种意思;第二种讲的是古代的一种赋税制度,‘私得其什而官税其一’,在这种税务制度下,老百姓需要交十分之一的税,故曰什一;第三种是以十博一、经商的意思。”

白斯明的粉笔字是很好看的瘦金体,一笔一划藏着风骨:“春秋战国时期,因为战乱经商风险高,所以做生意的人少,‘候时转物,逐什一之利’讲的是范蠡父子约定好要耕种畜牧,等待合适的时机买进卖出,以获取10%的毛利,虽然利润低,但胜在薄利多销,商品积压周期短,很快范蠡的家产就积累出了一笔惊人的财富。所谓‘侯时转物’,其实就是赚差价,看准时机低买高卖,至于‘什一’,后来就被泛指经商了。”

白斯明又问了:“周什一爸爸妈妈都是生意人吗,还是说希望你以后读金融方面的专业?”

周什一有点尴尬:“好像都没有……”

从来没听提过,他自己也没想着特别去问。

结果白斯明反而像是等在这一样,好整以暇道:“回去可以问问你爸妈,叫这个名字是不是取了‘什一’里挣钱得从10%挣起的意思,不能急功近利,不然最后连这10%也挣不到,说不定还会把本钱折进去,毕竟利润越高,风险越大。”

最后几个字,白斯明几乎是盯着周什一的眼睛说的。

周什一更尴尬了。

他是那种没什么文学涵养,但阅读理解过关,语文成绩还可以的类型。

白斯明这根本就是明晃晃地告诉自己,别指望在他眼皮子底下动谢初鸿、搞早恋,不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但下一秒,白斯明:“你坐到初鸿旁边吧,他是我们班的班长。”

周什一:“?”

肉眼可见的,这个班的人数是奇数,转学生会跟多出来的独桌凑一对再正常不过,只是他打心底里以为,这人怎么着也不会让自己跟谢初鸿坐。

和他同样吃惊的,还有高三三班全体同学。

既然他们能认出来,老白肯定也能——仗着关系好,班上有好事的,担心他们班长文不敌武,在蛮横暴力面前过于弱不禁风,一早就把照片拿给老白看了。

天知道白斯明听到他们拿“弱不禁风”形容谢初鸿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也是现在见到周什一,他才恍然谢初鸿昨天晚上发消息找来,说想要个同桌是什么意思。

坐在谢初鸿背后的学委直接气到瘪嘴,他琢磨跟谢初鸿坐同桌这事都琢磨好久了,就打算等新同学来,把自己“原配”同桌祭天好上位,哪知道算盘落空了不说,谢初鸿还得被逼着跟欺负自己的人坐。

当了两年多的同学,班上谁不知道他们班长无欲无求,唯一的诉求就是单人单桌?

结果众目睽睽下,谢初鸿主动起身,让出了进去的路不说,还亲自帮那凶神恶煞的危险分子把座椅拖开,笑得春风和煦:“谢谢白老师,我想要同桌好久了。”

全班:“……?”

没顾其他,谢初鸿就笑吟吟睨着眼前艰涩滑动喉结的人。

周什一这才惊觉自己昨晚到底接受了多离谱的请求……

原来这人希望自己保密的,根本不是性取向,更不是什么不正当的师生私情。

而是他们两个的情侣关系。